十岁前巍然都还是备受瞩目的少年天才，三岁学琴，五岁登台，从此以后一发不可收拾，花花绿绿的奖拿了不计其数。

换做是任何人取得这样的成绩都有足够耀武扬威的资本，可巍然不行，他爸爸巍齐珉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的头上。

欧洲古典音乐国际大赛第一位华人获奖选手，在三十岁以前就与无数一流交响乐团在全世界各大音乐厅合作演出。

上世纪末的古典音乐圈，荣获这样殊荣的人掰着指头数一只手足矣。

小奖靠实力，大奖搏运气，要想名利双收，最重要的还是要有足够的财力。

这些要素魏教授恰到好处的都拥有了。

所有人对巍然给予的希望都是能像他爸爸一样平步青云的迈向康庄大道。

巍然自诩做不到，这世界上有一个巍齐珉足够一大圈人跟着受苦了。

他想不通一个人要怎么做才能让身边所有人都不满意，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很显然巍齐珉做到了。

巍齐珉似乎很擅长做这些让人难以置信的事。

不过巍然已经不必再去追究其中缘由了。

他背着他的大提琴顺利的更换了赛道，他相信他已然脱胎换骨重获新生，前方会有一个和魏齐珉截然不同的璀璨人生耐心等待着他不疾不徐的前往。

在于城不受控制的闯进他的人生之前，他对人生并没有太清晰的规划。

大概就是，学习不需要太努力，别让鲁德科夫太失望就好。

只要不出意外就地就能上很好的音乐学院，既不想去欧洲，也不想去美国。

本科毕业后就去交响乐团找份工作。

找不到工作就读完研究生再找。

不当老师，也不想成为演奏家。他要完全脱离他父亲的生活轨迹。

找个温柔贤淑的女孩儿结婚。

她可以不漂亮，但不能刻薄暴躁。

过一种和没有梦想的咸鱼一样的平庸而踏实的生活。

人生在经历重要的转折点时总是会有些微不足道的预兆的。

像人们常说，亚马逊的一支蝴蝶振动翅膀可能引起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飓风。

可亚马逊丛林里迷失着那么多只蝴蝶，没人知道掀起惊涛骇浪的罪魁祸首究竟是哪一支。

在圈子里所有人都在谈论那个八岁就获得卡耐基国际钢琴比赛青少年组金奖的旷世奇才之时，巍然事不关己美美的想。从此钢琴界的所有盛世再和他没有任何瓜葛。

只是他没想到一个小比赛的获奖选手居然辐射到整个音乐圈子，连鲁德科夫都来问他。

你看了那场比赛嘛，Cheng Yu的演奏成熟得令人叹为观止。

巍然诚实的回答，我看了。他很棒。卡耐基青少年组金奖历届平均获奖年龄在14岁。

他们在16岁以下都不分组。全年龄段混赛的赛制下拿到这样的成绩。毋庸置疑的天才。

鲁德科夫不是一个喜欢定义天才和庸才的人，他对巍然的评价不置可否。

再耀眼的花火也有散去的时候，这纷扰的年代讯息的诞生与消亡瞬息迭代，新闻像工业流水线上的产物，离散显得尤为迅速。

很快人们就不在谈论这个神童的奇迹，转身又为一轮前所未闻现的新现象喝彩。

他们消散的速度和他们聚拢时一样迅速。

巍然依旧过着他差强人意的生活，按时上学，敷衍三餐，写作业，抄单词，背公式。

乏味，枯燥，平庸，安稳。

六年级下学期，刚刚立春，巍然和猫牙一起参加了音乐学院附中的面试。

出成绩的那几天他都在担心。

不是担心他自己，而是担心猫牙的语数英能不能过分数线。

这是他认识的唯一一个三门和在一起都凑不到100分的人。

猫牙不笨。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

猫牙三岁开始学小提琴，一路磕磕绊绊，所有琴童可能经历的坑都一个不落的踩了个遍。

启蒙老师没有经验，从没教过这么小的小孩，只要他哭，老师哭的比他还大声。

第二个老师是个骗子，一年从他身上赚了一百万，可他一家都喜欢那个老师，后来不学了不是因为幡然醒悟了。

是骗子老师被人实名举报，公安局立案判刑了。

第三个老师终于规矩了，可是又严格又凶猛。

一言不合他的乐谱立刻就会被扔出了窗外，他就要下六楼捡回来再重新折回六楼继续上挨骂。

猫牙总算是咬牙挺了下来，自我激励这件事上猫牙独创了一套方法，那就是跑步。

一圈一圈的绕着大操场跑，一边跑还要一边喊口号，苦不苦，想想长征二百五，累不累，想想英雄董存瑞。

三四个大圈跑下来心中的气节都疏散了，下次又能高高兴兴去把老师气个够呛了。

师徒二人八年间，你来我往，左右斗法，磕磕绊绊，相爱相杀。

猫牙一朝拿到了附中录取通知书，一时喜忧参半。

喜的是尘埃落定可算是有书读了。代价是又要和那暴脾气老太再斗六年。

整个五月，猫牙爸妈带他去欧洲列国玩了一圈儿，巍然给他布置任务，让他每到一个新地方就给他寄张明信片回来。

猫牙说，费那劲，和你爸说说和我们一块儿去呗。你就出个机票钱，吃住我包圆儿。

巍然不想和他爸开这个口。他爸不至于多问，可他也不想欠这个情。

那个人伦理关系上是他爸爸，实际上就是个合租的成年人。监护人这三个字放在魏齐珉身上显得尤为牵强。

而且自从他不弹钢琴了，两人之间的话就更少了。

之前也没说过多少话。

大部分话他都和吴爷爷说了，还有更大一部分憋在心里无处诉说。

像一罐被封存在土壤深处的葡萄酒，等待着青春期的来临升温发酵。

猫牙在国外玩嗨了，一张明信片也没寄。说那太费劲了，每个景点一大堆都是卖这些的，你自己去玩儿自己买吧。

明信片这东西又不会过期。

一边说一边从书包里给巍然掏礼物。

巧克力。工艺品。小零食。还有巍然特别嘱咐想要的一套琴弦，一共买了三套。

“这琴弦可难买了。在巴黎给你跑了好几家才买到。”猫牙在巍然边上蹭坐，座位的归属人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看猫牙还在，不便打扰又出去转了一圈。

猫牙在班上的声望高，是各种课间零食供货商。

辣条。饼干。果冻。他都在班上散过，嘴馋的小孩儿对他格外恭敬。

当代小学生。就没有几个不嘴馋的。

尤其是家里管得严的乖宝宝，吃辣喝冰全靠同学救济。

巍然的同桌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猫牙给巍然带些好吃好喝总少不了他那一份。

猫牙每次来蹭坐同桌也是很懂事的自动让位置。

巍然把琴弦拆开看了看，心里痒痒的，现在就想回家马上换上听声音。

又问猫牙在那边买了什么。

猫牙嘿嘿笑了一下说，买了把古董手工琴。

“好琴就是不一样。那声音。那共振。啧啧啧。”

“哪天上你家去听。”

“别哪天啊。”猫牙一下就来了精神，“定下来了，就在今天。”

猫牙的新买的古董琴声音浑厚饱满，他有莫有样的演奏了门德尔松E小调协奏曲的二乐章，一边拉琴一边感叹。

巍然你听，金钱的声音是多么美妙。

巍然说琴给我拉一下，猫牙大方的把这把上百万的琴递给他，巍然歪七扭八的夹着琴据了两声，对猫牙说，金钱看来也不是那么万能哦。

“拿来吧你，糟蹋我的琴弦还糟蹋我的松香。”

猫牙收回了琴仔细擦拭，巍然玩够了，心里还惦记着回家换弦的事，说拜拜，我走了。

“爽完就走啊，你可真是拔X无情。”

“怎么，嫌我空着手走你不好意思，还打算给我准备点礼物？”

这话跟点醒了猫牙一样，琴盒靠边一放说，“有人给我家送了一箱蛋卷，给你拿两盒。”

巍然赶紧拉住他，说开玩笑的，别拿别拿。

“猫哥我今天就好好教育教育你，东西能乱吃，话是不能随便讲。”

和蛋卷一起拿来的还有一张申请表。巍然问这是什么东西。

“不会吧。”猫牙装作大吃一惊的说，“读了六年书归来仍是文盲？”

巍然把刚接过来的申请表随手往地上一扔，猫牙眼疾手快的去抓，赶在一页纸飘落在地面前又捞回到了手里。

“哥，爹，爷，祖宗行吧，你看两眼。”

辈份跟不要钱似的顺杆爬。

“我不去。”

猫牙还没把纸递回去，好意就被巍然断然拒绝了。

“去啊，干嘛不去。”猫牙不仅把申请表给祖宗打好了，连笔都一应俱全的准备好了。

“干嘛要去。”

“去玩玩儿嘛，听说他们暑假要去东京首尔吉隆坡搞亚洲巡演。吃住机票一概不要钱，多合适。”

巍然明显是心动了一下，从猫牙手上拿过申请表仔细看了看。

【市青少年交响乐团】

“我得和鲁德科夫商量一下。”

这种事怎么都得和老师打声招呼，猫牙肯定也支会过他那位暴躁老太。

也有可能参加选拔就是老太授的意。

“商量呗，他肯定支持你。”

猫牙知道大概率巍然是肯定愿意去的，不明确的那小概率意外事件猫牙也能靠自己的循循善诱把巍然骗上贼船。

想去是猫牙想去，一个人去又没意思，巍然是现成的朋友，又百分百无悬念的能选上。学校的事一个月前就落定了，整个暑假还不就剩下尽情狂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