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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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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医帐篷里传出女人的惨叫,在山沟野岭里折腾了那么久,李凤延胳膊断口处已经错位严重,如果将来不想残废,还想拿得动兵器上阵杀敌,就得把错开的地方生生扯开重新复位。

剧痛使得麻药也失去效用,凤延嘴巴里咬着麻布裹缠的木条,额头上青筋暴出,脸色煞白,在猛力的拉拽下,她差点从台子上弹跳而起,幸好有丁萍和大夫的学徒使劲儿按压住。

草药放进木桶,将手臂穿过桶上的圆孔,里头的药物加热开始熏蒸伤处,另一头露出的手腕上施加牵力,尽可能保持骨缝愈合的精准度。治疗告一段落,拿毯子给因疼痛哆嗦不停的小姐盖上,丁萍打来热水心疼地给她擦去满头的汗,钟晔进来的时候,女孩儿赶紧跪在地上,男人看了看昏睡中的李凤延,又唤过医生询问伤势,根本没把伏在地上的人放在眼里。少女内心不断乞求,大将军日理万机,贵人多忘事,然而以趴着的姿态只能瞥见那双刚要迈出帐篷的脚停住了,临时改变方向往自己跟前走来。

脸贴在地上,忍不住地瑟瑟发抖,丁萍恐惧地闭上了眼。钟家军军纪严明众人皆知,她虽是个不起眼的丫头,毕竟是在跟随部队行军,然而吃了豹子胆的贱婢不单偷盗军资,甚至私自逃跑。要是干脆跑掉倒也拿她没辙,现下又明目张胆回来,简直把要命的忌讳全犯了。

钟晔的俯视仿佛压在白娘娘身上的雷峰塔,女孩儿的手指死死抠在土里,大气不敢喘。

“你知罪吗?”

“丁萍知罪,但......小姐有伤在身,衣食住行都要有人照料,军中皆是男儿甚为不便,求将军开恩让我服侍小姐,等到小姐手伤痊愈,奴婢甘愿领罚。大将军若疑心我使权宜之法逃避惩戒,丁萍可画押认罪,待到伏法那日绝无他言!”

捏死破坏规矩的女孩儿比捏死蚂蚁容易,然而缩在钟晔脚边的丁萍尽管怕得不敢抬头,但出口的承诺铿锵有力,曾经几乎懒得计较军中还有这么个存在,直到见她一手攥着刀子,一手牵着小黑出现在营地外。

马背上驮着手臂肿得发青,高烧迷糊的李凤延,丁萍紧握的刀抵在一个衣裳被扒光,袒胸露背,上半身五花大绑的汉子脖颈上。听闻李家小姐被找到的消息率先赶到,傅趋看到这情形一时半会儿惊讶地难以置信。

不久,收到报告的钟晔也半信半疑地来了,几个士兵正把李凤延放到担架上,傅趋急忙请罪,丁萍偷跑这件事他没有对将军提起。

钟晔不会为了这种事情责怪副将,何况李凤延捡回条命也是好消息,医官确认大难不死的女人只要乖乖遵医嘱保养,断掉的左手大概率能恢复如初。

“记住你说过的话。”

高高在上的声音地烙印进丁萍心里,少女再次俯身,以额碰地,感激道:

“谢大将军。”

她希望自己一睁开眼看到的能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周围全是熟悉的脸孔,大文、罗利、还有悦悦,他们面带笑容,抱着鲜花,嘻嘻哈哈地插科打诨,最好还有姗姗来迟的汪洲,身后跟着表面上漠不关心的钟无期。

晕沉沉翻了个身,左边整条手的疼蔓延到肩膀上,李凤延咬牙撑起身子,两片木板夹着断臂缠着布条无力地耷拉在腿上。帐内桌上有盖着的饭菜,四下张望,正对着床榻的一口箱子顶放着两样眼熟的物件,似认命般苦笑,女人趿拉着鞋来到床尾,摸了摸路上为他们披荆斩棘的柴刀。

丁萍进来瞧见凤延醒了,照着医官教她的做法,拿方布巾子折叠成三角,给胳膊包上吊在胸前。李凤延看她红扑扑的脸蛋上掩饰不住的笑容,又张罗去把冷掉的饭菜再热一热,女人让她到自己身边:

“我不饿,待会儿再忙吧,陪我坐会儿。”

丁萍坐不住,她还想着小姐吃了饭才好吃药呢,吃饭不能耽搁,吃药更需按时。李凤延右手摁住了女孩儿焦躁抖动的腿,两人对望一眼,凤延噗嗤笑了,丁萍羞赧,老实下来。

“别光顾着我,给我瞧瞧,你的伤有没有涂药?”

“我没伤,我那都不能叫伤,不需要上药的。”

压根不理这丫头嘴巴上和自己打马虎眼,女人趁其不注意撸起她的裙子,膝盖乌紫,小腿两侧新伤交错旧伤,大部分是林子里带刺植物造成的,接着把她上衣撩起,后腰也是红一块儿紫一块儿。

“小姐,我呀皮糙肉厚,真没事儿,”整理衣裙,从腰间的革囊里掏出个小瓶子,丁萍给李凤延看:“医官给的,活血化瘀。”

不管对方怎样不在意,怎样看轻自己,这都叫李凤延非常难受,她用一只胳膊吃力地将丁萍搂住,丁萍愣了愣,下巴搭在小姐肩上,不知所措。

二人就这么抱着却不觉得别扭尴尬,反倒温暖欣然,越发不想分开。把头靠在凤延颈窝,女孩儿听到了小姐清晰地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谢谢。

犹豫过后,手终于覆在李凤延的背,丁萍微微笑了。她和娘讨饭到兹宁,那里是‘北方鱼米之乡’。有天,娘俩在一个卖烧饼的棚子角避雨,路上行人回家的回家,商贩闭户的闭户,有辆车子疾驰而来,后面还跟着骑马的地保,他们手里拿着长长的大棒,把道路两边摆的摊子全都掀翻,迟交保钱的将锅炉桌椅砸烂不说,人也要挨一顿毒打。卖烧饼的老大爷当场就让他们打得倒地吐血,娘牵着她逃跑,雨天路滑孩子跌在地上,要饭的碗砸碎惊了马车,马儿抬起腿来踩在了她的肩膀上。

慢慢褪下左侧衣领,少女轻声道:

“庙里的老姑子用香草灰敷在我的伤口,就这么躺着,手没有力气,抬不起来,但也再没更好的办法。娘白天独自去乞讨,我都不确定晚上还能不能再见到她回来。十来天后,我们离开了破庙,娘用草绳捆着我的胳膊和身子,衣袖空荡荡的,不细看,就会以为我是个断了手的残废。”

难怪远远瞧她背影有些高低肩,背包扛物也基本不使左侧,李凤延摸着丁萍肩头处那个已形成小坑的陈旧疤痕,调侃:

“我俩怎么都伤在同一边。”

她知道她述说往事不是在博得自己的同情,少女只是至今无法确定眼下得来不易的生活能维持多长时间,进而在朝不保夕与有人牵挂之间徘徊,她习惯了忍受疼痛、屈辱、在漫无目的的流浪中磨去生命力,抛弃了填饱肚子和安稳入睡的意义。

李凤延损耗了太多来自于“周鹤”记忆里残存的动力,才得以保存下一丝清醒的心智,丁萍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自己矛盾的灵魂,她想要遗忘,忘得彻底些,又惧怕遗忘,惧怕昔日滋养着自己的亲情、友情消失殆尽。

钟晔的干咳声猝不及防打断了李凤延的思绪,也令丁萍惊吓中一把拉起半褪的衣服,她慌乱地系好腰带,起身低着头告退。男人走到李小姐身边把她遗落在悬崖边的千影剑摆在桌上,他曾经纠结要怎么和曹锋交待,现在不用担心了,于是物归原主。

“你把他怎么了?”

“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凤延不喜欢钟晔的语气,好似质疑自己有意隐瞒一样,她白了对方一眼,呛道:

“我应该知道吗?”

这时丁萍端水进来,李凤延发现向来眼高于顶的钟大将军居然没有嫌弃地接过了小姑娘敬上的茶,而且还破天荒喝了一口。帐中独剩彼此,男人打量凤延没有血色的脸,态度缓和来到她身旁,论起来自己也算是她的兄长,他实在不想待她刻薄,想起初见时,她傲气十足,光彩照人的模样,也的确难不叫人喜欢。

“他是勀衍阿来的二王子,叫慕赫狄纳朔。他母亲是我大盛争夺饶河平原四十年里失利后唯一远嫁北蛮的公主,先帝的亲妹妹,炎独老贼最爱也最恨的女人。”

“那又怎样?”

“我想说的是,你没一时冲动宰了他这个做法很对,因为他的骨子里流淌着大盛皇家的血液。”

“少自欺欺人啦,”李凤延鼻子了轻蔑地哼了一声:“他生在敌国、长在敌国,体内就算是带有几分大盛朝的基因也早被荒漠截然不同的生存方式取而代之,洗刷干净了,何苦自作多情忙着替他搬出身世瓜葛撇清利害关系?哪怕受了点中原文化的教育,这种人也不会是可信赖的。”

诧异于李凤延洞若观火的冷酷决绝,钟晔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说在交泰重逢时她带给自己的陌生感勉强能用时隔七年,物是人非做宽慰的托辞,那么现下某些细微端倪呼之欲出,这个女人和他少年时结识的凤延已然大相径庭。

囚车里的高沐天也有类似的困惑,尽管怎样保命应当是他现在最该思考的问题,可在见到前来探视的李凤延时,他依旧控制不住冒出一个念头:周鹤是谁。

在把疑问抛出后,他失望于凤延依旧气定神闲,他开始有些怕她,哪怕不愿承认。这个女人的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自己完全捉摸不透,中原女人都是如此么?母亲就是中原女人,父王的确常常前脚怒气冲天地赌咒发誓要杀了她,却又隔天再度沦陷在她的温柔乡。

“你让我想起一个人,我困在这儿倒是有了大把时间惦念她。”

“打住,我没有义务拯救你的恋母情结。”

李凤延脱口而出的用语时时叫高沐天摸不着头脑,然而从她的表情态度也大致猜得到她不喜欢自己将她跟母亲联系在一起。凤延皱眉,男人的话相当耳熟,无数次相亲经验里遇到的妈宝男活脱脱重现令她本能毛孔大张,他们甚至连话术都如出一辙,实在要命!

丁萍为小姐搬来马扎,把酒搁在囚车边的草垛上就离开了。特意等到女孩儿和看守士兵走远,凤延才把杯子递进囚车,放到男人脚边。两人就这么默默无声地喝着,酒壶快要见底时,李凤延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不是存心骗你的。在这里好像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将我当做他们认识的那个大小姐。”

盯着女人的侧脸,高沐天试探着问:

“你的意思是你不是李凤延?”

“老实讲,我不知道。大概此时此刻的我正在身临其境地回顾着‘前世’,所以没准儿我也是她。”

“你明不明白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

李凤延兀自低笑耸动的肩膀使得没有多余逃避空间的高沐天隐隐后脊发凉,她似乎不介意自己被看作疯子。笑够了,凤延仰起头,夕阳余晖由橘变成褐,再被灰蓝吞噬,男人瞧见她抹去嘴角的酒液,麻木机械地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我是周鹤,今年三十岁,未婚,彭江刑警大队重案组三组队长;我爸叫周良奎,宏发电子设备公司的总经理;我妈叫唐敏,小不点文具厂的会计师......”

手里的空酒杯掉落,滚到囚车轱辘边,女人发够了呆,回神歪过脸望向高沐天。

“难道,真正的李凤延已遭你毒手?”

她思忖着他下此判断的依据,忽然察觉要是站在高沐天的立场和视角,这样的结论确实更容易接受。

“你是怎么做到偷梁换柱的?钟晔与李小姐长年未见没有辨认出,但马上就要到冲阳了,你的诡计定会露馅。”

男人的语气里有些待看好戏的幸灾乐祸,也隐约藏着担心,更有不解女人为何冒名顶替的怀疑。李凤延从马扎起身,守卫见小姐要走,快步过来收拾剩余酒水,不客气地夺过了高沐天的酒杯。

自认为得知了惊天秘密的阶下囚抓着牢笼刚想冲那小兵喊些什么,下一秒,他看到她脸上浮现出熟悉的冷漠与毒辣,像是丛林那夜他们坐在火塘边聊天的情形,自己成了被逼到陷阱边缘的野兽,而她是老练深沉的猎手。

丁萍寻到一小片乌云草,她蹲在其中打算采些掺在汤里熬煮,没有察觉背后悄悄靠近的人。手蒙上了少女的眼睛,可猜都不用猜就晓得是小姐,扭脸瞅见凤延解了挂手的麻布巾子没正形地绕在颈上,女孩儿气鼓鼓地取下来埋怨:

“大夫说,除开睡觉平时不能摘。”

“吊我脖子一天啦,手是不疼了,轮到肩膀受不了咯。”

和高沐天说了会儿话就这么开心么?瞧见李凤延心情舒爽的模样,丁萍噘着嘴,不管小姐的恳求下定决心严格监督她:

“别乱来,你要是肩膀酸,回去我给你捏捏。”

“你现在就给我捏嘛。”

“那你坐着。”

她席地坐在野花田中,她绕到她身后跪下,双手按压着她紧张的肩背肌肉,她的目光投向灼灼群星。

“真美啊......”

感叹吸引了丁萍,两个女人一道注视欣赏着广阔的天际。

“有点不真实呢,像AI做的。”

“小姐你又讲些我听不懂的话了,”说罢,轻轻在凤延胳膊上拧了下,丁萍贴着对方耳朵小声说道:“疼么?疼便是真实的。”

搓着手臂上被拧过的地方,女人笑吟吟地不再言语。

夜深,整个驻地灯熄火灭,只有外头穿梭巡逻的士兵举着的火把不时带来点儿摇曳的光亮。钟晔坐在自己帐内,脑海里是刚才看到李凤延牵着丁萍的手高高兴兴返回的画面。

他准她见了纳朔,且放弃了要求她套出敌人话的念头,纯粹允许一次增进友谊的交谈也许没什么坏处。

不知不觉,李凤延的一颦一笑令盘桓于记忆深处的糟糕感受犹沉渣泛起,那是关于曹锋的背叛:他为她挽起长发时的熟练、他和她坐在花园里谈天说地时的快乐、他在听到两家长辈议论婚姻大事时的逆来顺受......

钟晔彻底跌进无底洞般的黑暗,厌恶、憎恨以及痛苦熟门熟路地占据了他的身心,直至一声刺耳嘹亮的唢呐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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