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跨在高头大马上。

锣鼓开道，鞭炮齐鸣。

红玉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大红绸花恍然大悟：原来今天是自己成亲的日子。

可为什么是她去迎亲？习俗向来如此吗？

她摇头挥去脑海中的异样感。

吉时将到，要快些去接自己的郎君才行。

宾客都很面熟，似是她的旧友。

可红玉头脑发晕，对他们的面庞竟然过目即忘。

觥筹交错，笑语嫣然，灯火通明。

一桌桌敬酒下来，良人的任务算是完成。

在大家的哄笑揶揄中，红玉被推进洞房。

红玉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跳很快。

似乎对这一天期待已久。

夫郎身材高挑，背脊挺直，端方地坐在床沿。

双手于腿间合拢，却无意识地捻着衣袍，好像有些紧张。

红衣束腰的婚服衬得他肩宽腰细。

灯下美人，莹白如玉。

红玉慢慢走近，拿起一旁的秤杆，缓缓挑起盖头。

秤杆从手中掉落。

男子缓缓抬头，红玉看清他的脸。

怎么可能是他？

“怎么是你？”红玉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到桌边以酒充水，猛往嗓子里灌。

“咳、咳……”她被呛得眼泪直流。

不对，这一切都不对。

红玉感到自己被包裹在漫天的水中。

海水灌呛着她的喉管。

她屏住呼吸，艰难地驱动里耶发给弟子的避水符。

红玉睁开眼睛。

眼前是如梦似幻的海底星空。

海渊二百米至一千米，阳光无法渗透，许多动物会自行发光。

丝带状的透明虫子，金色的荧光从头闪到尾，又消失不见。

脑袋照在透明圆罩内，能看清大脑的鱼类，透明罩内的眼睛形如翡翠，大而朝上。

捕猎时眼睛又迅速朝向前方。

还有眼睛下面的红点会持续发光的深海龙鱼……

一望无际的黑暗蓝色世界，金色绿色红色，蓝光紫光白光，闪烁、甩动、持续。

如同夜幕中飞跃的流星。

美丽却致命。

红玉小心闪避着被庇护在冰冷水域下的深海动物。

亭中的小小鳞虾都能让人沉入幻境，这些海怪还不知有什么不为所知的危险。

她输出灵力做出一个不大不小的保护罩，像是一人大小的气泡在深海中缓缓下沉。

秀慧在哪里？

她有没有摆脱幻境？

红玉心急如焚地四处搜寻。

保护罩和避水符都有时限，在短暂的时间内她必须完成找到秀慧和联络门派两项任务。

她在潮湿浸透的衣衫中摸索，传讯牌不知遗落何处掉在哪里。

先找秀慧。

李秀慧难受极了，她好像在冥海中跌撞，却始终找不到往生之路。

蛮山少主阴魂不散，一路追逐，她怎么都拉不开距离。

沉没吧。

沉在这片冥海，结束这没指望的人生。

她不断下坠，却被一个人轻柔托起。

红玉不断拍打秀慧的脸颊：“醒醒，秀慧！”

“醒醒，这都是假的！”

“你是……红玉？”秀慧幽幽转醒，“五十余载未见，你怎么也流落至此。”

红玉哭笑不得：“咱们一直都在一起，你看看四周！我们被沉到海底了！”

秀慧环视四周，终于清醒：“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现在怎么办？”

“应是赤柱亭中磷虾致幻令人产生了幻觉，至于我们如何到了海底却不清楚了。”红玉眉头微蹙，“我灵力撑不了多久，你身上有没有传讯牌，即刻求援。我想办法看能不能浮上去。”

重力拉着保护罩持续下坠。

大概三千米左右。

不能再继续向下了。

深海也许有她们无力应对的异怪。

正这样想着，一条巨大的怪鱼向她们俯冲而来。

鱼眼奇大无比，径长一人之高，灰色鳞甲细细密密，体型狭长。

闪避不及，还是被它狠狠撞击保护罩。

红玉惊呼一声，努力运转灵力。

保护罩虽然暂时没破，但迅速向深海沉没。

秀慧拿出传讯牌，向所有同门师兄以及各位仙长发出求救信号：“幻海镇海岸线东行二百里，坠入深海，危在旦夕，速来。”

“秀慧，快点，我要撑不住了。”红玉脸色惨白，青筋暴起。

秀慧见状，急忙输入灵力维持脆弱的保护罩。

深度愈深，压力愈大。

尽管有两人维持，保护罩还是岌岌可危，将碎不碎。

红玉看到细小的裂纹，叹口气：“死马当活马医吧。我曾在藏书阁看到高阶术法有上浮之术，只能试试看了。”

秀慧焦急地说：“你别乱来。我们修为浅薄，越级施术只怕走火入魔。”

“那也总比死在这里强。”

红玉屏息打坐。

她灵力不够。

要施用此术，必须要外借灵力。

这里除了海怪就是海水。

红玉目光如电，右手极快地冲破防护罩，将游弋在外的海兽抓来。

这海兽体型较小，红色柔软扇形身体是流动微小的蓝色发光颗粒。

“对不住了。”红玉运转丹田，如漩涡卷入，将灵力一吸而空。

红色海兽光芒褪去。

一只又一只。

秀慧目瞪口呆地看着红玉宛如邪魔的作为。

今日可以吸走海怪的灵力，他日焉知不能吸走修者的修为？

但此时容不得她多想。

红玉越厉害，她们逃命的可能性就越大。

红玉丹田充满了浓郁的灵力，透明的颜色变成精纯的乳白。

她从没感觉以前任何时刻比现在更有力量。

她蓦然睁眼，驱动灵力，游走百骸。

红玉两脚分开，双臂绘印，一个硕大的灵印打在保护罩顶端。

它开始缓缓上升。

秀慧长舒一口气，还是没有完全放下心：“升得这么慢，只怕一年半载我们都回不到地面。”

“我没办法了。这是我用尽所有灵力结成的大印。”红玉累得瘫倒，“不过别担心，这里是深海，压力太大所以上升缓慢，越往上走速度会越快的。”

果如红玉所言。

她们俩交替运转灵力维持保护罩。

甚至有空暇欣赏深海奇景。

“这些动物我都没见过，一个名字也叫不出。”秀慧很是稀奇，“怎么长得这样奇形怪状？”

“我也没见过。”红玉笑说，“依我看，咱们俩还算运气好的。即便下潜深海，也没遇到棘手的怪物，这也算是万中无一的幸运。”

“这还幸运呢？”秀慧哀叹道，“如果真的幸运，就不会莫名其妙被弄到海里来了。咱们俩是万中无一的倒霉蛋才对。”

“这么说也对。”红玉点点头。

五百米向上，总算看到一些天光。

海洋的底色也从黑暗变成深蓝。

两人终于冲破海面。

“啊！终于看到天光了。”秀慧开心地呐喊。

红玉却眉头紧皱：“你发现了没有，咱们没法往前走。”

“啊？”李秀慧白开心一场，“你不是会御物决吗？能不能把咱们俩当成行李往前运啊？”

“御物和御剑的原理不一样。一切与人有关的术法都是高高之阶，我即使看了也不能用。轻易一用，说不定咱们俩就都死了。”红玉望岸兴叹。

“哪有这么严重？你可别吓唬我。”秀慧被红玉这番话吓了一大跳。

“我可没吓你。御物的前提是物是死物，如果我莽撞把御物决用到这保护罩上，法则或许认为保护罩里的这两个人也是死物，到时候上岸的就是咱们俩的尸体了。”红玉耐心解释。

“行吧。”秀慧打消了这个念头，“那现在只能等人来找我们了。”

“没错。现在咱们只能呆在漩涡中心，用这个浮力印维持平衡。也还好在这里，要是在其他位置，还不知道被水流冲到哪里去呢。”红玉还是认为自己和秀慧都很幸运，被固定在海心难以挪动也不是谁都能有的经历。

南岭仙长和闻绎仙长两人御剑而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面。

两个女孩浮在海心上方，一个看海鸟，一个赏风景，悠游极了。

闻绎仙长御剑而至，用灵力将两人托举到清风剑上。

秀慧霎时流出眼泪：“两位仙长可算来了。我都已经数了四十八只海鸟了。”

说着擦擦眼泪：“您不知道，我们差点连命都没了。”

“出息。”红玉轻敲秀慧的脑袋，“逃都逃出来了，哭个什么劲？”

闻绎看两人没有什么大事：“先岸上再说吧。”

“先说说你们是怎么上来的吧？”

岸上，南岭仙长首先问道。

他是真好奇，连寻道台弟子深海脱身都殊为不易，两个正心谷初出茅庐的小辈又是如何做到。

秀慧未答。红玉吸取灵力的事情长辈还是不知为好，她的命被红玉所救，自然会帮她遮掩。

红玉笑笑：“回师父的话，红玉曾在藏书阁读过上浮之术，但此等咒语需灵力不断驱动，我灵力有限，只好依照咒语结印，将上浮印打在保护壳上，这才一路上升。”

“上浮之术历来只有咒语。你竟能将咒语化为灵印？这是怎么做到的？”南岭仙长震惊至极。他虽曾听闻此道，但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完成此事还是头一回。

“弟子在通明阁修习时，就已熟读咒术灵印。刚开始是自己在纸上胡涂乱画，以咒寻印，以印结咒，后来慢慢竟能和书中的对上，也算摸出一二门道。若真要说，不过格物穷理而已。”红玉执礼。

“那等只有咒术或只有灵印记载的仙决，你也能够描补出全貌吗？”南岭仙长问道。

“不敢说百发能中，但倾力一试。”红玉对答如流。

这是万中无一之才。

他的徒弟可真是个好苗子。

南岭仙长抚着美髯，欣慰。

若说里耶有闻绎可安稳无忧，那么假以时日，里耶有红玉说不定可更进一步。

闻绎知道红玉聪明，可没想到她这样聪明。

有如此天赋，日后一定不是无名之辈。

可她身份如此，人又主意大的很，还不知如此天资是福是祸。

但只要他在一天，必然不会让事态失控，也不会让她结局凄凉。

红玉看了一眼闻绎又垂下眼睑。

她悄悄摸了摸腰间的银铃。

刚到里耶时，闻绎真气乱撞，经脉混乱，伤势复发，却还是给她此物。

言明有事便轻摇铃铛，他必会来为她周全。

除了小怜姐，他也算是一个好人了。虽则目的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