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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搜屋 > 一仙难求 > 第1章 天不应怜

第1章 天不应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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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已到——”

监斩官指缝间,一枚签令牌落地发出沉闷声响。

观刑台上,民众静默屏息,等待那个并不期待的结果。

有人敢怒不敢言,有人敢悲不敢泣。

以往行刑是大快人心的,可今日恐怕只快帝王之心。

“行刑!”

刽子手的肌肉上汗滴凝集,鬼头刀的白刃在烈日下闪光。

只是一瞬。桃花飘离枝头,一颗头颅落地。

震天哀嚎。

“谭将军死了!”

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满怀激愤地冲击卫兵……百姓曾受他恩惠。

算起来,天下有谁没受过他的恩惠呢?

若无谭明启收拾河山,江山社稷应仍是满目疮痍。

只可惜最好的绣娘却情愿为她人绣嫁衣。

青袍绣鸳鸯的监斩官起身向头颅一拜:“一路走好。”

皇宫。

监斩官向皇帝奏对:“启禀陛下,罪犯伏诛身亡,法场并无异乱。可见罪臣谭氏拥功自傲,民心自有公断。”

民心公断的结果是百姓没有冲击法场。这话听来并不顺耳。

武山帝合上手头的奏折,似笑非笑:“沈戒奚,记得当年谭明启以十里红妆聘汝妹聆雪为妇,更怜惜你的才干将你举荐进入翰林。于私谭明启是你的妹夫弟,于公他更对你有知遇之恩。你就没有一丝不忍?”

事都做了,多说两句漂亮话何妨。

“陛下说笑了。所谓公烛无私光,小臣只认律法不认私情。今日无论是谁,只要触犯国法、有违律令,在臣手下都难逃一死。”沈戒奚大义凛然。

“好,就冲你这番话。”武山帝抚掌而笑,“明天就去六科做都给事中吧。”

六科监察百官,权力极大,哪里是翰林院这等清水衙门可以比得?

沈戒奚明白武山帝终于收下自己这份监斩妹夫的投名状,越发恭谨:“臣谢陛下赏识。”

“不——”闻绎忽而惊醒,满头冷汗。

梦里不知身是客,乍一清醒竟不知今夕何夕。

他呼喊小童:“春明、春晓,现在是什么时候?”

两位白衣童子闻声而至,整齐划一地向他行礼:“仙长醒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春明犹疑不言。

春晓叹息:“正是元封二年三月初七,未时刚过。”

“谭明启!”闻绎一跃而起,声音未落便要冲出窗外。

春明拦在他身前:“仙长,四洲盟誓石写有铭文,修仙之人干预凡陆之事者,四洲共击之。请仙长不要为难我们。”

春晓艰难地说:“您过去也没什么用了,谭将军已经死了。”

“我不信。”闻绎脸色惨白,声音微颤,“我说过会救他。”

说着两袖一挥,步法缥缈,从两人中间穿出。

春明飞身欲追,却被春晓拦住:“让他过去看看,也好死心。”

室内博山炉上青烟袅袅,春晓小心翼翼地收起剩下的迷香:“里耶山的大梦帐中香果然名不虚传,闻仙长这种道行也会中招。”

“我们是奉命行事,但愿闻仙长不会迁怒。”春明低眉敛目。

闻绎一路飞身纵来到刑场,四周空旷,血迹犹在。

他颤抖着两指微触刑台,指端沾染血迹靠近鼻尖,又无力地垂落。

死者是谭明启,终究死在新帝元武山手下。

闻绎少年时见凡陆兵乱四起、民不聊生,他心如沸水,立志在凡陆立身证道,以救万民。

他绕过四洲铁律,化作江湖游侠,挑出些有志之士,授匡扶之道,教兵法谋略。

元武山、秦一杭、谭明启……闻绎于这些人有半师之谊。

新帝登基,新国始成,可他们却反目成仇,能够共打天下,不能共治天下。

元武山屠戮功臣,自以为只乱朝廷不乱天下,却不知早已为江山社稷埋下祸根。

三日前,闻绎进入诏狱暗探谭明启。

明启见他白衣束冠,长身而立,依旧是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模样,便知闻绎并非凡人,不免感堪万千。

“师父,您这一去就是三十年啊。”

明启笑道:“当真狠心,怎么也不知回来看看我们。”

“是我的错。”闻绎却笑不出来,“我横插一杠子却没能一力支撑到底,改了很多人的命数,却有更多人死去。元武山本不应登上帝位,你也不应殒命于此。我今天是要来补正错误的。明启,你同我走。”

“哪儿有什么该不该,都是我们自己选的。”谭明启起身便拜闻绎:“只怕明启有负师父情谊。我若不死,武山帝不能安;帝不能安,则朝廷不安;朝廷不安,则百姓不安。如此,我之一死,换天下安宁,我之身陨又何足惜?只可怜家中幼女刚呱呱坠地,实不忍其夭折襁褓,只望师父援手,保她一命。”

“你现在不同我走,那就法场上同我走吧。”闻绎不应,看向谭明启,“难道你不比元武山更值得活下去?”

谭明启失笑。也许是因为年岁太长,时光无法在闻绎身上停驻,三十年弹指一挥,师父还是青年心性。也许是因为威能太大,他的道心也没法真正融入世俗,只有站在干岸的人会有“谁值得活着”的想法。

“我不会走的。”谭明启摇头,缓慢而坚定。

谭明启终究死了。

闻绎站在刑台,他的心好像被划开了一个小口,刑场的风往里猖狂漫灌。

闻绎惨白得像一张纸,自责又颓唐,“我没让他活下来,但我不能让他带着遗憾赴黄泉。他的小女儿,我必待之如宝。”

那刚刚满月的女婴尚未取名,同谭家余者七十六口流放徙边。此时早已上路。

大钊这么大,流放徙边究竟是东西还是南北?

闻绎想起二十年前收徒时送给明启一块蕴藏异宝的赤玉,另有一块靛青玉石与此玉同出一石,镶嵌在自己的清风剑上。

同源灵玉相互之间会有感应。甫一结印,清风剑振动不止。

闻绎会意,踏剑而行,任由清风剑变换方向。

半个时辰左右,清风剑停在荒郊野外。

闻绎刚落地就闻到极为浓烈的腥味。

靠近一看,一片尸山血海。有四肢歪曲倒在地上,血水破头而出,顺着草地蔓延;有面朝黄土,双手反剪,背上插着一把匕首;有身首分离,头颅堆成小山,身体四周零散。

这些人身着囚服和官服,十余辆囚车上留有喷溅的血迹和夹在缝隙中的尸体。

正是谭家七十七口,闻绎如遭雷击。

这就是元武山啊!

说是流放却在路上偷偷杀掉,竟连昔日兄弟的家小都不放过。

新帝如此,这样的王朝焉能长久?

闻绎心中郁愤无限。他恨不得直接拿剑刺死这暴君。

可纵然一时痛快又会滋生百年纷乱。

剪不断理还乱。

清风剑还在嗡鸣。

闻绎按着它的指示,颤抖着将一个脊柱弯成弓状爬伏在地的女尸轻轻翻过身,只见她的双手狠狠掐住一个婴儿的脖颈。一块红色的玉在婴儿襁褓内微微颤动。

这位母亲不忍婴儿被如此残忍地杀害,于是选择亲手掐死自己的女儿。闻绎拨开她僵硬的双手,想抱抱这个刚刚足月却再不能见天日的孩子。

闻绎抱起婴孩,没忍住流出眼泪。

温热的泪滴湆湿襁褓,女婴似有所感,发出微弱的呜咽,闻绎又惊又喜,疑心自己听错了。

靠近婴儿那青紫斑驳的脆弱脖颈。

她真的在呜咽,她还活着。

闻绎竟然抱了一个婴儿回来,春明睁大眼睛:“仙长,这是?”

“她是谭明启的女儿,谭家剩余七十六口在流放途中被奸人所杀,只有她幸免于难。”闻绎眉目不动,“我决定抚养她长大成人。”

“仙长,里耶山可不允许凡人出入。”春晓提醒他。

“里耶?她不必离开故土。我会在大钊把她抚养长大。”闻绎拍拍怀里的婴儿,温柔极了。

“您不回里耶了?我们怎么跟长老交代?”春明欲哭无泪。

“就说长老用迷香迷晕了我,谭明启因此而死。如此,我抚养遗孤,便是为长老赎罪了。”

闻仙长心如明镜,春明不敢做声。

春晓轻声说:“里耶担子这么重,哪里能离得开您呢?”

“仙山能人辈出,哪里缺我一个不肖弟子。”闻绎不再理会他们。

春明和春晓只好自行回返。

柳林巷搬来一对父女。

当爹的似乎是个商人,人长得年轻俊朗,花起钱来却大手大脚。

买一个拨浪鼓就给货郎一颗碎银子。

女儿尚在襁褓,却没有女性长辈照料,饿得哇哇大哭。

柳林巷子的邻居们看不下去,要这位谭先生赶紧给女儿找个忠厚的奶娘,与其花钱买拨浪鼓在婴儿面前乱晃,还不如先把孩子肚子填饱再说。

化名谭先生的闻绎如梦初醒。里耶山的弟子很小就开始辟谷,以至他忘了凡陆的小婴儿是需要吃母乳长大的。

邻居给他引荐一位慈眉善目的徐大娘,她的儿子和小婴儿年纪相仿,她母乳充沛之前也有照顾孩子的经验,做人奶娘再合适不过,虽然要价高了一点,但看谭先生的样子不差钱,这样再好不过。

徐大娘到底是有经验,只是抱了抱女婴,轻柔有节奏地拍拍她,孩子就咿咿呀呀地笑开了。

徐大娘看婴儿长得玉雪可爱,不由得问:“主家,不知道小姐叫什么名字?”

闻绎愣了一下,看到婴儿手中抓着不放的赤色玉石:“红玉,她叫谭红玉。”

红玉半岁的时候会自己往前爬,到一岁的时候能跌跌撞撞地走路,到一岁半左右就开口叫人。

红玉快长到两岁时,里耶通讯仪传讯有敌来袭,急召里耶山诸弟子回山御敌。

里耶是对闻绎有授业之恩的师门,他不能不管。可此行凶险,又怎能把不满两岁的红玉带去涉险?想来大钊是红玉最安全的所在。

徐大娘面慈心善,和红玉相处一年半载情愈母女,闻绎把红玉拜托给她,并支付她一大笔银子:“徐大娘,您知道,我本非京城人士,恰逢徽州家中父丧,急寻我回返。红玉年纪尚小,一路风餐露宿不耐劳苦,所以想把她放在您那儿,和您小儿子做个伴。酬劳好说,待我回返就立即将红玉接回。”

养一个也是养,养两个也是养。主家一走,自己拿更多的钱还能同时照看自己儿子,是天大的好事。

徐大娘忙不迭应是:“主家您尽管去,红玉小姐我保证照顾得妥妥贴贴。”

“有大娘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闻绎虽然这样说,可到底不是十分放心。

临行之前,他还是将赤色宝玉的玉髓导入红玉的丹田,玉成了凡玉,可人却有了灵气。

擅自渡给凡人灵气违背里耶门规。

可他闻绎一千条门规至少违背过五百条。债多不愁还,这些又何须在意?

带着满心的担忧不舍,闻绎身向里耶。

可他不知道,这一别像三十年前一样。

就像秋风里的花,该凋落的老天从不生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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