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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琼斯小姐的日记(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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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6

弋子没来。

4.20

她没来。

4.25

依旧不见弋子。

她一定不想再看到我了。

4.27

是的,她一定不愿意见我,毋庸置疑。

我怎么还能期待弋子来庄园呢?

5.1

今日有毛毛雨,不需要穿雨衣但又会沾湿睫毛的天气。

我从下午3点开始在阳台看书。视网膜像前几天一样尽职尽责,把书页的每个单词全部隔开,禁止它们闯入我的脑袋。

我只好盯着桔梗花发呆。如果视线能化为实质,我想可怜的白花苞一定会被钻出火来。

明黄的驱虫粉还沾在泥土表面,没有完全化开,东倒西歪的“莉莉”镌刻在内壁,我整个人也七零八落的。

5点14分,工人们陆陆续续来庄园打理植被。

俯瞰,仔细辨认每一个进入大栏门的身形,不是,也不是。

我简直要疯了。

在绝望的边缘,我终于看到了弋子。

弋子戴着一顶纸草小帽,靛蓝色背带裤管随意地卷起,她正缩在一片散尾葵里松土。

我腾地站起身,惊喜无比,空气里透明的雾气碎片开出花来。

这几日我料想过最坏的结果,那就是弋子辞去了这份零工,永远地离我而去。瓦科大学比萨德庄园广阔太多,只要她愿意,我恐怕永远都找不到她。

但弋子来了!

如果她彻底厌恶我,又怎么会再来萨德庄园?

我想要立刻冲下楼去。

我要说些什么呢?我应该想好一些措辞。

像往常那样聊北爱尔兰,聊东方的中国,聊植被,聊她的课业?我做不到无事发生。我根本无话可说。

或许她根本不愿理会我。那晚直白的暗示是不切实际的荒谬幻想,对我而言是一场丧失珍贵友情的重大灾难,但对弋子来说,可能只是一场庄园灵异事件。遇到一个怪人。对。仅此而已。

最后我选择依旧站在阳台上。靛蓝色的圆点在巨大的绿蛋糕块里移动来,移动去,弋子的嘴唇因为认真抿成一条直线,看不出情绪。

她只是在关心她的植物们。

我就这样看着,一动不动。失败的预感是明黄的驱虫粉,比泥土还要冰凉粘稠,从脚脖子到小腿肚,一路向上,朝脏器里漫灌,慢慢爬,悄悄的,要将我扼杀于无形。

过了大半个钟头,我对上了弋子抬头望来的视线。

是的,弋子主动看向了我的阳台。

我不知道她本意是想看一眼白桔梗花,还是我,但不管怎么说,对我而言都是好消息。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对我笑,目光不躲避,带着珠串的那只手举在额前,挡住雾蒙蒙的雨丝。

我迫切想要说些什么。

“安妮,”弋子开口,叫我的名字,喉咙滚动了一会儿,随后淡笑起来,“你不下来?”

于是我狂奔着下楼。

几十米的距离,我却数次调整呼吸,跑到弋子面前时,几只草地鹨受惊地扑腾着翅膀飞走,我停下,将心脏从嗓子眼里勉强吞咽下去。

“嗨。”我说。

弋子看着我微笑。清凉的眼睛柔软地铺开,像黑压压的两颗冰球,鼻尖耸了一下,眉墨是古典的茶褐,被汗渍很浅地晕开。

她画了眉毛。

“喏,”她递给我一张纸条,“编辑的号码,她希望改天和你谈谈出版的事。”

“老天……”我接过那串数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弋子!”我上前用力地抱住了她,“我真不知道如何谢谢你们!天哪……”

臂弯中的身体僵住了,我察觉到失态,立刻就要放开她。

本能要说一句抱歉,却察觉到那颗小小的头颅轻轻置放在我的肩上,温热的手掌搭上我的背部,全身放松下来。

我几乎能感受到弋子耳朵上的绒毛蹭过耳蜗,细软透明,“安妮,”她叹了一口气,“或许,格温和芙洛拉的故事,我能再看看吗?”

亲爱的日记本,你难以想象这一刻对我的意义——二十年来,我第一次同时实现两个愿望。

我想我会永远记住今天。

萨德庄园里,短暂的拥抱,亘古的弋子小姐。

5.3

我躲在房间,悄悄跟莫代尔杂志社的编辑通了电话。

辛西娅是一位谈吐十分具有魅力的女士,我们畅聊了许久,她询问我要取什么笔名。

“莉莉。”我说。

辛西娅还与我提到了弋子。

“那个中国女孩,”她语气带着和善的笑意,“亲自敲响我家的大门时,简直急切得像促销的报童。”

弋子在我旁边涨红了脸。

5.5

布兰温约我吃了晚餐。

5.16

弋子告诉我,瓦科大学兴趣社要排练戏剧,问我愿不愿意参演一个配角,刚好得是红头发。

我当然太乐意了。

那剧本很有意思,弋子的哥哥颇有才华。有拉二胡的长衫书生,大胡子军人,还有中世纪的西方歌唱家。

坐在天台看完剧本,弋子又同我讨论到南京,几千英里外的家乡。

“你多久没有回去了?”我问。

“得有三年了。”

“那边怎么样?”

“一封信需要很久很久才到,父母总说一切都好。还说,我四叔生了一个女娃娃,等她长大,要我回去教她洋文。”

我很爱听弋子说起这些遥远的琐事,她总是安静地微笑,仿佛感受到莫大的幸福。

我于是又让她给我讲讲南京。我总是好多话要问弋子,关于她的童年和少女时代,一切都那样新鲜,与萨德庄园截然不同。

“胡同里家家户户爱种菜,祖父偏爱栽树。石榴树,巨大的三棵,树干发亮。每年我生辰,总要被祖父捉去量高,一年刻一道,但来年它又不准了,比我长得快许多。”

“老茶馆半月去一次,往往听《孽海记》,父亲最喜欢。我听不懂,就偷跑去绒庄街买冰棍吃,一根又一根,好几次被哥哥逮住,母亲便罚我抄字。写了三行不再写,呼呼大睡,第二天起来桌上总摆着桂花汤圆,烫嘴也喝,就是太甜了,堪比莱姆派……”

这些叙述太吸引我,咒语一样神秘。更迷人的是弋子的语调,每个单词都咬字轻盈。提到任何南京街巷的名字时,她总会摊开我的手掌,横折竖弯地写,我依旧看不懂,但手心痒得咯咯笑。

5.19

第一次溜出庄园,和戏剧社的学生们一起排练。

5.23

钢琴课。

欢乐的秘密排练。

晚饭后散步。

还有,弋子和我牵手了。

5.26

弋子带我去了都柏林最大的游泳房。

第一次穿泳衣,奇妙的体验。

弋子像一尾白鱼一样自在,我扑腾得像只鸭子。

我们在空荡无人的泳池里笑岔了气。

6.4

水彩课,我画了弋子给弋子,简直用尽毕生所学,所幸得到她盛大的夸赞。

庄园后院的黑石子小路上,我们在无人的角落里拥吻。

现在,我迟迟无法入睡,我一想起就要尖叫!我捧起白桔梗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把来清理衣物的希贝尔吓了一大跳。

6.7

清晨被外面的汽笛吵醒。

父亲回来了。

仿佛无线电广播“哔——”地一声,世界安静下来,一切回到黑白时刻。

不过幸运的是,父亲换了件外套又出去了,“安妮,亲爱的,”临走前他亲了亲我的额头,这代表他心情不错,也代表我餐盘的半块洋葱塔变的索然无味。

“今天有一笔大生意!”他整理了一下袖口,意气风发,“晚饭不必等我。”

我三两口消灭掉午餐,跑进卧室,挑选今天要穿的衣服。一条蟹壳青绸裙!对了,我还得搭配一件深绿外套!近来尤爱绿色。

世上还有比绿色更美丽的颜色吗?位于可见光谱里,介于蓝色和黄色之间。蓝是灰蓝和靛蓝,黄是姜黄和明黄。

不过我又得戴上手套了。

下午照旧要做四件事。

1.背台词。

2.写作。

3.拉丁文课。

4.与弋子散步(如果她今天来庄园做工的话)。

弋子来了,黑直的长发扎成辫子垂在一侧,她抬头看向阳台,看见我便开始笑。

我们像往常一样散步。

“我父亲回来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他傍晚在家的话,我可能下不来。”

弋子握着我的手紧了紧,马鹿一般的黝黑睫毛眨了两下,末了摇了摇头,笑着说,“没关系。”

“那……月底礼拜天的表演还有空吗?”

“有!”我点头,“我会去做祷告,之后再趁机去瓦科大学。”

“我们得订戏服了,安妮,你的那套得华丽一些。”

“或许我能够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我想到了那些复古繁冗的衣裙们,颜色众多。

“那真是好极了!”弋子表示赞许。

我们又开始讨论起台词,在一片高大夏栎树下即兴地排练,一群野埃及雁是我们热情的观众,缩在草堆里,歪着头看着我们。

直到它们受惊似的提前退场,细长的草摇晃着,我在不远处看到了布兰温。

“漂亮!能在萨德庄园看到两位动人的女士,是我的荣幸了。”他和煦地笑了起来,自顾自走到我们跟前,上下缓慢地扫了弋子一眼,“安妮,这位外国朋友是?”

“弋子小姐。”我保持礼貌,事实上我很不快。

“噢!”他恍然大悟似的,“赵的妹妹,我是有点印象的。”

他口里的赵,应该是给他做过采访的弋子的哥哥了。

“是的,先生。”弋子朝他点头致意,语气很是利落,像薄冰块一样生硬而干脆。

“抱歉弋子小姐,向你借用一下安妮,”他朝她绅士地笑了一下,随后对我说,“两周没见,我太想念你了,上帝知道一定会怪罪我,旅途的奔波后却不让疲惫的身躯休息,反而一路赶来看你。”

他深情地同我说话,弋子尴尬地站在一侧,而我则扬起僵硬的笑脸。

布兰温一定认为我感动极了。一个男人在外人面前,向一个女人表达浓情蜜意,任谁都会艳羡不已,而这样的艳羡会极大地满足女人的虚荣心,这就是男人的浪漫。

而我只想和埃及雁一样钻进草丛里。

于是,今天的傍晚,同我散步的人换成了布兰温。

“我听说琼斯先生回家了?”

“是的,今早的事。”

“可怜的安妮,这段时间你一定孤单极了,”他爱怜地吻了吻我的额头,“要不是码头太忙,我想我应该多陪陪你。”

那样飞快的吻简直让我来不及躲避,我呼出一口气,默默加快脚步,心里烦乱起来。

我当然不会告诉布兰温,这段日子我有多么快活!

快活到像是做梦,是的。因为太过幸福,所以早早地醒来了,上帝怎么会让一个人长久地享受快乐呢?因此,我从感到幸福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悲伤。

“你没有戴那条项链?”布兰温看了一眼我光秃秃的脖子,神色困惑。

“收起来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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