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的长廊很幽静，除了每层前台的护士和警卫，宽阔的大厅里就没有什么人了，好似昼伏夜出的动物，在此时销声匿迹。

陆轻时带着陈斌参观六楼，其他人两两一组去慰问其他楼层。

大厅之后分为三道岔口，每一道岔口通下去都是一条洁白的、望不到尽头的长廊。

踢踏、踢踏、踢踏......

脚步声在长廊中回响，因为长廊处无法照入自然光，所以即使是白天，医院的各处也都亮着冷白的灯。灯光照射在瓷砖上让人从心理上感到寒冷，茫茫的白色如同失去□□的灵魂，死死纠缠着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

陆轻时跟在副院长身后，望着离离地面大约有一米七距离的窗户，透过窗户又是遮盖视线的蓝色窗帘，看不清病房里的情景。

“彭副院长，你们医院是许久没维修电器了吗？怎么有一些灯是不亮的？"

彭达笑眯眯地半回头：“那些是型号老一些的灯，安了新灯后就没用过了，左右也没什么影响，就搁置了拆除计划。”

“哦？那敢情好呀，正好我们来了，改天就派些人来帮你们拆了吧，看着也美观一些。”陆轻时右手一摆，很是热情。

“这个……就不劳烦了，东家过阵子正好打算将灯全都换一遍。”副院长道。

既然如此，陆轻时也不强求。

那彭副院长领着一波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一间病房外，轻轻地叩了几下。

“这是从沿海退下来的老兵，遭受过蓝环变异水母的攻击，导致下肢瘫痪，精神也随之消沉。"

门被里面的人打开，是一名护士，应该是早早地就等在这处了。

大家的动作很轻，空气静得落针可闻。洁白的病床上安静地躺着一个中年男人，眉眼放松，神情一片祥和，看上去是睡过去了。

长长的输液管中流淌着蓝色的液体，随着针头规律地流入男人的体内。彭副院长站在门边，似乎在尽力地保持神色自然，下意识半侧的身子表示着他对陆轻时一行人的抵触。

趁着他们在病房中轻声交流，洛晟晟抱着记录板，低头掩着口罩，不经意地靠近那位沉睡着的中年男人。余光偷偷地扫视男人的全身，突然眸光微闪。

一条细长的绿影在中年男人臂弯内侧微微滑动着，似蛰伏的水鳗，安静，警惕，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

分明那绿影没有双眼，但就是给人一种对上眼的危机感，待到洛晟晟想要抽身时已经来不及了。

绿影唰然飞出，带着利刺的藤蔓尖端直指他的面门。

“小心！"陆轻时站在门口，喝出声时已经来不及了。

电子机械音触不及防地在众人耳边响起，一、二、三……随着第三声报数结束，齿轮咔哒声响起。

——砰！

炸弹爆破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朵，在病房小小的空间里发出震慑人心的轰鸣声。

洛晟晟被陈斌拉到身后，手心的爆裂能量还在小范围地炸着。

“幸好……陈哥，多亏你了。”洛晟晟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恐惧，对陈斌的出手相救万分感激。

白色的铁制床架被炸毁了一截，黑乎乎的藤蔓散发着焦臭味，虬结在中年男人的身上。方才千钧一发之际，藤蔓形成了一个保护罩，护住病床上的男人。

幸好陈斌用的爆破技没有那么强悍，不然得连藤带人一起炸没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彭副院长在陆轻时越发玩味的眼神下站立难安。

但不幸中的万幸，陆轻时并没有问他什么，只是走近那病床，伸手为那藤蔓注入了微薄的能量。绿光荧荧散发，一个少年的躯体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看上去很虚弱，但依旧顽强地护着中年男人。他嘶哑开口：“若你们还有点良知，就别再折磨他了。”

旁边流淌着蓝色液体的输液管已经被斩断，而连接针头的那一端没入的是少年指尖生长出的藤蔓，方才他大抵使用的某种障眼法，骗过了护士和其他人，让大家以为蓝色液体是在往中年男人体内输送。

那头准备开溜的彭副院长已经被伪装成变异者管理机构的队员按下了。

“说清楚。”陆轻时出示印着沿海基地徽标的身份牌，问道：“他们怎么折磨你们了？”

绿发少年在看清楚徽标后险些支撑不住，眼中满是悲戚：“这所医院打着治病救人的幌子，对异能者进行惨无人道的实验。这是我的父亲，今天早上之后就一直这般昏迷不醒了。”

异能者身负异变基因，作为地球上的少数群体，有人惧怕，有人尊敬，更有人将他们当作一块又一块的肥羊肉，以价值衡量这些个体，恨不能将他们分解据为己有。

洛晟晟道：“你们试过逃跑吗？”

不怪他这么问，就是力量再弱小的异能者，身体素质也是优于普通人的，若是他们联合起来，就算是逃不出去，也能弄出些大动静来，引得人们来关注。

“注意到走廊中的灯了吗？”绿发少年道：“外面的灯分为两种，一种是普通的LED灯，还有一种是抑制异能者散发异能的特制灯。

少年的目光投向那道近在咫尺，却又恍若天涯的木门：“只要出了这扇门，我们的异能就会被削弱，或者遏制到几乎与普通人无异。在实验的磋磨下，我们身体也受到破坏，再失去异能的话……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而且在四面封闭，严加看管下，异能者之间很难进行交流，更遑论沟通出逃计划。”

千年巨树亦会被蝼蚁蚕食，就算他们身负异能也逃不出这所贪念编织而出的医院囚笼。

陆轻时道：“彭院长，解释解释吧。”

彭达瑟缩在一角，小声争辩：“病人精神不稳定，口不择言是很正常的现象，您别听他乱说啊……”

也许他也知道他口中的语言有多么无力，声音愈发弱了。

口袋中的通讯器被摸出，陆轻时准备通知中心，刚在信息发出的一秒，彭达挣脱，手中多出了一个椭圆形的按钮，顿时，走廊灯光大盛，警报嗡鸣。

灯光照射下，众人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视线模糊。

慌乱间，有道声音：“队长小心——”

一枚子弹如利刃，划破空气，冲陆轻时而去。

——

堆叠成山的文件被人一把推翻，方才杀人的黑雾慢慢蜕变成洁白的，亲昵地围绕在江鱼身边，随着他一挥手，它们托起地上的文件，一张一张地查阅着。办公桌下有个抽屉，上着锁，一团云雾不知从哪里托来了一把钥匙，此时正气喘吁吁地向着江鱼手边飞去。

“谢谢。”江鱼轻轻地摸了摸它，随后接过钥匙打开了抽屉。

黑色的公章，缠绕的一卷数据线，一支录音笔，还有压在最下面的……戚罗生的特批。

墨色钢笔痕在白纸上刻出他的名字，签字时还很注意笔锋，似乎将数十名异能者和普通人交由这样一家黑心医院是一件毫无心理负担的事情。

……这就是你要的东西吗？

“真是让人头皮发麻。"一道男声说完，似是心里不好受地“嘶”了一下。

“这样的治疗真的有效吗？”另一道声音担忧地问。

“谁知道呢，我们都签了保密协议了，就算是意识到上了贼船也来不及跳喽。”

“至少到手的工资是真金白银，这火坑跳了也就跳了吧。”

“嗯，至少不用出去跟那些异能者争饭碗。”

“哎？王博士办公室地门今天怎么开着？平时不是都关得死死的吗？”

……外面的脚步逐渐靠近。

雾色渐渐浓郁，幽暗得能凝成实体。

江鱼冷漠地凝视着那道微敞的门，静待对方露出身体的那一秒。

那男声又道：“要不算了吧，我不敢过去，别又惹祸上身了。”

“行行行，赶紧走吧。"

两人脚步匆匆地离去。

若是他们回头便可看到一个身着白卦的身影从那间办公室中出来，身形修长，脊背硬挺，很容易就能分出来此人并非王博士。

经过重重回廊，一路上江鱼都没碰到什么人，仅有的几个也不过是几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统统被他打晕了。大约是深入内部了，两个拐角，出现一道铁灰色的大门，门壁上布着深重的长纹，角落扭曲地勾勒出一个字符，但模样过于抽象，江鱼实是辨认不出。

拿出从王博士办公室里顺的身份卡牌，上面带有金属感应器，是一朵浪花的模样，他忍不住拿手戳了戳，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将身份牌放在感应器上扫了扫。

——嘀嘀嘀。

耳边传来机器解码开锁的声音，铁灰色的大门缓缓洞开，露出了一台红外扫描仪。

不辨男女的机械音道：“人脸识别失败，判定身份伪造，警报启动。”

霎时间，警报声回荡在重重回声音巨大，让人心中生出不安之感。

江鱼拳头一紧。

此时原路返回有极大可能与警卫撞上，还不如硬闯一下，况且他还有东西没有拿到。

手中雾气转黑，泛着暴烈的能量。

一声巨响，红外扫描仪被人暴力摧毁，青年灵巧的身影消失在滚滚浓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