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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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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向蕙做了许多宋其松爱吃的菜。

她刚刚同丈夫商量了一下,决定趁着剩下的假期带着小孩出去玩。

她夹了一块肉给宋其松,问他:“明后天我们去海边玩好不好?”

于麒麟率先举手:“好好好我要去!”

怕宋其松不同意他还晃着他的手撒娇。

“我应该去不了。”宋其松说,他错开向蕙的视线,“后面两天有约了。”

向蕙明显神色一愣,她无措的时候总是很明显:“那你是要回你爸爸那边吗?”

宋其松摇头:“不回去,回时齐哥那里。”

向蕙隔了一会儿才说好。

于承看气氛又凝滞下去,赶紧出来圆场:“嗨呀,小孩大了肯定和朋友一起玩更好啦。”

宋其松顺着他的意思点头:“元旦开始前就和朋友约好了。”

只不过此朋友非彼朋友。

是男朋友。

但宋其松并没有一开始就坦白的想法,他把一切关键词都模糊。

“那松子你今天有空吧,”于承又说,“晚上跟我们去公园玩走不走?”

宋其松不好再拒绝:“好。”

抵达公园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七点。

冬季的夜晚天黑的很快,城市霓虹灯簇簇,车水马龙间全是疾驰的光影,公园在其中显得静默许多,绣球在夜色中沉默,树叶也只在风吹时作响。

小孩们同小鸭子似的一群群积聚在喷泉边,于麒麟也想去,但他正牵着宋其松的手,他有些舍不得哥哥。

宋其松看出来了:“你去玩吧。”

于麒麟不肯:“哥哥你跟我去。”

喷泉很好,看起来也很漂亮,于麒麟认为和哥哥一起看才最好。

但宋其松并没有太多的心情,只是弟弟的眼神太恳求,他正准备妥协时于承走了过来。

“跟爸爸去。”于承抱起于麒麟,圈住他乱动的四肢,“哥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听到这话于麒麟才不情不愿收回手,他趴在爸爸的肩膀上,极力扯开喉咙:“哥哥,等下我们再见!”

宋其松点头:“等下见。”

现在只剩下他和妈妈。

其实他能看出来,于承带走于麒麟是想让他和妈妈有单独相处的空间。

只不过他们太久没有单独相处过,在失了于麒麟这个粘合剂后,宋其松发现,他和妈妈之间只剩下了沉默。

“陪妈妈走一走吗?”是向蕙先开的口。

她看向身高早早超过自己的小孩,不受控制回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松子便长得高过自己了呢?

她摸索不到这个关键的节点。关于宋其松,她最多的感情便是愧疚,她太想弥补,以至于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好。”宋其松说。

他们沿着河堤走,岸边有人在拿起麦克风唱伍佰的夏夜晚风,江上渔舟飘摇,夜晚不寂寂,相反有种泛着波的柔软。

风悄悄。

向蕙跟着音乐哼了几声,声音好浅好轻,乘着风化成一条柔柔的柳枝扫过宋其松的耳尖。

是记忆里的妈妈。

不是总对着他局促不安,总恐惧伤害他以至于卑微的——

妈妈。

“有听过这首歌吗?”向惠问他。

宋其松点头:“听过。”

小时候妈妈也唱过,是在她还怀着弟弟的时候,记忆里自己坐在秋千上被妈妈越推越高,那时他恍惚自己在飞。

小松子双手紧紧握住绳索,大声叫道:“妈妈我要起飞啦!”

玩累了小小的松子便伏在妈妈的膝盖上,宋其松记得太清楚,同样的夜晚,只不过那是夏天,蝉鸣大得震耳膜,自己脸上还有汗,但就这么不顾一切趴在妈妈膝上。

妈妈拍着他的背脊,汗水顺着轮廓流进眼睛,松子在那时觉得自己是一株还未破土的树苗,他听见妈妈轻哼,记忆里字句全都模糊,独留下轻柔的旋律羊水那般包裹他。

摇呀摇。

什么风呀什么爱呀,松子听不懂。

但只觉得幸福。

摇呀摇。

小松子蹭了蹭脸,顺着歌声掉进甜蜜的梦境。

“是还在爸爸那边的时候,当时你推我荡秋千。”宋其松慢慢回忆。

向蕙面露惊讶:“你还记得?”

宋其松这时候才露了点笑:“记得。”

因为太幸福了,所以告诉自己千万要记得。

向蕙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陪伴宋其松的时间太少,也总觉得她离开时他的年纪太小,记不了多少与自己的片段。以至于她从未想过,自己印象深刻的,原来对于宋其松来说也同样无法遗忘。

就一瞬。

向蕙便红了眼睛。

她调整好情绪,又换了个话题:“最近在学校过的好吗?”

也许是气氛太柔和,又或许是妈妈的语气太温柔,宋其松一下就失去了所有防备。

他向妈妈袒露出最柔软的内核,他坦诚:“压力很大。”

不是还好,也不是一般,是很大、特别大。

大到夜晚躺在床上睁眼只看见满屏漆黑的噪点,心跳鼓噪,浑身发烫。

那时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好像是在告诉自己,一定要拿下满绩,一定要拿下这个比赛,一定一定要成为第一。

怕向蕙担心,宋其松又补充:“但总体都还好,吃得很好,睡得很好,也有很多朋友,所以一切都好。”

这也是真心话。

一切都好,幸福如此降临于手心。

向蕙看向宋其松,看着他脸上微微泛起的满足,像在此刻才接受他彻底长大成人脱离自己的事实。

她安抚道:“不要有很大的压力,我们并不需要什么都获得第一。”

记忆里松子刚上小学也是这样,考试没双百就攥紧拳头掉眼泪,她安慰他说成绩不重要,幸福最重要,但当时松子说妈妈你不懂。

时至如今向蕙也没有弄清宋其松口中她的不懂是什么。

她有想过开口问,但答案具有时效性,她也早就失去了这样的勇气。

宋其松答应她:“好。”

只是好字太轻飘飘。

松子想自己似乎根本改不掉这样的优绩主义,哪怕所有人都在告诉他做最尾一名也都可以,但他就是不安,总是怀疑这是不是成人间最平常的谎言。

“那你明天准备去哪儿玩?就只待在时齐那里吗?”

“应该是的。”宋其松说。

宋其松也不清楚,原也说计划他来定,他索性就准备空白着一张脸去迎接明天。

随便原也涂画,无论怎样宋其松想自己都会接受。

向蕙琢磨到了一些苗头:“你谈恋爱了?”

“……”

宋其松没想到妈妈如此敏锐。

他垂下眼,有些犹豫,几经张口都没有吐出一个像样的字。

向蕙试图缓解:“大学恋爱很正常,妈妈也大学谈过,没有不准你谈的意思,也不要怪妈妈八卦,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是。”宋其松吐出一个字。

向蕙还没有反应过来。

紧接着,她就听见松子说:“是男生。”

砰——

远处有鞭炮响起。

岸边的拉线话筒传出刺耳的噪音。

但宋其松全都不在乎,甚至像是自暴自弃,恶狠狠地把一切非议摊开来,但更深处,松子想自己知道,是期盼一双手轻轻拉起他,告诉他没有关系。

如他所愿。

妈妈说:“没关系呀。”

比大脑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脱口而出的话语,向蕙只愣了一瞬,她迅速调整好状态。

“这有什么。”这句话说得很快,向蕙拍拍他的肩膀,她暗自告诉自己神情千万要坚定。

她知道松子,宋其松从来都不善于表达,最常做的就是把一切闷在心里发霉,所以当他愿意袒露的时候,往往就是他最需要鼓励的此刻。

向蕙想自己必须要抓住这个时刻。

“完全没有问题的松子。”她带着宋其松坐下,“只要你幸福就好啊,男生女生哥哥弟弟还是姐姐妹妹,这些对妈妈来说都没有很大的区别。”

她像小时候那样摸摸松子的头发:“妈妈只希望你幸福。”

幸福就好。

向蕙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感受到生命存在于自己体内时的激动,那时她就告诉自己,选择把一条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就要承担起让他感到无限幸福的责任。

“所以什么考不考第一、和其他人相处得怎么样,又或是跟谁谈恋爱这些事情对妈妈来说都不重要。”

“我真的,”向蕙顿了顿,她叹气,“妈妈真的只希望你健康平安快乐幸福,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

宋其松垂下眼睛,他有些鼻酸,但却不敢掉眼泪。

他听见妈妈又问,声音同记忆中一样柔和。

“所以你觉得你的对象怎么样?可以和妈妈说说吗?”

宋其松说:“很好,特别好。”

好到让他能接受之前经历的所有波折,好到让他恨不能私藏,又恨不得向全世界炫耀。

向蕙眉眼带着笑:“那松子看起来很幸福。”

宋其松当然认同。

他一边回忆一边补充道:“他其实很纵容我,也很喜欢吃我做的饭,经常夸奖我,更经常表达对我的喜欢……”

向蕙在一旁听着,不知不觉也湿润了眼睛。

记忆里的小萝卜头确实长大了,如此坚韧挺拔,也具有了爱他人的能力。

向蕙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值得。”

宋其松愣了下,他抬起眼睛望向妈妈,眼眸湿漉漉的,隔了一会他才说:“是的,我值得。”

但还有更关键的问题摆在眼前。

向蕙正色问他:“那你爸爸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

宋其松更不敢让他知道,幸好近来宋汀不在国内,也再也没有过问过他的生活。

“那你一定要注意。”向蕙神情严肃,“千万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是达摩克利斯之剑。

宋其松从来都清楚。

向蕙又说:“但是也不要太害怕,无论如何妈妈永远永远在你身边。”

“好。”宋其松相信她,正如所有小孩天然信任自己的妈妈。

但向蕙其实还是不自信,她时刻为自己当年的离开感到愧疚,以至于无时无刻都想要弥补。

她艰难开口:“虽然隔了那么久,但妈妈还是想给你说对不起噢。”

喉咙梗塞,后面的话她一度说不出口:“当时确实应该再多争取一下,而不是、让你——”

“妈妈。”宋其松好轻地打断她,“不需要再为这件事感到愧疚了,我没有怪过你。”

八岁的时候他就知道,那是无奈之举,妈妈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也需要拥有自己的人生,她并不自私,相反在这十多年里一直都在翻来覆去惩罚自己。

已经足够了。

“不需要对我太小心翼翼,妈妈,”宋其松说,“我真的已经长大了。”

长得无比庞大。

足以伸展枝叶为自己遮挡一切的雨水。

所以不要再愧疚。宋其松想,他们其实早已为对方付出最好。

“…我知道。”向蕙有些哽咽。

在她未曾参与的每一处时间内,她的小孩都如此奋力扎根生长,她只是太后悔,不断在想如果。

如果当初带了松子走他们之间根本不会生涩。

如果当初多争取一下,宋其松也不必过上那么多踽踽独行的日子。

如果——

可惜没如果。

“松子,”向蕙举起双手,“可以让妈妈抱一下吗?”

宋其松点头。同小时候一样将脑袋埋进妈妈的脖颈。

一如往常。

只不过以前他小小的被妈妈圈在怀里,抱着他如同怀抱着新生的羔羊。

而现在他早已长作成人,长作一片足以完全覆盖妈妈的云。

妈妈轻轻拍着自己的背脊,一下又一下,多个时空在此时交叉,像是他们从未改变。

宋其松听见妈妈说,更像是一次悠长的叹气,妈妈夸他:“好松子。”

是的。

我是好松子。

宋其松好鼻酸,眼泪圆滚滚掉了一滴,他不承认。

他把一切责任推给天气:“今天天气太热,我都流汗了。”

嗯啊,其实今天天气预报说温度是4℃。

走一点亲情线!是的,们松子宝宝就是一个脆弱的小孩,是刚刚踏入大学,还对一切爱与真心持以幻想也极度渴求的小孩。

第36章 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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