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许久，原本打算给杜康留一半的蛋糕不知不觉被李桃李一口不落地吃光，重新洗漱一遍再躺回床上。

吃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躺下后才觉得胃里涨得难受。李桃李安静盯着漆黑的天花板，缓缓抬手放在上腹部小心按揉。

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李桃李睡不着，顺手拿过来点开，发现是陈让在拍他。

【别叫我面包：干什么？】

“你怎么还不睡呀？”陈让给他回了个语音消息，语调一如既往的上扬，听着像是含了笑意，应该是心情还不错。

李桃李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手揉肚子一手慢吞吞地打字解释。

【别叫我面包：起夜】

【别叫我面包：你呢？是不是难受了？】

陈让的语音过了几分钟才发过来。

“当然，我快难受死了，这边的老师们太过分了，他们居然在家里装屏蔽仪！十点准时开，我的手机现在用着还不如小灵通。你明天真的要过来的话，就帮我把桌上的临床手册带来吧，我好打发时间。”

李桃李记下，断断续续打了很多字，想询问那枚蛋糕的含义。想到陈让当下的战损信号，又不太指望他能把事情解释清楚，默默决定挑个合适的时间当面问。

删掉小作文，简单回复，【好，我明天给你带，睡吧】

又隔了几分钟，陈让的语音艰难送达。

“好的！桃子晚安！”

躺着说话的声音要比坐着或站着时包含更多的气音，听着更加动听有磁性，裹着电流传递到耳边，酥得李桃李耳朵发麻，揉肚子的动作不自觉停滞。

闭眼犹豫半晌，李桃李心虚地将那条语音放进收藏列表，然后小心翼翼地重新点开。

黑夜会无限放大人的情绪器官。

黑夜也会让人变成冲动的魔鬼。

欲盖弥彰地揉捻蝴蝶下的水晶挂坠，李桃李眼睑绯红，轻轻咬住嘴唇，视死如归般跨过耻骨联合。

怕发出声音，李桃李颤抖着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巴，微微蜷起身子，感觉自己像是一颗被吸住的软糖。

没必要再谈恋爱测试性取向。

李桃李知道自己完蛋了。

他要变成人人喊打的男同了。

翌日下班，李桃李满脸严肃地驱车去往安心小区。

时月难得没有好好收拾自己，眼里的疲惫藏不住，听见敲门声后明显一慌，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匆匆抹了把脸快步走去开门。

看见李桃李，她勉强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桃子来了？快进来……别换鞋了，我没打扫。”

“时月姐，你还好吧？”李桃李忧虑道。

时月没法答，抿唇低下头。

李桃李迟疑地抬手，轻轻揽住时月的肩，“陈让一定不会有事的，反倒是你，要是陈让知道你为他担心成这个样子，肯定要愧疚死了。”

时月嘴唇微抖，哽咽道：“他不让我去看他……”

陈让的顾虑李桃李能懂，时月身体不算好，本来就是从生死线上救回来的，平时相处再小心都不为过。他现在又在吃阻断药，药物的副作用很强烈，肯定不想让时月看到那么虚弱的自己。她帮不上忙，只会更加伤心无力。

李桃李软声道：“我来陪陪你，一会儿再去看看他，有什么事我第一时间告诉你，别担心。”

只能这样了，时月点头。

李桃李陪她说了会儿话，问到陈辞和陈明飞在哪里，时月这才提起点精神，“过几天是让让的生日，小辞最近放学都待在手工坊学着做手工，准备送给他当生日礼物呢，他爸陪着她。”

时月叹气，“老陈压力大，跟着小辞一起转移一下注意力。”

李桃李心疼地看着时月，温声问：“那你呢？”

时月被问住，有些困惑地看向李桃李。

当妈的，自己的孩子出了那么大的事，她干什么都不安心。

半小时后，李桃李抱着一摞书走进三零二。

陈让有点晕，躺在床上装没睡醒，捂着眼睛哼哼，嫌他吵到自己睡觉了。

昨晚的李桃李被他害得把持不住手.淫，现在看见他很是不好意思，不尴不尬地把书扔给他，红着脸站在床边瞪着他。

那两道视线跟小火苗似的黏在自己身上，陈让闭着眼都能感受到。他疑心自己的表演露馅了，忐忑道：“怎么了？”

“没事，”李桃李移开视线，“今天感觉怎么样？”

今天比昨天要更加难受，陈让闭眼乱说，“跟昨天差不多。”

李桃李顺势问：“也吐了？”

陈让又开始哼唧。

李桃李没逼问，他跟时月一样帮不上忙，唯一的优势就是比时月稍冷静，也没有时月那么听陈让的话。

他抽出床头的凳子一屁股坐下，开始给陈让点晚饭。

“别点，我不饿，”陈让滚到床里面，“你赶紧回去吧。”

李桃李没由着他。

他进来后在外面打量了一圈，屋子里并没有点外卖的痕迹，垃圾桶里也没有多少垃圾，明显就是自昨晚后就没吃东西。

“给你点了鸡汤馄饨，”李桃李说，“你吃完我再走。”

“我不……”还要继续拒绝，陈让突然脸色一变，爬起来冲进厕所。

厕所门被大力关上，“喀哒”反锁，李桃李追过去时只能听见一阵压抑的呕吐声。

他急得眼睛充血，一手拍门一手拼命压门把，大声喊陈让的名字。

陈让一整天吃不下任何食物，胃里早就没什么东西可以吐，呕出一口酸水后就是不断的干呕，食管剧烈收缩，整个人因为缺氧而轻度颤抖，太阳穴和脑后的血管膨胀得几欲炸裂。

李桃李的喊声逐渐变成哀求，“陈让，你把门打开好不好？你让我看看你。”

“我没事，”陈让打开水龙头冲了把脸，急促喘息着回道，“你点了饭，我一定吃，你先回家吧。”

“没事你就开门啊，”李桃李摇着门把手，关节处绷得发白，“你把门打开。”

陈让实在没有力气再跟他争辩，脸上手上都是水，他呆呆得看着镜子里短短两天就憔悴下来的自己，突然自嘲地笑起来。

这人谁呀，长那么丑还想当影帝。

脱力地滑坐在地上，虚弱地靠着门，想到什么，闭眼淡声道：“李桃子。”

“怎么了？”玻璃门下方出现一道低矮的黑色影子，李桃李连忙跪坐在地上，两手趴着门，耳朵贴过去问，“你在喊我吗？”

陈让点点头，没意识到李桃李现在看不清自己，自顾自勾唇笑道：“我们现在好像在生离死别啊。”

李桃李被他吓得脸色煞白，猛地拔高音量，“你别胡说！”

水珠滑进眼睛里，刺得陈让不舒服，他闭上眼歪头，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许久没听到回应，李桃李盯着那道透过玻璃门外的身影，轻轻拍门，小声问：“陈让，你好点了吗？”

陈让迷迷糊糊地说了句自己都听不清的话，又眯了会儿，挣扎着睁开眼睛，筋疲力尽地问：“江致的那个发小怎么样啊？”

李桃李静了下来，跪着朝门边靠得更近，额头抵着陈让额头的位置，垂着眼皮一颗一颗掉眼泪，吐出的气在玻璃门板上变成一小块白雾。

“不怎么样，”李桃李的声音泛着哭腔，“跟你比差远了。”

“是吧，”陈让虚弱道，“还是我好。”

他知道李桃李哭了，明天又要过敏了，但他没办法，就像李桃李同样对他的副作用无能为力一样。

他抬手似有若无地在门上扣了几声，有气无力道：“我的馄饨到了吗？”

李桃李连忙抹泪，跪直查看外卖信息。

几分钟后，李桃李睁圆红彤彤的眼睛抽抽嗒嗒地盯着同样红彤彤的陈让。

陈让没事人一样，边喝汤边指着他笑，“笨蛋虾蟆。”

李桃李抽着鼻子让他滚。

折腾了快一小时，确定陈让好些了之后李桃李才起身离开。

刚走出单元门，他就拨通陈让的电话，站在小路上仰头等待接听。

“怎么啦？”陈让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

李桃李毫无厘头道：“我到一楼了。”

“嗯？”

“还想看你一眼，”李桃李浑身不自在，板着脸磕磕巴巴道，“你来阳台。”

陈让听话地磨蹭到阳台，趴在窗边探着脑袋弯眼盯下面满脸尴尬的人，笑得见牙不见眼，“不是吧你？不是说不粘人吗？”

“谁黏人了，少自作多情，”李桃李饱了眼福，用完就踢，“赶紧滚回去休息。”

“好好好，”陈让点头，“你就嘴硬吧。”

莫名其妙的一通电话打完，陈让的心情好了不少，回房间后看着书，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一楼，李桃李摸了把发烫的脸，飞快走到单元楼下被腊梅树挡住的车位边，羞赧道：“你看，陈让好好的。”

等了一个多小时，只见着那么短短的几分钟，时月依旧心满意足，连连点头，“看到他好我就放心了，谢谢你桃子。”

“没事，”李桃李挽住时月的胳膊，乖巧道，“送你回家。”

天色黑透了，时月没注意到李桃李肿胀的眼睛，整个人久违地松快下来。

此后每一天，李桃李依旧会去看望陈让。鉴于陈让的状态每况愈下，他不敢再贸然带着时月过来，托文星陪伴时月。

牧文星想了许久该怎么转移时月的注意力，最后干脆把人带回自己的娘家。

几天后，许久没联系的方怡人突然亲自来科室找李桃李，含羞带怯地邀请他参加自己的生日宴。

李桃李委婉拒绝，“我最近没什么心情，去了可能会扰了你的兴致，下次吧。”

“可是我上个月就邀请你了，”方怡人有些委屈，“你答应过我会来的。”

李桃李头一次出尔反尔，也挺难为情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就象征性地来一下好不好？”方怡人退了一步，小声解释道，“因为我过几天就要出国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李桃李有些意外。

方怡人恳求，“来一下再走都行，好不好？”

两人同科室的时候相处得还算愉快，方怡人对谁都很好，她这样说，李桃李反而找不到理由拒绝她。

周五晚上，李桃李准时来到约定的派对场地。

一眼就看见他的方怡人拎着漂亮的大裙摆跑过来，整个人悉心打扮，比花园里的玫瑰还艳丽。

“桃李。”她声音柔软地打了个招呼。

“生日快乐，”李桃李把钢笔递出去，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没来得及好好包装它。”

“没关系，”珍惜地收下礼物，方怡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匆匆道，“你等我一下。”

须臾，她又跑回来，手里拎着一只深蓝色的纸袋。

“新年礼物。”方怡人弯起亮晶晶的眼睛。

李桃李夸过她的眼睛好看，方怡人今天特意画上同样的妆。

她解释道：“因为我怕来不及送给你。”

“……谢谢。”李桃李尴尬地收下。

方怡人抿唇，鼓起勇气道：“桃李，我们去那边吧，我有话想跟你说。”

她今天是寿星，又马上就要出国了，李桃李没多想，跟着她去了某个无人的巨大花束旁。

方怡人跟他表白了。

为了漂亮，她穿得很少，冷风一吹，连声音都在发抖。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合适的时候，但是没办法，我原本以为有的是时间，我想等到你多注意我一点点的时候再把心意说出来，谁知道意外会来得那么快。”

她苦笑，“我家的生意出了点问题，所以我只能暂时放弃这边的学业，去国外重新学习经济。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所以不得不提前跟你说这些话。”

“不过你不用有任何压力，选择跟你表白是我的事，要不要同意是你的事。如果今天没有跟你说这些，我可能会遗憾一辈子，现在我说了，难题就交给你啦。当然了，我也可以接受你的拒绝，这确实很突然。”

说着，她小动作咬住下唇，期许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我。”

“因为我真的还不错。”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李桃李，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方怡人紧张地数着自己的心跳，抿唇紧紧盯着李桃李蹙起的眉毛。

良久，李桃李突然开口问：“那你以后还会继续学医吗？”

方怡人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想了下，直言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是会继续的，因为这是我的梦想。”

李桃李点头，粲然一笑，“加油。”

他轻轻咬牙，试探道：“你要现在就听答案吗？”

“不要，”方怡人转身，没忍住泄了声哭腔，“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还要高高兴兴地过呢。”

李桃李点头，晃了下纸袋，轻道：“新年快乐。”

晚上和杜康一起回去，杜康喝大了，靠在李桃李的肩上哭哭啼啼，痛骂他们科室压榨实习生。

李桃李拍着他的脑袋，视线在杜康身上转了一圈，“你东西都带了吗？”

杜康懵道：“什么东西？”

“方……没人送你新年礼物吗？”

“你是不是脑子有泡？”杜康撇嘴，“离过年还有俩月，淘宝卖衣服都不敢提前那么久开预售。”

李桃李拧眉，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只纸袋。

两天后是方怡人出国的日子，有时间的人都来送她。杜康给她拎了个鹅黄色的礼品袋，“怡人，在国外要照顾好自己昂。”

方怡人接过袋子挂在行李箱上，甜甜应道：“好。”

杜康指了下袋子，“桃李今天有班没时间来，他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祝你一切顺利。”

方怡人的心沉了下来，直到飞机冲入云霄，她才鼓起勇气打开礼品袋。

里面装着一只可爱的小熊。

是方怡人提前很久很久、问了很多人之后，精心给李桃李准备的新年礼物。

当初收下是礼貌，现在退回是体面。

纸袋里放着一张白色的卡片。

【怡人，做自由的花吧。】

祝大家都能自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