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门诊的磁共振机器重新投入使用，早上没做完检查的病人和下午预约的病人一起做，诊断组预料之内的集体加班。

因为早上提前跟杨帆打过招呼，再加上今天是周五，杨帆早早的就在群里通知实习生们正常下班，不用陪着加班。

五点半，阅片室里走了一半人，李桃李收好东西跟在大家身后一起回了更衣室。

阿姨刚来打扫过卫生，通风的窗户还没关，室内充斥着清冽的冷气。

有个女同学被冻得低头打了个喷嚏，李桃李就顺手把窗户关了。

“今天好冷，”女生说，“我妈早上让我穿棉服我没穿，这会儿后悔了。”

李桃李闻言，从柜子里找出一个没拆的暖贴递给她。

这些东西他都是常常备在身边的，胃疼的时候贴在肚子上会好受一点。

只是他最近饮食规律三餐正常，中午还被陈让抓着午休，已经很久没再犯过胃病了。

女生明显想歪了，愣愣地接过，迟疑道：“你跟方怡人……”

“什么？”李桃李穿上毛茸茸的厚外套，金属拉链拉到顶，柔软的毛絮半遮着他白净小巧的下巴，清透的眼睛因为困惑而微微睁圆。

女生脸色微红，不好意思地摇头，“没什么，谢谢啊。”

等大家都走光了，李桃李才从柜子里拿出围巾仔细系好。

下电梯时正巧接到宋熠阳的电话，问他在哪里。

“在下楼，”李桃李用围巾遮住大半张脸，垂眼看着黄狗溜圆的脑袋，“怎么了？”

“你和师母明天要去北城是吗？”

“嗯。”

听筒里传来一阵拖动椅子的声音，还有呼叫器的响声。须臾，宋熠阳的声音重新传来，“江致说北城这几天零下了，我担心你们没准备厚衣服到那里会被冻着，就托我妈抽时间去买了几套，我来上班的时候给你带着了，放在江致那里……他现在应该在医院门口等你，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哪。”

“阳阳~”李桃李眉眼一弯，软声撒娇，“你真好。”

“别夹，”宋熠阳的声音严肃了下来，“记得发我结果。”

“好，”李桃李笑着问，“你在上夜班吗？”

“嗯。”

“好辛苦，给你买点好吃的慰问一下要不要？”

“不要，不想在住院部吃东西，”宋熠阳说，“你快去吧，江致等你有一会儿了，他最近感冒了，别又冻着他。”

李桃李心酸地低下头，吃醋地“哦”了一声。

医院门口依旧人来车往，降温的缘故，天色似乎变得更加深沉，路灯车灯交织在一起，霓虹灯光闪得人心里不舒服。

找到等在路边的库里南，看在宋熠阳的面子上，李桃李暂时停止吃江致的醋，扬起一抹乖巧和气的笑，几步蹦过去敲敲副驾车窗，声音甜甜的，“江致哥。”

几秒后，江致拎着几袋衣服走过去，递给他时不忘拧眉嫌弃，“你怎么比我家宝宝穿得还厚？

李桃李脸上的笑容一滞，“啧”了一声，“因为没人送我上班，行了吧？”

江致轻轻一笑，顺势问：“你怎么来的？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正准备接袋子的手一缩，李桃李麻利地钻进副驾，朗声道：“谢谢江致哥！”

车子缓缓驶入主道，江致一手打方向盘一手捂着口鼻咳了一声，等红绿灯的空挡，从口袋里掏了个口罩戴上。

翌日下午，飞机准时降落在北城国际机场。这里比想象中的还要冷，空中飘着冰凉的雪花，李桃李把随行袋里的围巾拿出来裹在牧文星的脖子上。

牧文星昨晚因为焦虑没休息好，在飞机上睡了短暂的两小时，错过了午饭，这会儿饿得不行。

两人在医院旁边吃了点简餐，李桃李早就跟牧文星的主治约好了时间，午饭结束后过去正好。

文星还是有些怕，两手不安地抓着李桃李的胳膊，面诊时慌得语无伦次，李桃李耐心地哄了许久她才安静下来。

医生让牧文星再去做个颅脑磁共振。

并不太明白磁共振是什么的牧文星一路上还算配合，李桃李紧紧牵着她的手，温声哄道：“这是最后一项检查了，做完医生看过没问题，我就带你回家，好吗？”

“好。”牧文星信任地点头。

直到她躺在半封闭的机器上，头颅上方被线圈扣紧固定住，动弹不得的牧文星突然开始毫无征兆地尖叫挣扎，吓得浑身颤抖，两眼不受控制地冒出生理性眼泪。甚至还伸手抓住头上的线圈，试图把这个恐怖的东西拽下来。

一旁的医生担心线圈损坏，连忙停止定位的动作，推出移床拿掉线圈，扶着牧文星坐起来。

中午排队检查的人不多，但也有几个，为了不影响别人，李桃李不好意思地跟医生道歉，暂时带牧文星出去缓解情绪。

一个年近六十岁的女人，在众目睽睽下，紧紧抓着儿子的手，无助又恐惧地留着泪。

李桃李心疼的难以言喻，恨自己不够高大，不够强壮，不能完全将牧文星保护在自己的怀抱里。他搂着文星孱弱的肩膀，带着她避开旁人打量的视线。

文星惴惴地问：“你会觉得我是麻烦吗？”

“怎么会呢？谁告诉你我会觉得你是麻烦的？”李桃李眼眶酸涩，差点就要哭出来。但他还要照顾牧文星，不能让文星察觉出自己的疲惫和有心无力。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文星说。

“电视剧都是假的，我才不会觉得你是麻烦，”李桃李竭力隐忍，轻抚牧文星凌乱的发丝，“那个机器就是吓人得很，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一次就完成检查，你会害怕很正常，我会陪你多试几次。”

“可是我真的不敢，”牧文星的声音愈发小，“在那里……在那里是会死人的。”

她不记得是谁死在那里，只记得有人死了。

好像流干了血，死得特别特别特别惨。

李桃李搂紧牧文星，死死咬住下唇，哪怕眼睑已经猩红一片，他也依旧不敢哭出来，搂着她哽咽道：“不会的，我会陪着你，我会保护你，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了，我保证……”

屋外是皑皑白雪和列列寒风，牧文星被李桃李圈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侧耳听着儿子急促的心跳，只觉得这温度和频率有种出乎意料却又理所应当的熟悉感。

心口突然一痛。

后来又试了两次，无一不以失败告终，操作室里的医生隐约有些不耐烦，捏着手里的笔在牧文星的申请报告上画了个叉，淡漠道：“做不了了，明天或者什么时候能做了再来吧。”

李桃李太阳穴一跳，被他满不在乎的神情气得差点冲进去吵架。

压着脾气哄了牧文星好久，不断承诺这是最后一次，再做不了就不做了，牧文星才勉强同意，重新走进磁共振室。

她抖得厉害，躺下后更加恐惧，浑身止不住地打晃。李桃李紧紧牵着她的手，直到移床顺利进仓才放下。

接着就是漫长难熬的等待，机器运作时会发出尖利急促的响声，比警报器更加骇人，李桃李只是站在一旁就已经不由自主的觉得心慌难受，他不敢细想文星该有多害怕。

突然，响声猝不及防地停了下来，医生匆匆开门走过来移床，皱着眉头不耐烦道：“动了动了，脑袋动了！真是的，那么大的年纪，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李桃李当即就怒了，忍无可忍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跟你讲我忍你很久了，你别在这里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

“早就跟你们说了，不能做就换检查，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医生沉着脸反驳，“做了还乱动。”

“我耽误了谁的时间？你的吗？让你一个中班医生没法休息了吗？”李桃李气得发抖，他自己就是学医的，很能理解医生们的为难之处，但他自问没有影响任何一位病人的检查，也没有给医生添麻烦。

医生高高在上的语气神态让他分外不舒服。

医生翻了个白眼，凶道：“看好她，再动就不给做了。”

李桃李咬牙，正要回怼，牧文星突然呜咽道：“你们别吵了，我……我不动了，我不动了。”

“……妈，”李桃李连忙转身握住文星的手，安抚道，“没事的，不怕，我不跟他吵了。”

医生哧了声，转身关门回了操作室。

这次的检查过程很顺利，做好后医生来给牧文星移床，被李桃李侧身挡在身后，“滚开。”

他抬手摁下移床键，把床降到最低，拿掉线圈扶着牧文星安稳下床后才对着医生冷冷比了个中指，“垃圾。”

牧文星的报告出来得很快，她的主治看着报告一一跟李桃李解释，“三年前我们医院对牧医生的病进行会诊时就已经指出了，她这种神经疾病在临床上确实少见，目前来看算是被控制得很好。刚才面诊时，她虽然害怕，但是条理也还算清晰。核磁报告上也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右半球的神经纤维缠结在一起影响了神经元之间的功能，你是医学生，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

李桃李咬住下唇，轻轻点头。

神经纤维缠结是阿尔茨海默症病发的原因之一。

他安慰自己道：“可她只是记忆力下降了而已，认知、走路什么的都还正常。”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主治皱眉，“这是一种类似于阿尔茨海默症的疾病，但又很像刚塞尔综合征，应激、认知障碍这些临床表现也都符合，所以我的建议还是持续观察，多对她进行心理疏导，同时佐以药物来减缓她神经元损伤的速度。”

李桃李不小心将下唇咬出血，他尝着淡淡的腥锈味，艰涩道：“没有办法根治吗？”

诊室内出现了短暂的安静，牧文星待不住去了外面。

广场中央的人工湖里养了几只天鹅，纤长微弯的脖颈接着洁白的雪花，悠闲地在湖面拨弄两爪。

牧文星兴奋地跑过去嚷嚷着，“哇！大天鹅！”

天鹅吓了一跳，摇着屁股游远了。

几个等了许久就想喂天鹅的小孩脸色一黑，抓起一把松散的雪扔过去质问：“你是神经病吗？干什么大喊大叫？”

牧文星气呼呼地扔雪球回击，反驳道：“你才是神经病！”

雪球被风一吹，扬了满天，漂浮着吸附在诊室的玻璃窗上。

“她没生病的话，”主治不忍地放低声音，惋惜道，“她可以。”

牺牲的爸，生病的妈，胃出血的他……

（胡编乱造的病，请勿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