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上灯罩,陈让眯起眼,“开灯试试。”
李桃李郑重摁下开关,卧室骤然变亮。
陈让得意扬眉,站在凳子上笑问:“哥哥厉害吗?”
“厉害个屁,”李桃李懒得理他,下意识伸出手,“赶紧下来。”
伸出手才反应过来,整个人就是一愣,刚想作势挠头把手收回来,就被陈让一把拽住。
“那你扶着我点,”陈让笑得看不见眼,“我怕摔。”
说着,撑着李桃李的手心轻轻蹦下来。
刚修完灯,陈让的手指因为捏铜丝而微微发热。感受到他手指异于常人的温度,李桃李突然皱起眉头,“你还在发烧吗?”
“嗯?”陈让犹豫片刻。
平时卖卖惨也就算了,真发烧了,他反而不想李桃李为他担心,放开他随意摆手,“今早就退了,我……”
话音未落,李桃李就满脸严肃的伸出右手探上他的额头。
陈让喉头紧绷,无意止住呼吸。
李桃李的手心柔软手指细长,刚洗完澡只穿了睡衣,暴露在外的皮肤沾上些许冷空气,和陈让的温热的额头形成鲜明的对比。
手太凉,测不出什么,李桃李拧眉,干脆就着这个动作伸手往后勾,强行摁下陈让的头。
下一秒,他垂下眼皮,轻轻仰首,额头贴上陈让的额头。
陈让僵住,任由李桃李对自己为所欲为,睫毛激烈地颤抖,手指有瞬间地抽动。
“还是很烫,你……”
人工测完体温,李桃李后退半步,想问他今天有没有去医院,一抬眼,对上陈让深沉漆黑的眼睛。
李桃李的心脏倏尔收缩,连带着浑身的血液都悄然沸腾了起来,他浑身燥热,突然闷得喘不过气。
他心里莫名一慌,欲盖弥彰地扭过头,尽量放稳语气,“你怎么过来的?”
陈让的额头麻了一片,迟钝道:“打车。”
“我给叔叔打电话,”李桃李抓起手机慌张地逃出去,“我让他来接你。”
卧室门被粗鲁地关上,留下陈让独自呼吸屋子里几乎快凝滞住的空气。李桃李像是被狗追着跑,一路飞进杜康房间。
杜康在排队,手里捏着鸭腿,抬头平淡地打了个嗝,“咋?你被陈让咬了?”
半个月前两人在KTV里翻旧账的事杜康当时喝完就忘了。他也是刚才在群里求助,陈让回复,两人聊着聊着陈让突然说“在路上了”,才想起来李桃李跟他似乎不太对付。
但来都来了,他也不好让人家回去。刚才他又去偷偷观察了眼,觉得他们一人修灯一人递螺丝的还挺和谐,也就没再上心。
“我被你咬了,”李桃李说,“你怎么把他叫来了?”
杜康以为李桃李依旧不爽陈让,刚才全是有求于人强忍怒火,正打算解释──
“他在发烧你不知道吗?”
杜康:“?”
“他发烧了?真的假的?”杜康盯着李桃李苍白的脸,诚恳道,“我看他比你健康多了。”
那确实,陈让的身体素质比自己要好太多。李桃李说不出反驳的话,吐出一口气,仰头倒在杜康床上,抬手遮住眼睛。
“他发着烧来帮你?”杜康又说。
李桃李的心提到嗓子眼。
“你不给人家倒杯水吗?”
李桃李:“……”
有些人一天见一面就行了,见太多不好。李桃李两手一摊,“要去你去,我不去。”
杜康佯怒,“男孩子要懂礼貌。”
李桃李两手捂住耳朵,崩溃地往床里面滚。
杜康噘嘴,几口啃光鸭腿,“我进游戏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到时候亏欠陈让的是你又不是我。唉,人家冒着雨发着烧自费来给你修灯泡,到头来连杯水都捞不着,你或者陈让之间要是有一个是女的,你非得被骂死。”
杜康念念叨叨说了半晌,李桃李几乎陷入自闭,突然想起来什么,抬头问:“他怎么跑到我们群里了?”
“柳樟拉的。”
“我怎么没看到,他什么时候进的群?”李桃李努力回忆。
“他进群之后就没说过话,”杜康说,“进群提示应该是被消息顶上去了吧。”
群里的几个经常分享些学校学不到的临床知识点和医患交流tips,柳樟和杜康又爱闲聊,一天下来能攒上百条消息。
李桃李看群消息不怎么仔细,估计把提示当成拍一拍漏掉了。
十来分钟后,陈明飞开车接走陈让。
李桃李撑着伞,站在副驾外生硬地叮嘱,“回去好好吃药,不许再开窗户睡觉,听到了没?”
陈让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李桃李抿了下唇,犹豫地扣了下伞柄。
陈明飞打开转向灯,“桃子,快上去吧,我们走了。”
陈让转过头,一双眼睛无精打采地盯着李桃李。
刚才还那么能说,现在又开始装柔弱让叔叔以为自己欺负他。李桃李无语极了,神色复杂地开口,“等一下。”
他两眼望天,慢吞吞地从匆忙穿上的卫衣袖子里掏出一个银色保温杯,满脸不自在,“我刚泡的柠檬水,你路上喝点……辛苦了。”
陈让虚弱地咳了一声,哑声道:“不辛苦,你不害怕了就好。”
李桃李恨不得把保温杯塞他嘴里。
大雨一直下到周四才停,陈让在家休息两天,周四清晨,踩着阳光进了诊室。
花蕊热情欢迎,“怎么样?好点了吗?”
陈让比了个OK的手势,“好多了。”
李桃李偷偷扭头看了他一眼,被陈让当场抓住。陈让立刻没羞没臊地扬眉,“干嘛呀?两天不见想我了?”
李桃李露出一个假笑,抬起右手,四指没有感情地往旁边弯了弯,“挡我光了。”
后门没关,陈让回头看了眼,欠了吧唧地伸手关上了。
李桃李翻了个白眼,转回去没再搭理他。
上午,为了照顾大病初愈的陈让,李桃李勉强承担了写报告的活,口嫌体直道:“下午你来,听到没。”
陈让撑着头,“好晕。”
“晕就请假回家。”李桃李冷酷道。
陈让委屈地低下头,“好嘛,我不晕了,反正你从来就不关心我。”
李桃李:“……”
再跟陈让多说一句他就得被气死,干脆冷脸写报告。
上一位是个肝脏里有特殊病灶的病人,花蕊神色略有异样,叮嘱病人结合化验进一步检查,然后扶着腰侧过来指导李桃李写报告。
“回声有点高,但看上去不太像血管瘤,”花蕊点开图像放大,“你觉得呢?”
李桃李:“我觉得你说的对,因为我也不知道。”
花蕊一笑,“那就只描述一下形态吧,剩下的交给检验科。”
她撑着下巴,“我想想怎么写。”
李桃李顺势在模板后方加上相关描述,“肝右叶探及大小约XXX稍高回声区,边清规则”,然后安静等待下文。
“回声不均,”花蕊皱眉,划着凳子坐回机器前给那块回声区上了个血流,“可见血流信号。”
李桃李抬头看了眼显示器,“是点状血流?”
“点条状吧。”花蕊说。
李桃李心脏一沉,安静写完,点进诊断框,犹豫着艰难道:“考虑肝癌?”
“先别考虑,”花蕊说,“检验结果没出来,咱们先别下结论。”
李桃李听话地点头。
陈让凑过来好奇道:“花老师,以你的经验来说,肝癌的可能性大吗?”
花蕊思忖片刻,遗憾耸肩。
陈让瞄了眼瞬间低落下来的李桃李,拍拍他的肩,“早发现早治疗嘛,咱们医院的肝胆外科还是很厉害的。”
李桃李心中思绪万千,带着些许难过,又沉重地点点头。
一直到下午,李桃李都是一副蔫蔫的样子,陈让哄不好,干脆趁着人少出门,打算去便利店挑包味道不错的水果糖给他。
刚离开,诊室就进来一个推床的病人,老人家难受地直哼哼,两条腿不安地动来动去。
李桃李连忙走过去帮忙移开诊室里的检查床,带病人来的家属把病人往花蕊身边一推,竟然齐刷刷全都转身离开了。
“等一下,”李桃李开口,“你们得留一个人在这里照看着。”
“不用不用,”一个皮肤黢黑的大叔连连摆手,“他自己可以,他昨天就是自己一个人做的。”
“他一直在动,我没法检查,”花蕊说,“你们医生给他开的是腹水测定,家属进来帮帮忙。”
大叔站在门口没有丝毫动作,指了指李桃李,“你这不是还有一个医生吗?你们两个还查不了一个病人吗?”
“就是,”另一个女人探过来一半身子,“我们从重症出来一趟不容易,你们两个合作一下,一会儿就结束了。再说了,他都快死了,他能动得多厉害。”
话音刚落,被刚才的大叔瞪了一眼。女人知道自己嘴快说错了话,缩缩脑袋退出去了。
大叔道:“能看就行,差个一星半点的不影响。”
他用下巴指了指李桃李,“你们医生肯定比咱们老百姓懂医术,你们弄吧,我们就在外面等。”
李桃李微微凝眸,回味了一下家属刚才说的话,再观察病人的状态,突然灵光一闪,正要说什么,就猝不及防的被花蕊拉住胳膊护在身后。
花蕊神色严肃,“他做不了,他是学生。”
女人身形小小的,还怀着孕,在察觉到病人有讹诈医院的可能后,第一时间选择将她的学生推出漩涡中心。
李桃李的心脏突然疼了起来,一抽一抽的,像是心房被硬生生撕成七零八落的碎片,难受得直不起身子。
花蕊坚定道:“要么你们进来一个家属,要么让你们的主治医生来陪护,不然这个检查我做不了。”
家属们面色窘迫地交换眼神,讨论半分钟,居然选择了拨通医生的电话。
须臾,主治匆匆进来,眉眼中满是烦躁,抱着胸跟花蕊抱怨,“我都跟他们说了很多遍了,这个病人不能随便移动,就算怀疑是腹水也可以叫.床旁,非不听,非要推着来门诊做,路又远,人又多……”
花蕊将探头抵在病人的肋下轻轻环扫,须臾,疑惑地晃动探头,“老先生,您感觉怎么样?难不难受?”
没人应他,病人的腿也不动了。花蕊脸色一变,慌张地拍拍他的脸,“老先生,老先生?”
主治脸色一变,一个箭步窜过来,“老杨!老杨!醒醒!”
超声科里一片混乱,陈让回来时,病人们都眼巴巴地望着某个诊室,指手画脚地谈论着什么。
他的眼皮猛地抽动。
下一秒,李桃李和主治推着床飞快冲出来,门外几个干瘦的男女见状,立刻哭嚎着跟上,边嚎边说:“附院的医生治死人了呀,我可怜的爸爸……”
陈让转身打算跟上,李桃李飞速道:“去看看花蕊。”
说完,头也不回地推着床奔向医生专用电梯。
抢救室,推床刚到就有护士跳上来给病人做心肺复苏,主治语速飞快地简述病人的情况。
抢救医生接手病人后,主治才来得及给科室主任打电话,说明情况后也跟了进去。
几分钟后,呼吸内科的刘主任匆匆赶来,看见李桃李时有些意外,“桃李?是你跟小王一起来的?”
李桃李打了个招呼,直白地问道:“刘叔叔,这件事会波及到超声科的花蕊花老师吗?”
“你一个孩子,别想那么多,”刘主任露出一抹苦笑,“咱们医院还有法务部呢。”
“那他能抢救回来吗?”李桃李紧跟着问。
“不好说,”刘主任摇头,“他们家在医院花了很多钱,现在很有可能钱财两空……算了,不跟你说了,你回去吧。”
李桃李忧郁地咬唇,正要离开,突然听到抢救室里的尖叫声。
“爸!!!”
李桃李浑身一僵,心脏完全裂开,血液顷刻逆流。
超声科,陈让进门后看见站在机器前脸色苍白的花蕊,几步走过去担忧道:“花老师,怎么了?”
花蕊缓缓地、缓缓地捂住肚子,无力道:“好疼。”
陈让脑袋嗡的一声,反应过来时已经将花蕊打横抱起走出后门。
正巧碰到来这边看情况的方怡人,陈让随手抓壮丁,“方怡人,去推床边机!”
方怡人脑袋还是蒙的,人已经往十一号的方向跑去。
听见动静的张晓亮带着杜康出来查看情况,一眼就明白了来龙去脉,怕接手陈让会摔到花蕊,干脆张开双臂护在两人身边,有条不紊地吩咐,“小杜,快去产科联系医生,给花老师紧急申请一间诊室。”
杜康拔腿就跑。
产科的动作很快,陈让抱着花蕊顺利到达诊室。蓝色的门帘一拉,方怡人代替陈让守在花蕊身边。
回了超声科,陈让坐在报告员的小椅子上,神色呆滞地盯着地板,左手轻轻摁住颤抖不已的右手。
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他才走了一会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他怎么就非得那个时候出去呢?
后悔地闭上眼,无力感越发攀至顶峰。
诊室大门被推开,李桃李失魂落魄地走进来。
陈让抬起头,看向他红彤的眼睛,淡声开口,“怎么样?”
李桃李静了几秒,突然滴落两滴眼泪,哽咽道:“没有抢回来。”
室内沉闷异常,陈让意料之中地补充道:“桃子呢?”
“桃子怎么样?”
李桃李抬眼,对上陈让关切的视线,压抑在心中的酸楚和痛苦瞬间爆发,呜咽出声,眼泪流得更多,“桃子很不好。”
陈让起身,小幅度做了个深呼吸,抬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张开双臂,“过来,哥哥抱抱。”
诊室的隔音并不是特别好,李桃李松松地环住陈让的腰,咬牙低泣,喉头像是横置了一把尖锐的刀片,疼得快要晕过去。
陈让一遍遍帮他顺气,贴着他的耳朵低声安慰,“桃子很好,你做得特别好,你是特别优秀的医学生,也会成为特别优秀的医生。”
李桃李哭得喘不过气,眼泪糊了陈让白净的衣领,双手不知不觉搂紧他。
陈让轻叹,温柔地轻抚李桃李的后脑和后心。等到李桃李的情绪缓和些,他才把人松开,往他的手里塞了一颗桃子味的软糖。
后面那个讹诈是经历过的真实事件改编,只是当时的情况要更加混乱和残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个目击死亡的实习生并不是我……
希望看文的小宝们都能平安健康,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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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