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初醒，往昔不再，故人已远。她不清楚是怎么回到马车内的，也不知道车队是什么时候出发的，不清楚马车开往何处，西方再也不若梦中的绮丽，不再心驰神往。而她的安身立命之地，也许自始至终都是梦魇。
也许，与他告别后，她就注定栖身永夜，了无止境。
急切赶回的凯勒布理安握着她的手，给她最温暖的拥抱。可她依旧感到浑身冰冷。
“夏露儿，你还好吗？”
萝林众精一直为伊伦所遭遇的忿忿不平，可大家都知道伊伦最后肯定心软跟瑟兰迪尔回绿林的。他们更多的是想捉弄和教训林地国王，逼出他的真心。可从设想过这种尴尬的散场方式……这好像脱离了原来设定好的剧本？
胸口的翻涌让伊伦忍不住呕吐，直到将胃里的东西吐得干净。
格洛芬德尔紧急驱赶马车，都希望尽快抵达瑞文戴尔。
现在就只剩下他们四个。罗琳的卫士撤离回去报信了；那群妖魔鬼怪跟随着他们的国王离开了。
而之前被关在木头车上的矮人不知道何时逃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给变成奥克斯的林地精灵们带走做成矮人饼干。那两个矮人本就是乱象之源，精灵们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他们现在更关注如何照顾生病的朋友。
他们抵达的浅滩区域不适合马车行走，只能换乘马匹。最后，格洛芬德尔与伊伦共乘一骑，埃尔隆德则带着凯勒布理安，两骑沿着河流行走。浅滩的路坑洼不平，行程逐渐缓慢，直到夜幕再次降临，他们还没远远没到达安都因河主流。
夜幕低垂，不远处的动静吸引了精灵的注意。
这是沿岸的一个村落，人群拥簇在河边的广场上。这些人类在河流旁边点燃了熊熊的火光，随着大火的蔓延，精灵之眼看到了极为震惊的景象——
一排排的村民尸体铺满了河边，足有上百具。它们被肆意燃烧着，黑烟袅袅萦绕，散发出阵阵怪异的气味。
火光诡异地跳动着，犹如死神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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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庭葛开始辛达王室几乎都有着可歌可泣的爱情，却无一善终……我们将此叫做宿命，注定悲剧收场的爱情。”索伦的声音在她脑海盘旋不去。“世人将爱情想象得太美好，讴歌它无坚不摧，但那些愚蠢的家伙不知道，让人陷入万劫不复的也便总是它。”
“亲族相残——你的生命将终结于此；巨绿森林也终将被魔影笼罩，不见天日。”摩列达紫红色的眸子专注而狂热她，就像黑色的旋涡，“没有精灵能挣脱埃努乐章的安排，那是既定的命运。”
“一直觉得你就是个灾祸，”飒奥兹鄙夷的声音尖锐极了，“没想到你连自爱都不懂。”
“人类总是慨叹英雄白发美人迟暮，对我们精灵来说，珍珠蒙尘却是最唏嘘的。”芙蕾达的声音带着嘲笑，给她盖棺定论。“当然，还有很多很多，例如：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
噩梦中浮沉，梦魇中的人追着她肆意嘲笑，迫使她蓦地睁眼——
一室的黑暗。
在破旧而压抑的木屋中，山风吹动着窗边破旧的衣履，幻化成嶙峋的肉身。芙蕾达腐烂的面容正咧嘴僵硬笑着，在阴森的夜分外瘆人。
“小公主，你终于承认了吧，命运永远无法挣脱。我说过要把你摧毁……”她说着，步步逼近。
伊伦想起身逃跑，身体却被定住一般无法动弹，直至芙蕾达弯下腰面对面贴向她。她可以看见它脸上狰狞的尸斑，被腐蚀的肌肉的纹理，还有涌动着往嘴外冒着的蛆虫。似乎很享受她的恐惧，它咯咯地笑着，牙缝涌出了更多的蛆，簌簌地掉落在床被上。
“多美美好的躯壳，你却从来没有善待它，让它日渐凋零。”芙蕾达惋惜地抚摸着她的脸。
伊伦想尖叫，却被它伸手点住唇，作出了噤声的手势。
“嘘——”腐臭的气息更随着它说话间呼出，熏人欲呕。“别焦急！很快，它就是我的了。磕磕磕磕磕——”
“我宁愿死。”
它朝着她认真的眼神，笑得花枝乱颤，“傻姑娘，别作出你根本无法做到的假设。他可不会让你得逞的。你可是他花了很大气力钓的饵，他可不会让你就这样死了。”
恍惚中记起那个漫长的梦境和引诱的声音。那张属于少年天真的脸，蓝色的长袍跟异色的双瞳分外深刻。
“蓝袍？”不是摩列达，是另一个……
它的嘴咧得更大了，骨碌碌的眼里尽是恶意。
“你是他引诱堕落的？”
提问让它的动作迟缓了，悲伤很快被锋利替代：“你认为自己优越于我吗？”
她想动，身体却被锁死般任由它抚摸——
“呵呵，你照过镜子吗？裸着身子看着镜子里面，观察你美丽的胴体……从你的心脏、柔软的胸部、到平坦的小腹，到纤细的四肢……它们在疯狂生长着，啃噬你的纯洁，那是美丽的藤蔓图案……很快，你就是我，我们一样的。”
“我永远也不可能跟你一样！”
“这么坚定，那你为什么推开瑟兰迪尔？为什么告诉他你要西渡？他真的知道真相吗？”
它的反问令她噤声，而磕磕磕的笑声更狂了。
她用尽力气掐住了它的脖子，将它狠狠压在床褥上，随着它凄厉的尖叫，她松开了它，冲出了木屋。
屋外是湍急的溪流，横亘在去路中间，她无法越过。周围的堕落精灵紧跟着芙蕾达站在她面前——
“来吧，伊伦，你已经无处可去。”它小心翼翼劝说她，生怕她毁了它精心挑选的躯体。
“我不会让你得逞。”
趁着身边的堕落精灵分神，伊伦抢过了它的佩剑横在脖子上。瞬间，所有人都吸了口凉气。
“别做傻事，精灵!”
当被逼到最后，欲刎颈自裁之际，脑后的重击让她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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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
凯勒布理安不知道眼前怎么回事。
他们好不容易在这个小渔村找了个房间安置好病弱的伊伦。在调查完这里发生过的事之后，埃尔隆德和格洛芬德尔留在了当地人的医馆处理病人，放心不下的凯勒布理安则回到河岸的小屋照顾伊伦。
可是，当伊伦醒来睁眼看见她，就像着魔了一样。先是惊恐，再是喃喃说着什么，之后又发了疯一般掐住了的她的脖子，最后冲到河边抢了身边渔民的刀自伐，所有人都吓呆了，根本来不及反应。幸而格洛芬德尔因为放心不下刚好赶到，从后面敲晕了她。
格洛芬德尔也干脆将她带到了的医馆，也好跟埃尔隆德商量对策。
此际埃尔隆德正对着案上的病历苦思，可没想到才跟小伙伴们分别一阵居然发生这种事情。
“是癔症吗？还是之前的巨蝠之毒所致？”
埃尔隆德自始至终紧锁的眉头让凯勒布理安更急了。
“我们都要有心理准备，这趟旅程恐怕比想象中的艰难。噩梦和伤痛啃噬着她的心智。离开了萝林，失去水之戒的庇护，邪恶之物会更容易侵袭她。”
“那她还能不能醒来？”
智者只是叹了口气：“跟林地国王分手对她打击很大，她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若没法清醒恐怕……”
“怎么唤醒她？到了维诺林会好起来吗？”格洛芬德尔从沉睡中的容颜抬眼问道。
“能唤醒她的，大概只有心中最牵念的事物。”
守候的精灵脸色凝重，各有各的思绪。
医士上来询问了埃尔隆德一些简单的问题，让他开了新的药方。
他们都认得深之裂谷的主人。林谷和古老浅滩相隔不远，再者此前他就多次造访绿林取道安都因河沿岸，途经的村落自然也受到他的照拂，对这位精灵的医术和品格都早不绝口。
病人躺满了整个医馆，包括床铺地面和能用得上的桌案。呻吟声不绝于耳，馆内仅有的两名医士也正忙得不可开交。受病苦之灾的村民居然占了整个部落的大多数，他们之前焚烧的尸体只是冰山一角。
初来的凯勒布理安傻了眼，“是什么病这样严重？”
“热病，呕吐和腹泻使他们大量流失水分，高烧昏阙。”埃尔隆德说道，“对于精灵来说终生不会被疾病所累，但人类不一样。生老病死是他们人生的必经的疾苦。”
可这病并不寻常，人类之前的传染病中，毒性和规模远远没有这次所见的厉害。埃尔隆德感觉到蹊跷，却一时找不到头绪。
“会是邪恶力量驱使的吗？”
“第一批感染的人曾到过北方。”
“登丹？”格洛芬德尔眯起了眼。
“不，更远。”
“刚达巴山？”
埃尔隆德点点头。
“会跟失踪的九戒持戒者有关系吗？”
“还不能证明。”可如果是真的，这村落也许只是个试验地点罢了。
事实上，这里非常适合当试验地。这里远离人类王国，跟埃利亚多隔着一整个迷雾山脉，不容易被人类和诺多精灵察觉；再者，古老浅滩现在就剩下零星的一两个村落，大部分人已经因为绿林被黑暗侵蚀而选择迁徙，这些零星的人类就算被瘟疫灭顶，最终都可能不被发现。
“恐怕我要在这里多留些时间。”
凯勒布理安想说什么，但是到了嘴边却吞下了。
格洛芬德尔沉默了片刻，点头道：“我送伊伦到深之裂谷吧，你们留下来。”
埃尔隆德跟凯勒布理安对看了下，眉头打着同样的结。
“我会照顾好她。”望向渐明的黎明，格洛芬德尔朝精灵们回以坚定的承诺，“天亮就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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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染白了精灵的眉。
黎明时分，山谷中传出阵阵狼嚎。
伊伦抬头，东方垂落的星晖为冷灰的心内注入了一丝的光。她伸手想捉住星光，却只能无力垂下。
身后的格洛芬德尔正努力网上攀爬着，冰锤和特制的靴子在冰雪中凿出一道道深痕。他背着竹椅上的她，二精背贴着背。感受到身后细微的动作，他的声音带着喜悦。
“睡美精醒来了。”
欢快的语气就像此刻面对的不是艰难险阻，而是最普通不过的郊游。
“……又给你添麻烦了。”
“我可是甘之如饴，能为美精献殷勤。”笑声想阳光照亮人的心间。但当瞥见在崖端窜过的狼影，他的语调沉缓了。
上方断崖处的积雪突然滚落，形成了小型雪崩，格洛芬德尔虽然早一步察觉，仍不免被冲击坠落……
精灵最后掉落在几十米下的山坡上，当金花从雪堆中爬出，欲唤醒跌落在不远处的伊伦时，群狼就像早有部署一般，对他形成包抄之势。这是活跃在北方的白狼，它们饥肠辘辘，出没在艾雷德一带的雪山，袭击落单的人类。
白狼出现在迷雾山脉，还是临近深之裂谷的区域，让格洛芬德尔察觉到极不寻常的气息。
但当下他更关心朋友的安危。眼见白狼兵分两路，一方面由头狼和战力最强的围剿着，对他展开猛烈的进攻；另一面几只较为灵巧的围着伊伦嗅着。金发女精灵却又陷入在梦魇之中，让他怀疑她刚刚是否真的醒来过。
难以脱身之际，火光蓦地抛向了狼群，吓得它们惊慌四散。矮人戈利手举着火炬，朝伊伦身边的饿狼挥舞。短剑割破了最近一只的喉咙，狼血喷溅在伊伦脸上，使她蓦地张眼看向矮人。
见她醒来，矮人连忙将破碎的竹椅和绳索拉开，扶着她朝山路退去。格洛芬德尔则紧跟殿后，在头狼受到重创之后群狼再也不敢冒进，纷纷撤离……
“谢天谢地谢奥力，伊露维塔保佑梵拉在上，都灵千秋万代，凯萨督姆万古长青，冶金工艺红红火火，矮人黑科技长足发展……”梵拉请赐我力量，伊露维塔万岁万岁万万岁，奥力真神之火永不熄灭……”
矮人依旧神神叨叨。他一边念个不停，一边察看着伊伦的伤势。她则瞪大着眼愣愣地看着戈利。
虽危机解除，可格洛芬德尔仍不敢放松，他的视线山路上，警惕着恶狼反扑。
“你不是已经逃走了？为何去而复返？”
格洛芬德尔的问话让伊伦跟着开口：“对，你……为什么回来了？”
“戈利不会逃走！”矮人带着委屈和气愤声明，之后他面向伊伦，语气软了下来，“我只是被林地精灵带回去汇报了工作，之后就一直赶路想追上伊伦小姐。”
格洛芬德尔上下打量着他，对他的示好比对恶狼更为警惕：“唯利是图的家伙，请你搞清楚，现在她已经不能换取高额的报酬。”
“戈利，回去吧。”伊伦的神情无比哀伤，甚至不愿意跟矮人对视。“不要再跟着我了，密林跟我已经没有关系……”
“不为报酬！我只是……”对伊伦的拒绝，戈利手足无措，“只是想保护伊伦小姐平安抵达灰港。林地国王告诉我，他可以让伊伦西渡，只要伊伦坚持。他希望伊伦平安顺逐，达成所愿。若这是伊伦想要的平静，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取。戈利也希望伊伦能开心，能如意……很抱歉此前造成扰攘，戈利不知道能再为伊伦做什么，所想到和做到的就只有保护伊伦抵达米斯隆德，完成最后的旅程……希望伊伦能接受。”
她错愕地看着他。
此刻矮人的眼里清澈透明，没有一丝杂质。
他的承诺也如磐石一样坚定。
“是我很抱歉。”
矮人以为是拒绝，没想到伊伦蹲下抱紧了他，泪水潸然而下，分不清是悲哀还是喜悦。
“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原谅……”她喃喃向他道歉，泣不成声。
哭泣了好久好久——
他们都以为，她又要陷入梦魇了——
她却清醒地抹去了泪，暖意重新渲染蓝眸里的绿洲。
“戈利，这些日子，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