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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凌宫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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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风弄人,鸟鸣檐角。

凌岚推门走入院中,迎着晨风不觉伸了个懒腰。

昨日各仙门听闻派中惊变,匆促赶回补救。

凌岚追人未果后回宫收拾烂摊子,一直忙到半夜三更,回寝殿后倒头就睡。

如今晨风涤心,清适非常。

这时,抬头间,恰好瞥见屋前树间的人。

贺风一袭黑衣劲装横卧枝间,其腰挂长剑,剑尾一双玉环流于风中,泠泠作响。

他闻声睫羽轻颤,看向了树下。

那一瞬间,凌岚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贺竹之,你为什么总爱倚于树上?”凌岚不觉脱口问出。

其实她这么说是不太对的。

因为凌岚后来卧底风源门中时,贺风并没有哪次闲卧枝间过。

树上的贺风曲膝坐起,动作间,簌簌叶片颤动掉落。

一枚浓绿异常的叶片如顽童般俏皮地在空中连着打了好几个转儿,最后轻巧簪在了凌岚的发间。

凌岚一眼就看透了对方的恶作剧,但还是下意识探手摸向了发间。

贺风作势认真想了想,看向她无辜道:“有吗?”

本来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狡辩反问,谁知这一问彻底把凌岚问清醒了。

她愣了一瞬。

贺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目光微动,悄悄锁向凌岚的表情。

叶下漏雪,光影斑驳。

谁知凌岚眉毛轻挑,冲他挑衅一笑。

贺风预想中的表情并没有到来,未及反应,只见凌岚继而悬身一跃,踏着树干几步上树,于相邻枝上,掀袍而坐,动作行云流水。

“我说有就有。”凌岚眸光明亮,“你说呢?”

贺风心晃神移,半晌,他终于勾起了嘴角:“是也。”

凌岚逆着光影,黛眉微蹙:“是什么也啊,我问你有没有!”

贺风噙笑,故意偏过了头。

凌岚作势伸手扒拉他。

明明是很幼稚的行为,而传说中修仙界鼎鼎大名的凌宫和贺风却久久未意识到。

而这时,一脸担忧的霜客立于议政殿,好奇疑惑不定。许久,才终于见到了自家姗姗来迟的宫主。

可是,她家宫主身边跟了个魔头……

这位魔头一扫修仙界传闻印象中的冷郁邪魅之气,此时走在她家宫主身边,竟跟个正当年华的人间意气公子一般。

贺风注意到她的目光,邪肆一笑:“霜客掌宫看我作甚?”

霜客道:“自是放心不下我们宫主。”

贺风道:“那你看我干什么?”

霜客冷脸偏头,没有回答。

贺风失笑:“凌宫,霜客这丫头怎么还是这个脾气?”

凌岚坐于正阶上案前,道:“没办法,谁让你臭名在外呢?这可怨不得她,多担心一点儿是对的。”

“哦?”贺风面上耐人寻味,“那凌宫是觉得,该担心什么呢?”

凌岚持笔的手于半空一顿,急中生智,一枚箭叶自袖中飞出,偷袭而去。

仿佛有所准备般,贺风侧身瞬间,双指钳叶。

仿佛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凌岚面不改色道:“霜客,送去各派的问候帖应该还需要些时间,你先下去带弟子们日常操练吧,写好了我叫你。”

“好。”霜客退下。

凌岚:“贺竹之,你别捣乱了,我还有好多宫务书要写呢,再不写完送往各派,我这面子上的功夫就不用做了。”

昨日多个仙门被禁术之火洗劫,今日按礼多少需得问候关心一下。

贺风不屑道:“那些个老家伙,十个里面五个笑面虎,这些表面功夫做不做他们不都还得带着笑面?皆为利往罢了。”

立场相对,凌岚却并没有对他的话进行反驳,而是从容道:“可是,还有五个是仙风道骨的好人,不是吗?”

如世殊道长。

贺风不知想到了什么,挑眉道:“看来有时候,我还得向凌夫子学习了。”

虽是这么说,可凌岚内心知道,对方是认同她的,或者说,他从来都是如此所想。

否则这么多年,深恩负尽,死生师友,他又是何以坚持到如今?

就像少时夜半凌岚在为梨木灌灵时,他虽然总爱在旁边毒舌品评她如何幼稚,可后来仔细一想,为何每次都会碰到他呢?

直到有一次凌岚灌灵离开又故意折返,看见贺风将满园落花悉数聚起,芭蕉叶缚裹之,埋于根旁。

他以他的方式做着与凌岚相似的事。

若此残身零落,莫如舍而化泥,以朽催新,以己护生。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延长花期的方式呢?

殊途同归罢了。

凌岚不知不觉已经写了半摞礼节书,而贺风不知从何时起就开始了在旁边磨墨。

良久的宁静后。

凌岚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发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重新低头,不自知嘴角噙笑。终于没忍住,微微偏头好奇看过去。

目光相撞,贺风研磨的手一顿,笑意愈深。

印床花落,风吹纸动,盏中碧液微澜远。

在这处下意识隔绝外界的一方屏障内,二人并没有感应到大殿尽头而来的轻微门响。

直到一道金属砸地声响起。

“呦~”

二人慌乱回头。

只见高翊拾起掉地上的长剑,作势抱剑停在了那里:“二人兴致这么好啊!”

“啧啧啧,”他摇着头,“看来我来的不巧,你们继续,我稍后再来。”

说完就要走,只不过脚步龟慢。

“高翊,等等!”凌岚叫住他。来都来了,岂有叫人再走之礼。

高翊得意一笑,立马转身回来:“既然凌岚不在意,那我就打扰了。”

贺风哼笑道:“你要是不当乌龟,现在早爬出去了。”

高翊仿若未闻,不怀好意凑近,奸笑道:“呦!贺竹之,磨墨呢?”

他又去看凌岚:“凌岚在写宫务书呢!”

仿佛意识到什么,他后退站远仔细看了二人一眼,道:“不过怎么感觉你们的位置好像反了?”

贺风复低头研墨,缓缓道:“谁规定必须是女子侍立磨墨红袖添香了?”

凌岚拿笔的手一颤,在白纸上留下一墨点。

高翊被堵的哑口无言,抱拳一礼。

只不过好不容易抓住个机会,他怎肯轻易放过。

“不过我怎么记得某人好像跟我说过,他不会磨墨呢?”高翊不停揶揄,“你说是吧,贺竹之?”

贺风被戳破,下意识看了凌岚一眼,道:“不知道,不记得。”

高翊:“凌岚,看见没,这种忘恩负义的人相处起来一定要当心,记住没?”

凌岚托脸静静看他俩拉扯,没想到战火还是引到了自己身上。

“高翊小友,你不去酒肆里当那些说唱表演的都白瞎了你这天赋。”

高翊:“哪里哪里。”

凌岚:“不过在这一项上,贺竹之确实比不上你,戏多。”

高翊神气十足:“那是。”反正是比贺竹之强,不受白不受。

贺风无语道:“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快说。”

高翊整了整衣襟,道:“我今早拜见甄老师,刚从丹院过来。”

“我们……”凌岚顿了下,“贺竹之说也要去,但尚未行。对了,甄老师说什么了?”

高翊:“他老人家问尚辉之事我们打算如何处理?”

凌岚:“尚辉所谋划皆为打开魔树寻得其中的月氏草。既然他此次未成功,那便还会卷土重来。敌暗我明,在尚未追查到尚辉踪迹前,我们能做的,只有竭力加固防御,守护好禁地之所。”

贺风点头:“当下只能如此。”

高翊:“只是,我还有一事不解?”

凌岚疑道:“什么?”

高翊:“当初丹剑院贺竹之以血召亲失败,回去我将全部之事告予你之后,你说真正的段宏很可能已死,而当下隐藏在段宏这层迷纱之后的,另有其人!”

凌岚:“没错。”

贺风停下手中动作,插道:“当日战局混乱,我那时也怀疑过自己这些年的判断,觉得一切都是自己自以为是的一场笑话。后来被囚后,冷静下来从头细细思索一番,所得与凌岚一样。”

凌岚脑中倏然浮起当日贺风计划落空后的迷惘绝望。

与现在的他简直截然两人。

高翊:“那时我们急于在竹林审判前救出贺竹之,但苦于陈年旧事无法找到实据,只能伪造证据先救下人,但是,你是如何在竹林审判上精准锁中吴由的?”

当时时间紧急,事前凌岚并未来得及告知高翊吴由之事。

凌岚目光从身旁人侧影上收回,道:“你还记得刚开始我们为寻线索,做了什么吗?”

高翊:“开棺验尸!”

贺风惊道:“你们掘了段宏的墓?”

凌岚:“没错。”

贺风猛然觉悟:“是段宏的脸被换走了!”

怪不得当时吴由的面皮之下是段宏的脸,如此所有的一切他便都明白了。

二人点头。

“人死之后还要割其面皮,除去报仇之外,目的只有一个——”凌岚食指不停敲击檀木桌面,大殿中回荡着有节律的响声,“顶罪!所以这个幕后之人知晓段宏附体重生之事,并且黄雀在后杀了段宏。

他很巧妙地依旧利用这具身体,接续着段宏未完成的计划,借此来推动他自己的计划。

若完成最好,若失败,那么被附体重生之人的面下,段宏那张脸将会重新面世。如此,一切皆是段宏所为,他依旧可以隐在暗处徐徐图之,卷土再来。”

“等等等等,”高翊心乱道,“插一下,既然当日你知道真正的段宏已死,背后另有其人,那竹林中凌岚揭出段宏未死时为何你……?”

贺风“为何我没有怀疑或者相反的情绪波动?”

高翊点头。

当时的贺竹之:若疑,无议;若信,无波动。

简言之,不正常。

“因为从凌岚说出有关段宏的第一句话起,我就知道了她想干什么。”贺风不知什么时候顺过了凌岚手中的毛笔,习惯性地以食指在玩立平衡。

他在配合她,从始至终!

高翊看一眼凌岚表情,明白过来。他捶胸顿足,道:“合着你俩都知道,就我一个人在担心露馅,只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贺风欠揍地一探手。

整个过程中,高翊并没有问宵光是否为段宏亲生,这个事关当初以血召亲失败的重要组成,而只是在跟着他俩的思路在走。

贺风凌岚二人也没再提起。

凌岚:“我猜,一开始贺竹之怀疑吴由就是段宏,是因为我被贬期间,吴由率先渗入并控制了凌霜宫,在贺竹之看来,吴由所为便是冲着魔树而来。”

贺风挑眉,抱臂看向她,作津津有味倾听状,道:“没错。”

“后来你又打消了这个想法,是在夜探时芜那一次——是因为银尚吴三人的纠葛过往和延续,再加上尚辉当时的刻意误导。”

贺风笑颜如旧,肯定道:“没错。”

“但是这其中有一个重要的点不对!”也就是凌岚锁定吴由的最关键一点!”

高翊急性子道:“什么?”

殿中敲击声顿止。

“吴由最开始欲置之死地的人是我,而后来,变成了贺竹之!”

吴由前后的目的行为,看似统一,实则割裂!

只有真正的段宏,目的路上迫切要除去的绊脚石才是她。

高翊不解,一脸茫然。后者他知道,前者又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凌岚不在意地轻勾了下唇角,没再解释。

泉下间那些年,终究是都过去了!

高翊在看清了凌岚面上的那一抹笑容后,忽然选择了闭口不言。

远处,滴漏清响,窗棂飞叶。

近处,贺风于无人所见中拳头紧握,须臾,指缝中渐渐渗漏出血迹,将掌中的墨锭染成血红。

入砚处,红与黑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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