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院朱门千重，接连次第而开，一时之间，人群熙攘。

萤窗殿前，褚玉列及其他九个大仙门掌门并列高台之上，下面各派弟子悉数到达，按剑肃立，庄严肃穆。

蕴藏在平静规整表面之下的汹涌暗流，正缓缓彼此纠缠，暗中较劲，只待寻到漏洞，便会喷涌而出。

“请甄熙生老先生！”

一声令下，人群开列成道。师承园中，由八人围护的甄老师由远及近缓缓走来，庄严典正，气度高华，一如当年。

及至殿下，万籁无声，众人皆屏气凝神。

恰如其时，“蹭”的一声，利剑破空之音骤然而起，重重地扪击着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一道锃亮长剑从天边携穿云裂石之势刷然而下，快若迅雷，轰然插入殿下夹道之上，赫然将台上与台下之人分割成两个阵营。

众人猝然抬头望向天空。

“诸位，不枉你们等了我这么久。如今我如约而至，可还欢喜？”

高空之上，两道身影御剑凌风而立，衣袍猎猎，随风翻飞。从下面看去，二人目光仿佛睥睨着下面的一切，孤傲至极。

贺风凌岚收剑落地，立于人群之前，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将过来，目中无人，势在必得。

“守护好甄熙生老先生！”一人大喊。

贺风勾唇一笑，目光忽凛:“晚了。”

话落，他以不可抵挡之势直直冲向人群中央的甄老师，这时，围护甄老师的八人中忽有一剑斜刺而出，直取贺风要处。

贺风立时抵挡，看看对上那人。目光对视，贺风忽而眸中一颤。

被其他人围住的凌岚隔空一看，不由微怔。

褚玉列在信中跟她提到的前锋对战之人竟不是他自己，而是段宵光！

二人自从决裂后，唯一的一次见面，还是在夜探时芜派时。甚至那次，还是因为霜客的原因他才会出现在那里。

凌岚本以为二人今后会死生不复相见，却没想到在此刻直接走到了兵刃相接。

他是想为父报仇吗？

“贺竹之，好久不见。”宵光神情淡漠，辨不出喜怒。

贺风握剑之手微微颤抖，没有回答他。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宵光剑试渐快:“不用跟我客气，战就心无旁骛一战。”

兵刃接而战不止。

不到三个回合，贺风见隙向凌岚以目示意，凌岚领会点头。

她快速摆脱掉围着她的一圈修士，临走之前，她看了贺风一眼，对方正缩手缩脚地跟宵光走来回，完全发挥不出正常的水平。凌岚脚步已调转，却忽生犹豫，大喊道:“贺竹之！”

那人在刀光剑影中还是冒险向她回头。

下一刻，一柄长剑抛向了他，他艰难一接，看清了躺在掌心的满庭芳。

再回首，混杂人群中那抹蓝影已经消失。而手中那把长剑，依旧灼得他手心发烫。

凌岚从人群中找到甄老师，抓上他就朝着岁华园方向跑去。

面对如今活生生跟在她后面的甄老师，凌岚不敢去看，更不敢多言，只一味带着他跑，以尽快甩开后面追来的修士。

贺风这处，原本立高观览的十大掌门，这时却在无人注意处，悄悄消失了。

“贺竹之，你到底在干什么？”在一次次的刀剑相接中，宵光微愠道:“我告诉你，今天我要堂堂正正地报仇，你最好拿出你的真实能力，我最讨厌别人可怜我！”

贺风握剑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随即装出一副勾唇冷笑貌，道:“是吗，那你可能是想多了。”

宵光微怔，太久没有再见，对彼此的记忆印象还停留在以前的相处模式中，此话一出，宵光竟一时没分清对方是以前那种故意气人的玩笑还是真的以敌人相对的挑衅语气。

很快，宵光就体会到了贺风此话的真正后果，对方的招式渐渐变了，一招一式，他被打得节节败退，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贺风死死压制着他，一步一步向大门逼去。

而宵光作为前锋，任务就是要尽量将贺风拖在萤窗殿前，阻止他事成逃走，以待十位掌门启动埋伏在此处殿前的封印大阵——专门为对付他而设计的以双剑为阵眼的封印大阵。

宵光一脸吃力，面容艰难困苦。不出一炷香，还是被贺风逼至碧血殿前，完全离开了所设封印大阵的位置。

“凌宫，可以停下了。”

凌岚倏然一滞，双目骤然紧缩。

不对，这一世的甄老师没有见过她，或者说，不该认识她。

凌岚脖子僵硬，惊愕回头。

身后的甄老师挣脱了她的手，面带笑意看向她。

这时，身后被甩掉不久的追兵恰恰赶来。眼前的甄老师当着数百人的面，撕下了脸上的易容之术。

露出的，是褚玉列的脸！

凌岚呆滞在原地，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褚玉列微笑着向她伸出右手，温润如玉，道:“凌宫，戏演完了，我们该收网了。”

“众人听令，前往碧血殿前！”

凌岚忽起一股无来由的不安:“为什么是碧血殿前？”难道埋伏其实一直都不是在萤窗殿前，而是在——碧血殿？！

碧血殿前，不消片刻，一柄长剑穿云而来，铮鸣作响，直插碧血殿前高阶之上。

是定风波。

待看清那柄剑，宵光蓦然一瞬呆滞，也就是这一瞬走神，下一刻，他被贺风击倒在地。

与此同时，碧血殿前东西南北四方矮屋大门洞开，各派人士接连趋来。

碧血殿大门中，褚玉列和凌岚从容走出。

五方夹击，退无可退。

贺风看见褚玉列身边的凌岚，忽而一愣。

凌岚默然瞥了眼身侧的褚玉列，缓缓道:“甄老师是假的。”

贺风脑中嗡鸣，几乎立马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同时不可置信地看向褚玉列。

“没错，是我假扮的。时隔十多年，我自觉对甄老师的崇敬和了解不比任何人少，更不会轻易遗忘。”褚玉列开门见山道，“所以，这也是你此次被料中心理盲区而致误信的最关键一点。”

若论当年被甄老师看重时常带在身边的，除了贺风，那便非褚玉列莫属。

这么多年，甄老师的身影从未在他心中模糊。

贺风失魂落魄地立于原地，胸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说不清是哀伤还是失落，亦或是可笑。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贺风边笑边喃喃自语，“我以为，我以为我终于找到甄老师了，竟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局！”

这时，贺风所立之处，地面渐渐显出一道金色的法阵印记。

凌岚的心猝然一落。

“封印金阵？”宵光难以置信地望向褚玉列，“封印金阵不是设在萤窗殿前吗？”

褚玉列眼神避过他，没有回答。

凌岚却从宵光的这句话中听出些什么:褚玉列瞒了宵光这件事。

还有，就算贺风的修为远高于宵光，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在打斗中逼至碧血殿前。一切都恰到时机，好像所有的节奏都在褚玉列的掌控之中。

“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贺风嗤笑一声，道:“其实从一开始，所有的埋伏就都是设在碧血殿，萤窗殿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引子而已。我说的可对，褚掌门？”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这下，轮到褚玉列震惊了。

褚玉列艰难问:“你早知道？”

贺风:“那倒没有，不久前刚刚猜到而已。”萤窗殿前，是宵光说的话中露馅了。

“那你还……”褚玉列意识到什么，双目蓦地大睁，急促下令:“开阵！”

知其局仍入局，必有后招。只能在变故发生前速战速决。

一声落下，十方掌门同时念咒施灵，转眼间，一道冲天流光阵法拔地而起，定风波被控一瞬飞出，直插阵眼。

凌岚心如擂鼓，道:“除魔仙剑作阵眼，以双剑之灵供养起来的除魔封印金阵？”

对于仙门修为高深的修士来说，尚可奋力一博，找到破阵的可能。但是，对于魔族之人来说，莫过于火遇到了水，天生的克星，无有可破法。

怪不得，这回的褚玉列和其他人都一副胜券在握之貌。

褚玉列:“是也。”

贺风身上的魔气开始渐渐肆虐起来。

他玩味地在阵中走了一圈，语气挑衅道:“研究这道前所未有的冲天大阵应该花了你们很多的时间和静力心血吧，只可惜……”

话未说完，贺风手中的满庭芳森然出鞘，快若闪电，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只见满庭芳携雷霆之势铿然击上金阵。

顷刻间，金光流动的阵法如破碎的硕大仙镜般一瞬破碎，轰然崩塌，碎片迸溅，狠狠刺激着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褚玉列瞳孔骤缩。

贺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没有人知道。这时留在他们心里的，只有猝然而来的震惊和后知后觉的惊恐，随后是一阵阵脊背发凉。

他果真已经强到如此地步了吗？

贺风拍拍手:“只可惜，我马上就要把它破了。”

凌岚早已经看愣了，被贺风这一顿操作秀的眼花缭乱，不觉出神中脱口而出:“你是怎么做到的？”

贺风脸上的嚣张表情一滞，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懵了，待反应过来，他当着众人的面侧首看向她，眸底闪过一丝狡黠:“随意而为。”

花了很多时间和心血的十大掌门忽然呼吸一滞，气得差点没喘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