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

亚特伍德说完这一句话后，仍旧保持着头颅微仰的姿态，闭上了眼睛。

齐昼等着他说下去，可这人像睡着了一样，就不吭声了。

“……？”她一时之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行，您老睡好，我先走了。齐昼站起身来，就准备往屋外走。谁知这时，亚特伍德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你祖母，茵格丽德，她曾是我们之中最优秀的一个。”他的声音和之前一样轻柔，只是这时听来，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名为忧伤的轻纱，“她优秀到……只差一点，就能成为雅瓦赫人新的领袖。”

齐昼怔怔地听着，又默默地坐了回去。

“安德鲁对她要求很严格，”亚特伍德沉浸在自己的回忆和叙述中，“经常派她去世界各地完成各种各样的任务……不管那些任务有多么困难，她总能带领大家完美解决。就这样，她在我们之中的声望水涨船高。……可是后来，不幸的事情发生了：茵格丽德遇到了一个来自华国的留学生。”

齐昼默默地听着。听到这里，她已经猜到点什么了。

亚特伍德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活像吞下了几只苍蝇，语速也瞬间快了很多：“中间过程我知道的不多，也不想赘述。总之，她背叛了我们。你明白吗？她离开了我们，和那个留学生跑到华国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齐昼忍不住说：“那个留学生，应该就是我祖父吧？”

“不错。”亚特伍德说，“虽然我觉得在你面前这么说不太合适，但是欧若拉，你切记不要在斯嘉蒂她们面前随意提起你祖父。你知道，从各个方面而言，他都算是雅瓦赫的罪人。”

“罪人？”齐昼说，“至于吗？”

“至于。”亚特伍德很干脆地说，“因为你祖父，安德鲁失去了一位优秀的继承人。这于整个雅瓦赫族群而言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安德鲁？”

“就是上一任雅瓦赫领袖。”亚特伍德解释道，“他也是千年来，雅瓦赫族群中出现过的唯一男性领袖。”

“哦。”齐昼点点头，“那现在的领袖是斯嘉蒂？”

亚特伍德说：“准确地讲，她应该说是领袖之一。”

“怎讲？”

“直白地讲，斯嘉蒂比起茵格丽德，能力还是要差上一截的。”亚特伍德淡淡地说，“可是茵格丽德离开了，只剩下斯嘉蒂她们几个还勉强凑合。安德鲁只好用他最后的时间，对雅瓦赫内部政权架构和权力资源配置做出了一些改动，变集权为分权。他将权力分配给了包括斯嘉蒂在内的几位领袖。直至今日，雅瓦赫族群的事务，都是由她们几个人来作出决策的。”

亚特伍德说到此处，头又往后仰了仰，自言自语道：“如果茵格丽德留了下来，可能就不会是如今这种状况了。”

他突然坐直了身子，对齐昼说：“欧若拉，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什么？”

“如果你是茵格丽德，”他说，“你会跟那个留学生去到另一个国家吗？”

“我没经历过我祖母所经历过的事情，”齐昼说，“所以我不能站在我个人的角度，随意地评判她。不过如果是我，我为什么非得跟着别人走呢？他就不能留在我的地盘上陪我吗？”

亚特伍德听到答话，默默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跟我说说斯嘉蒂吧。”齐昼伸手又拿了一块蛋糕。

“她是你祖母的好朋友。”亚特伍德说。说完这句话后，他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应该说，她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齐昼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斯嘉蒂没有提到这个。”

“……和她那个糊涂的母亲一样……”

斯嘉蒂饱含愤恨的声音在齐昼耳边回荡。

这种语气……你跟我说她俩是好朋友？

你说她俩有仇我都信！

“哦，很显然她不会愿意主动提及的，不是吗？”亚特伍德淡淡地说，“我也说了，是‘曾经’。自从茵格丽德决定和那个留学生——也就是你祖父在一起后，她们之间的关系就破裂了。虽然斯嘉蒂不如茵格丽德强大，但恕我直言，她对雅瓦赫的忠心，是后者所远远不及的。”

“嗯，”齐昼赞同道，“这倒是不难发现。”

“是啊……所以你可以想象得到，当斯嘉蒂得知她最好的朋友，同时还是未来的领袖生出了二心后，她会有多么恼怒……在那之前，她曾多次表示，在茵格丽德当权后，会成为她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怪不得斯嘉蒂对她会是那个奇怪的态度。齐昼这下明白过来了。这人一边能用温柔的像是对自家孩子说话的语气对她“谆谆教诲”，一边又能掐着她下巴强行灌药。合着是把她对老朋友的情绪发泄到自己身上来了。

面对这一出“祖债孙偿”，齐昼表示无言以对。您真是我的好奶奶。

由于齐昼是土生土长的华国人，她在听亚特伍德讲述这些祖辈的往事时，代入感极差，仿佛在听一段与她毫不相干的故事一般。这会儿反应过来，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她尽量心平气和地向亚特伍德打探道：“那斯嘉蒂把我抓到这儿来，究竟是想要我做什么呢？”

“早跟你说了，”亚特伍德再一次纠正道，“不能说成是‘抓’。她请你来弗国，自然是希望你能完成茵格丽德没能做到的事情。”

“什么——”齐昼捕捉到他话语中的一个关键词，瞬间大惊，猛地站起身来，把椅子都给掀倒了，砸到地上发出闷响。可她此时已完全顾及不到这些，一个箭步奔到被奶茶色窗帘半掩的、极具新古典主义风格的窗户前。外面的天空纷纷扬扬地卷下雪花来。这里不是兰国。

“你们真是疯了？！”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看着亚特伍德，“就这样把我带出了兰国？”

“欧若拉，你冷静点。”亚特伍德随意地挥了挥手，椅子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扶了起来。

“这叫我怎么冷静……”齐昼咬牙切齿地说，“你们办事这么随心所欲吗？”

“规矩是给普通人制定的。”亚特伍德平静地说，“对于我们而言，不需要。”

齐昼听了这话，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她该知道的，和这些人谈是谈不通的。她颓然坐回到椅子上，双目无神地看向窗外雪幕：“我又不是我祖母，你们的要求我办不到。”

“不要妄自菲薄，我的孩子。”亚特伍德柔声说，“虽然茵格丽德一时糊涂，使她的后代不再拥有纯正的雅瓦赫血统，但你身上的能力完全可以掩盖掉这一点……”

“掩盖不了。”齐昼心如死灰、自暴自弃地说，“听你们的意思，仿佛我祖父就是个多么不该存在的罪人一样。这我可共情不了，因为如果没有我祖父的话，可就没有我妈妈，也就没有我了。”

“这不是重点。”亚特伍德的声音依旧如春日细雨一般轻柔。可齐昼却觉得，那细雨随时有可能化为冰雹，重重地朝她砸下来。

“有没有你妈妈不重要，有没有你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你们身体中的雅瓦赫血脉，以及独特的能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