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杰听出来他有些低落，索性也不再继续追问了。

他一开始误会裴洛手上那张贺卡是写给付乐嫣的，现在知道并不是，但贺卡还在裴洛身上，说明他没送出去。

“贺卡怎么没送出去？”

裴洛怔愣了下，自嘲般地笑了笑，“因为……”

因为“阿颜”这个称呼对现在的他来说是完全不敢妄想的，他连直接写下“阿颜”两个字的底气都没有，也没有送出这张贺卡的勇气。

他胡扯了个理由，随便应付了下，“觉得这张不好看，就换了一张。”

裴洛从前哪里是这种人，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大大方方的，从没有这么小心翼翼过。

邵明杰一眼看穿什么贺卡好不好看的肯定都是借口。

他又回忆起裴洛这半年来的变化，说：“看来你突然转性也是因为那个人吧——”

裴洛只是笑了笑，没接话，“走了，回去了。”

他抓起放在一旁的书包，把校服外套勾在手指上往肩膀上随意的一批。

他背对着邵明杰挥了挥手，“记得勇敢点。”

别畏畏缩缩的，喜欢就去追。

秋风渐起，裴洛的影子在日光中被拉长，少年清朗的声音在风中回荡……

*

12月10日，北城在入冬后迎来了初雪。

向颜是南方人，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雪。

宿舍其他三个人都是北方人，对雪早就见怪不怪了，哪怕现在下的是初雪，也只是推开阳台门，出来“哇”了几声，拍了几张照片便又回去了。

向颜站在宿舍阳台上朝外摊开手掌心，将细密的雪花接到手里。

雪花在接触到手掌温度的顷刻间便化成了水，不一会的功夫，她便双手冻得通红。

宿舍楼因初雪带来的喧嚣声渐渐平息，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向颜拿出手机，录了一段视频，她看着眼前的场景录了进去发给了江淑敏女士。

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向颜便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随即连打了三声“哈欠”。

时语“欧呦”了一声，打趣道：“这是谁在想你啊？”

谁说狂打喷嚏就一定是有人在想自己的？向颜不服气地说道：“我看是有人在骂我。”

说着，下一秒，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时语：“诶，你还真别说，这么凑巧吗？没准是想你的人打电话来了。”

向颜：“下周要考试的科目，都背完了？”

向颜直击要害，果不其然，下一秒，时语就开始了仰天悲叹。

“劝人学法千刀万剐，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专业选得好，年年期末胜高考。”

“青天大老爷啊，再给我一次选志愿的机会吧，我一定不会再选法了。”

靳夏：“快背吧，你在这哭天喊地的时间，可以背一个三级考点了。”

……

向颜在说完那句话后便拿着手机回到了阳台上，赶在响玲最后一秒接过了电话。

雪落无声，在这个静谧的下雪天，向颜听见了那个久违的熟悉的声音。

“是我。”

裴洛的声音混合着电流声，听起来低沉悦耳。

“裴洛？”

“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许久没听见她的声音，裴洛先是怔愣，张着口一时无言。

“喂？喂？怎么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裴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空着的那只手不自觉蜷缩成拳，“学姐，我——”

“我数学考到150了。”

向颜眼睫颤了颤，下意识笑了起来，“恭喜。”

“不过，考了150，就这么让你开心吗？”

还特地打电话亲口告知。

此时，在她看不见的另一端，裴洛面前摆着那张皱巴巴的卷子，他执着地想考150分，是因为这种被向颜收藏在她错题本里的陈际州的卷子是150分。

问他高兴吗？他当然是高兴的，但他不是高兴自己考了150，而是他证明了自己，陈际州可以做到的，他也可以。

“我特高兴。”裴洛一字一顿道。

向颜不知道裴洛为什么对数学150有那么大的执念，但还是希望他可以继续保持住这股学习的劲。

阳台的风吹得向颜发冷，她抽了抽鼻子，“要继续保持哦，裴洛同学。”

她声音很轻带着点鼻音，口吻像在哄小朋友。

听得裴洛心口软了一处，他突然，有股现在立刻就飞到北城去的冲动。

“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先挂了。”

裴洛原本还想继续听她说话，但听见电话另一端传来的风声，猜到她应该是在阳台接的电话，不想让向颜继续受冻，他“嗯”了一声，让向颜先挂了电话。

电话里还没说完的，他都发微信给向颜。

裴洛：【学姐觉得，我该加入竞赛训练营吗？】

一中历来有个传统，从高一入学开始便组建了一个竞赛训练营，专门为学科竞赛而准备，训练营以高一的成绩为主，后来为了给那些半道杀出来的黑马机会，一中特地又设置了相应的政策，规定年级考试连续三次考试在年级前30，且数学平均分达145以上的，也可加入训练营。

当然，有人进去就有人出去，优胜劣汰，训练营的人一个比一个卷。

裴洛这次考试刚过了线，心里没底。

更何况，自从他成绩一路高歌以来，身边质疑的声音也不绝于耳，有人认为他只是运气好，这次也有不少人都抱着看戏的心态，想让他进训练营，然后期望看到他被里面的人狠狠吊打的样子。

向颜：【这是好事啊，为什么要退缩？】

【你不去，质疑声就会消失了吗？】

【说点中二的，电视剧里的主角想要做某件事总是会有人唱衰，但最后主角都会成功地狠狠打脸那些人。】

【裴洛，我相信你。】

裴洛如墨的瞳仁中倒映着小小的聊天方框，他的手指在向颜发来的最后一句话上点了又点，忍不住勾了勾唇。

然后他上一秒还沉浸在那句“我相信你”的喜悦中，下一瞬，向颜发过来的信息就给了他当头一棒。

向颜：【我有个同学，他也是半道加入训练营的，最后他反而拿到了竞赛加分。】

向颜：【他叫陈际州，你要不要问问他相关经验，我推你微信。】

裴洛的笑容一秒消失，面色沉了几分，提陈际州就算了，居然还要把微信推给他？

裴洛：【。。。】

向颜：【？】

裴洛：【不问，不需要。】

向颜满头雾水，不知道这位大少爷突然间耍什么脾气。

她没再回复，眼下，她的考试较为紧急一点。

向颜收了手机，投入宿舍背书大军中。

裴洛对着一声不响的手机拧了下眉头，在心底纳闷——看不来吗？我生气了。

下一条信息，我要隔半小时再回。

算了。

随便给我发一条信息，我就不生气了。

他不断地进行着自我疏导，要求一降再降。

但手机依旧一声不吭，十分钟过去后，裴洛算是明白了，她不会再回复了。

裴洛不禁无奈地笑了下，暗暗在心里恨道——向颜，你个木头！

*

竞赛训练营寒假有封闭式集训，需要家长签知情同意书。

恰逢裴景峰出差回来，裴洛拿着单子，像往常递成绩单一样毫无情绪波动地递给了坐在沙发正中央的裴景峰。

裴景峰也没看仔细，一声不吭就签了，等签完才瞥到上面的信息。

集训由学校统一安排吃食、住宿。

裴景峰问：“要集训多久？”

裴洛从他手上抽回单子，没什么情绪地应了声，“一个月。”

他原本都准备离开客厅，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过头闲闲地补充了一句，“对了，你的海岛计划就不用加上我了。”

裴景峰曾在餐桌上答应过张盈等放了寒假就带全家人去夏威夷度假。

裴景峰：“这不冲突，我们可以等你。”

裴洛：“不必了，你们一家人享受天伦之乐，我去了算什么？”

“都走了，谁来给我妈过忌日。”

他这几句话刺痛了裴景峰，让裴景峰想起来两年前洛灵的忌日那天，他一时情绪上头竟然忘了那天的特殊性，没有搞清楚缘由就让裴洛滚出去。

那天裴洛很晚才回来，回来时，他拉不下面子和裴洛道歉，只想着快点把这件事揭过。

是他做错了吗？可这不过是一件小事。

“裴洛，两年前那件事你还在怪我是吗？”

裴洛脚步顿住，停下来听裴景峰接下来说的话。

“我的确太冲动，但你态度也有问题。”

听到这，他忽地笑了。

裴景峰一直没搞清楚，两年前那件事矛盾的中心是什么，根本不是他对自己的态度问题，而是他忘了，那天是洛灵的忌日，这才是裴洛心中，最不可原谅的地方。

“对您来讲到底什么是重要的事呢？”他回头，反问道。

“算了，怪我，您贵人多忘事，记不得也是正常的。”裴洛自嘲般地笑了下。

“您忘了没关系，我记得就够了。”他垂头轻声道。

他本就不该对裴景峰报有任何期待。

裴洛彻底走出了客厅，也不再管裴景峰还想说什么。

裴景峰本以为二人可以借着这次谈话敞开心扉，没想到又是一次不欢而散。

他们父子二人这几个月说的话屈指可数。

裴洛同他说过最多话的一次还是八月底他拿着成绩单，要求他给向颜加工资的时候。

看着裴洛成绩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裴景峰自是高兴地答应了。

这段时间，裴景峰虽没有时常在家，却也是能感受到裴洛的变化的。

比如，他不再染着个栗色头发，脸上也没出现和别人打架时留下的挂彩，也不和裴轩和张盈吵架了。

他应该高兴才是，但不知道怎地，他觉得裴洛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

裴景峰心底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无力感。

……

裴洛心情不算愉快地回到了房间，他打开微信，看着那个熟悉的头像依旧没有冒出红点。

正要退出时，他收到了表哥洛铭的信息。

洛铭：【那人分手了。】

洛铭说的是付承起，裴洛一直拜托表哥盯着付承起，他原本是怕付承起在向颜开学前继续找她麻烦。

但没曾想，付承起出来后没几天就交了女朋友，这显然是好兆头，意味着付承起将不会再纠缠向颜。

他琢磨着付承起应该不会再对向颜构成威胁了，索性就给那边回复。

裴洛：【以后这个人的信息，不用再向我报备了。】

裴洛：【谢了哥，回头请你吃饭。】

洛铭收到裴洛发过来的信息后，看着聊天框里打到一半的“他离开了南城，我查了车票，去了北城”怔愣了片刻，最终选择了一键清空。

他说不用了，应该就是这个人不重要了，他去哪就没必要继续告知了。

洛铭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