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悄问完就走神了，她一直觉得自己情绪稳定，最稳的一次，她落水差点淹死，当时都快慌死了，表面上还能有条不紊地挥手求救。

被救上来后，大妈脱下汗衫拧水，拧了半天发现这孩子不声不响坐在草坡上托着腮思考人生。

当即评价道：“……嚯，生死一线都这么稳，厉害啊。”

生死一线她都稳过来了，但刚才她没稳住。

少有的觉得怒火烧得神经一突一突，也就几天没见，他惹谁了？怎么被揍成这个傻逼样？

距离上次被怒火烧得神经直跳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和姚舜禹有关。那天，她从网吧出来遇上敲诈勒索，姚舜禹为了护她举起搋子当武器，她不想评价这个武器有多缺心眼，也不想回忆那伙人是怎么薅着姚舜禹的头发搋进泥洼里，只记得自己当时神经都在跳。

“妹妹，跑！”

“哟，这位是妹妹？”

跳成那样的后果就是她戴上指虎一拳搋上花姐的脸，搋出来的血溅在脸上：“那妹妹请你吃旺仔小馒头啊？”

她拿现在的情绪对照那次的，最后发现，情绪都类似，区别在于那次更浓烈，这次没那么浓。

伏知时没说话，但眼尾慢慢弯了起来，弯成一双小月牙，卧蚕也鼓出小蚕包。

应悄：“……”

她没得到答案，也不想纠结答案了。

就算不是伏知时，那些伤放在九班任何一个人脸上，她都会过问。

“……算了，爱谁谁。”

伏知时还在笑，应悄被他笑得浑身不自在，坐立不安地调整了几个姿势，想解释又觉得多此一举。

也就从他不藏了开始，她再正常的反应都会被无限放大，然后变味。

那现在怎么办？她换一个星球生活吗？

“等班主任来了我找她换座位，”应悄拧开豆浆盖儿，“私下要是问你咱俩有没有矛盾你就说没有。”

伏知时笑不出来了：“不要。”

“那这么相处你不觉得尴尬吗？”

“你尴尬吗？”

“我有什么尴尬的？”豆浆是姚舜禹买的，黑豆花生豆浆，她喝了一口，“被拒绝的又不是我，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尴尬啊，我为你着想呢朋友，省得你一天到晚瞎琢磨……”影响学习。

“……那就不要。”

“你不要什么……”她说到这里就顿住了，后知后觉地咂过味儿了。

伏知时不想换座位，如果她觉得尴尬，他就愿意换。

应悄没话说了，隔了大概三分钟，伏知时扭头问她：“还换吗？”

余光看见他攥着那个企鹅挂饰，攥得死紧，手背棱着起起伏伏，胖企鹅被攥成了二向箔企鹅。

应悄沉默了好一会儿：“……不换，别瞎琢磨了。”

于是肉眼可见的，伏知时又笑出两个小月牙，低着头解锁手机，编辑消息发给她。

-没人揍我，我掉窨井里了。

“课代表，课代表出来。”政治老师出现在后门，朝伏知时招了招手。

伏知时把手机放回桌洞，出去的时候忘锁屏了，聊天页面倒是退回去了，停在分组那一页，他出去得急，手机没放稳，一半悬在半空。

应悄想把手机推回去，推了一半又拽出来，清晰地看到那个分组和他给自己的备注。

-你有几个好哥哥。

-再喊别人哥哥试试呢？

……？

“你有几个好哥哥”是分组名，“再喊别人哥哥试试呢”是伏知时给她的备注名。应悄一下子想到了心缘宾馆那次，赖旭阳发消息说“给你留门啦，我先去洗一个澡”，她回：好坏呀哥哥。

没有别的意思，单纯就是想酝酿一场风暴，看赖旭阳打翻调色盘一样的表情有多精彩。

她对这样的分组和备注不意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伏知时喜欢在企鹅备注上告状。

时间往前倒，贴吧那回，他的分组和备注还不叫这个。

她仔细回想，想起来了。

那时候的分组好像叫“掐人很疼现在没谈”，给她的备注叫“倒拔垂杨柳”。

再往前，他的分组和备注名依旧一个路子。

-不吃糖嫌校服难闻。

-哪里难闻了？

跟对话似的。

应悄：“……”

她难以自控地翻了翻列表，别的分组都很正常，言简意赅几个字，幼儿园同学，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

只有她是单独开了一个分组，分组名和备注也很难评。

手不小心点到了自己的头像，对话框里放着一段未编辑完整的消息。

-我不会尴尬，也不会不自在。但我看你周末两天换了五次头像，名字也改了，你会不自在吗？如果我说不喜欢你能让你自在……

后面没写完，但都写这么多了，应悄大概猜得出来他想表达什么。如果她觉得不自在，他会说不喜欢。

——我不喜欢你，所以你不要别扭了。

——不喜欢你，不喜欢你，不喜欢你。

——对方撤回了一个喜欢。

喉咙突然就哽了一下，伏知时这条没来得及编完的消息看得她挺不是滋味的。

其实她这两天一直在梳理以后怎么相处。

梳理了两天没什么头绪，早上进班前还在想这个事儿，瞥见伏知时拿拇指抵着后颈动脉，其他手指拱进头发里，翘起一弯蓬松的弧。

她当时就在想，继续当同桌好像够呛，这人都装睡不理人了。

……不然找老班把位置调了吧。

直到她掏出三本绘本，直到伏知时冲她笑，她突然觉得自己多虑了，伏知时给她的喜欢不是压力。

是一阵风。

裹着她的风，风一会儿来一会儿去，但没人会在意或者关注风的动向。

除了气象局的。

她一开始就不需要担忧。

“哎哟！”王翔扒着后门往外看，嘴里的笔盖“噗”地吐出去，然后起身去帮伏知时拿卷子，“又发这么多卷子啊……”

应悄回过神，她放好手机，水笔挑起书的下一页翻过去，靠默写记三角函数公式。

……算了，由他。

伏知时按照小组发完卷子，回座位后觉得有点热，伸手解开衬衫的扣子，随即探手摸到薄藤紫的领带，拽着松了松。

大夏天，这人不仅穿衬衫，还穿外套。

真不怕中暑啊奇迹时时。

她坐姿散漫，抓着笔记公式，记到一半忘了，忘了也不想翻书，就在那儿硬想。坐在她边上的伏知时在打字，在他点发送的同一时间，她的企鹅来信了。

藏在字典里的手机勾出来，不是她看过的那段，而是新的。

-你周末改了挺多次头像，网名也改了，是烦还是别的什么。

应悄看了看手机上的消息，被这条消息拉回那两天，在伏知时不留半点退路的摊牌以后，她承认她有片刻的动摇。

要不谈了？

伏知时长这么绝色，给谁祸害不是祸害。

魅魔魅她两次还是三次了，尝尝魅魔什么味儿也行啊。但冷静了又想，谈个屁，没谈都闹得腥风血雨，在高中，谁谈了谁分了根本藏不住的，况且后面还有两年呢，谁说得准两人能走多久。

真走到一半没缘了，难不成为了见面不尴尬互相戴着头套上学吗。

-啊可能是吧。

-问这个干什么？

伏知时靠着后桌打字：搞清楚你对我的感觉。

这条发完，下一条消息又来了。

-引导你。

应悄：“……？”

-我用得着你引导？

-别打岔，假设小美不喜欢小帅，那么小帅对小美表明心意，小美只会冷漠拒绝并且离开，并不会烦躁。

应悄盯着那条消息半天，慢吞吞地敲字。

-所以？

-在意才会有别的情绪。

-不急着否认，我比你提前经历找喜欢的理由、在意的理由、动心的理由，我知道它需要找，也需要等。

-但无论找还是等，防备解决不了问题。

消息一条一条蹿进视线，应悄抓手机的手用了点劲，指肚边缘开始泛白。

-能不防着我吗？你上周很像小朋友防人贩子，非常警觉。

也是巧了，上周伏知时的心思全扑在准备礼物上，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别的，也是被拒绝了以后才想到串起过去的蛛丝马迹。

应悄确实很像防人贩子。

严防死守，下了课就睡，回消息表情包也不发了，最多发一个不翘手指的OK，也不肯带他玩儿了。

应悄动动手，打了一个字。

-好。

-说定了，那能撤回你的意念回复吗。

应悄硬气地回：本来就习惯意念回复，改不了。

-昨晚给你发消息你就没回，意念回复从只在周末有效变成对我一人三百六十五天有效了？

-给我建造专属冷宫呢？

应悄：“……”

昨晚伏知时确实发消息了，问她作业是什么，她本来想回，却听见卓越和彭湃说：“你记作业的便签呢，给我给我，我拍给时哥看，吓吓他。”

然后她就删掉了对话框里的字。

-别想东想西了，卓越不是给你发了吗。

回完消息，她被李秀峨叫去走廊背课文，背完了回来，敲了两下伏知时的课桌，然后侧着头朝走廊一指，意思是去吧。

伏知时出去了，她借着有墙的遮掩肆无忌惮地玩手机，浮窗弹出三分钟前的消息。

来自伏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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