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轻到难以捕捉的声音过后，头顶的灯管同时灭了，悬在天花板的吊扇慢慢停转，燥热的风撬开窗隙溜进来。在写卷子的停笔，在聊天的卡壳忘了后面要说什么，在拿A4本当小纸条传的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传回来的本子上面写了什么……所有人让突然的停电定格一秒，然后说好了一样，集体爆发一阵欢呼。

别的班也和九班一样，短暂地定格后开始拍桌子庆祝，整栋楼都在疯。

“别嚎了，没两分钟又得来。”

“那还不趁现在没电快点浪啊！谁给我个游泳圈？我展示一下什么叫没海也能浪。”

“安静——”班长宴奇景站出来组织纪律。

但没人听他的，这会儿所有人都在随大流地疯，刚停电那会儿，应悄也跟着叫了一声，边上那人吹了声口哨。

哨音清脆，还带了个漂亮的转音。

应悄侧头看他，男孩子的眼睛很亮，漆黑的夜掩不去他的半点颜色，伏知时发现她在看自己，伸手点了点A4本：“上面写什么了？我藏什么了？”

他刚准备翻开本子就停电了。

应悄想起本子上的内容，她刚才完全是冲动，现在有点后悔了。她扯过本子翻开，凭借记忆力找到那张纸一撕，揉成一团塞进了书包左侧的网兜。

她这么一撕，伏知时反而更好奇了，探着手去勾：“你很心虚啊，应悄小朋友。”

应悄抓着他的胳膊往后拧：“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懂不懂？”

“……？”

这也能撤回？

她都撤回了，伏知时只能跟着撤回一个勾手的动作，班里还在吵，没有老师看班，就是放肆。

就是大胆。

“吵什么？就你们班最吵。”在隔壁八班看班的赛跑过来了，大夏天的，这人保温杯不离手，喝了一口菊花茶继续说，“都别乱，座位上坐好，等来电。”

他说完就走了，卓越在怂恿守门二将关门，好瞒着赛跑悄悄浪。

一号守门员胡子涵不愿意：“热死了，不关。”

二号守门员王翔和卓越关系不错，起身打算关门，伏知时拦道：“别关，门一关教室成蒸笼了，你蒸包子呢？”

从冬天到夏天，应悄对她同桌最直接的感受就是，他身上的大雾散去了。

不再隔着距离远观九班的热闹，不再静静地听，也不再收着。

他慢慢融入九班。

少数服从多数，卓越又想了个点子：“不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啊，不然赌一把？”

柯宁：“赌什么？”

“就赌来不来电，”卓越的爸爸是商人，卓越骨子里沾了点商人的铜臭味，“我做庄，玩不玩？”

应悄对赌这个不感兴趣，天太热了，她揪着校服领口扇风，藏在桌洞的手机亮起来，是姚舜禹的消息。

-Y：膝盖伤怎么样了？

应悄低头看了一眼膝盖，那里已经结痂了，红红的痂皮有一元硬币大小，伤口在愈合，有时候会痒，她硬忍着不抓。

她打字回姚舜禹：结痂了，快好了。

这个伤是在训练馆伤的，艺星体考的招生不限学校，里面有二中的，也有三中的。专业课的老师知道二中和三中不对付，想着缓一缓两校学生的关系，于是弄了一个篮球友谊赛。

应悄平时和自己人打球的时候会玩脏球，上了赛场本来想光明正大地赢他们，没想到二中打不过就开始耍心眼，球打得一个比一个脏。

玩脏球谁不会啊，在她拽回比分后，对面的二中学生火了，领头那个抱着球朝她砸去，指着她骂：“玩脏的是吧？脸呢？”

应悄侧身躲开，平静地问：“谁先玩脏的？脸呢？”

二中的学生冲上来，都在气头上，没一个肯退让，领头的马响一拳头怼上她的肩膀，那一拳劲很大，也很突然，应悄没站稳摔了，后面站着的邵敏荣立马火了，撩起篮球服脱了往地上一甩：“操，你个孙子！今天不弄死你我跟你马响姓！”

队里的张超扶起她，压着火说：“往后站。”

所有人都在往前冲，她并拢食指和中指，一个迷你小枪的手势，然后对准张超脑袋隔空点两下，嘴角扯出一个冷笑，她头也不回地背对着所有人退出包围圈。

任由两边的人厮打成一团。

她拖着伤腿走得很慢，抬头喝水时，恍惚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应悄愣了愣：“伏知时？你怎么来了？”

“我说你有比赛他也想来就一起来了……刚那谁推你的？看我不干死他！”姚舜禹替他答了，他急吼吼地想加入战斗，刚想冲出去就被拦住，“你干什么？不是你妹你不急是吧？！”

伏知时手拽着他，眼睛却在看应悄流血的伤口：“去买药。”

应悄知道姚舜禹没什么战斗力，真让他加入了，场面只会变成二中学生暴揍姚舜禹，毕竟邵敏荣那帮人练得一身腱子肉，马响他们根本没讨着好。

“对面就有大药房，”应悄又喝了一口水，“哥，你去帮我买药吧，挺疼的。”

妹妹说话比什么都好使，姚舜禹咬咬牙，还是听话了。

碘酒和纱布都买回来了，姚舜禹想帮妹妹处理伤口，碘酒瓶刚拧开手就空了。

他差点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

姚舜禹：“？”

伏知时蹲下去，蘸着碘酒往伤口上涂，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碘酒涂得差不多了，他轻轻吹了吹，姚舜禹看傻眼了：“……你小子，你是哥我是哥？赶紧让开。”

应悄也觉得受不了，在他拿着纱布准备包扎时，抬手挡了一下：“我自己来。”

纱布绕了四五圈，她乱得很，没注意伏知时在盯着那边，他捏了捏指关节，若有所思地抿着嘴，眼睛里划过去一点带着兴味地笑。

马响。

他想知道这人有多响。

手机“嗡”的一声，姚舜禹的嘲笑都快溢出屏幕了。

-Y：马响个傻逼这几天光被揍了，笑死。

-Y：还得是你啊，怎么想到那个招的，太绝了。

应悄不是吃了亏往肚子里咽的性格，回来后，她打听了两天关于马响的事儿，然后和虞小满戴着口罩去白虎网吧开了两台机子。

“……背后嚼人舌根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到丰哥面前嚼啊。”虞小满演得很逼真，“我去上路清个兵，一会结束了吃什么啊？网吧对面的胖红面馆尝尝吗？”

“是说呢，从这一点就看出来人品好坏了，起码丰哥有仇当面报了，不会背后说人大树下面挂辣椒，”应悄靠在电竞椅上操作走位，“胖红面馆可以啊，招牌鸡翅面蛮好吃，结束了我请你。”

被两人夹在中间的丰哥扔了鼠标：“……你俩聊的谁？马什么？”

应悄：“马响。怎么了？”

丰哥笑笑：“没事。”

丰哥是二中的扛把子，当晚，丰哥就领着小弟把马响干得不敢响了。

马响冤死了，但丰哥不听，嚼别的可以，嚼他大树下面挂辣椒就真的过了。

应悄回他：你就说服不服吧。

姚舜禹很快回复。

-Y：服，服了，我妹太厉害了。

-Y：还有那个戴口罩的你怎么挑唆的？

-狮子座：什么戴口罩的？

-Y：不是你挑唆的吗？我以为你呢，这两天有个戴口罩的天天蹲路上干马响，要不我怎么说马响这傻逼这两天光挨揍了。

-Y：马响也在找这人呢，我心说要是你挑唆的你让这人小心点，别穿那什么假钻鞋高跟鞋了，太明显。

-Y：马响天天撒网要找人，看样子气得不轻。

-Y：他那双高跟鞋也不知道多高，反正加起来得有两米了，人还来了一段前摇跳起来给马响干不响了。

-Y：可怜的马响。

应悄：“……”

她突然想看看伏知时在做什么，这人在和后桌的朋友聊天，他把几张卷子叠在一起折成扇子，右手扇着扇子往这边送风，脸侧着不知道聊了什么笑得很开心，他桌洞里藏的天蓝色口罩掉了一半出来，口罩一侧印着小羊的图案。

应悄又看了一遍姚舜禹的消息，假钻潮鞋、高跟鞋、口罩。

她知道这人谁了。

应悄：“……”

拿什么来形容她现在的无语，那双假钻潮鞋她之前见他穿过，高跟鞋……高跟鞋她真没见过。

伏知时扣着王翔的后脑勺拉过来说：“小坏蛋，只会激将法啊，没点新鲜招数？”

“这回跳蚤市场咱得拉拉人气啊，八班搞盲盒，十班搞套圈，咱班也得想个招啊……你就说穿不穿吧。”

“不穿。”伏知时松开手，“凭什么穿给他们看？”

她边听他们聊天边玩手机，手指停在伏知时的头像上方，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头像，半个水泼出来的彩虹。

她泼的。

“咚”的一声，手机丢进桌洞的声音明显。

伏知时没和他们聊了，也不嫌手酸，一直在扇风：“怎么了？”

应悄没理他，身子往后靠，这个姿势避开了扇子扇出来的风，但没一会儿，那阵风又跟过来了。

应悄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明明吹着风，却还是觉得燥热。

还不明显吗？

伏知时还不明显吗？

他喜欢她。

有多喜欢呢？不知道。

为什么不说呢？也不知道。

但应悄又明明白白地被他的喜欢灼烧着，虽然伏知时对九班同学撤掉了他的防备，但除了她，没人知道伏知时认养了一群名字奇怪的小动物。

伏炭烤、伏烧烤、伏盐焗……他妈妈不止给他订过猪奶，还订过驼奶。骆驼新鲜现挤的驼奶，空运到家。

很离谱。

除了她，没人知道伏知时也会害怕，会怕得发抖，怕得眼圈泛红。

真的娇。

除了她，没人知道伏知时暗戳戳喜欢学别人，学人精。就连他穿了一个月的DK制服，也是有一次听柯宁随口一提才找回来的记忆小碎片。

“这人怎么穿了一个月的DK制服，应悄你下次别夸他穿那个好看了，再好看也该看腻了啊。”

“我什么时候夸他了？”

“你忘了啊。”柯宁很鄙视她，“就那次体育课啊，他穿DK，我说挺好看的，你说确实，然后他就连着穿了一个月，孔雀开屏呢这小玩意儿，每天把自己整喷儿香，打扮美美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啊。”

“……？”

怎么话从柯宁嘴里说出来就那么不对味儿呢。

她后来有将近一周，只要一靠近伏知时，闻到他身上独特的沐浴露混合花露水的味道，脑海里就自动回放柯宁的魔性语调。

喷儿香。

思维控制不住地发散，她又把思绪拽回来，回想了一下那张被她扯下来的纸，她一直隐隐约约知道，伏知时对自己不一般，以前不愿意往深了想，现在就算她不往深了想，那份喜欢也明明白白地摊煎饼一样摊在了她面前。

那人还在往煎饼里加料，鸡蛋、火腿、里脊、肉丝……加料满得撑破了煎饼。

全漏出来了。

所以她刚才一时冲动在纸上写下那句话，但她又在想什么？她挑破了然后呢？她到底想干什么？

应悄揉了揉太阳穴，头疼。

不想猜他。

她动了动手指，一把抢过他的扇子扔了：“扇个毛，越扇越热。”

仿佛置身火焰山，需要借一把铁扇公主的芭蕉扇降降温。

伏知时：“……啊？”

应悄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于是伏在桌子上玩手机，已经过去十分钟，还没来电，卓越那边围了一群人，凑在一起赌今晚到底来不来电。

“上学期也停过一次，就停了两分钟就来电了，当然赌来电啊。”

“我也赌来电。”

“加一。”

“……都赌来电还怎么玩啊？”卓越说，“换一个，赌今晚会不会因为停电影响晚自习。”

一群人磨磨蹭蹭下了赌注，气氛热闹，伏知时闲得无聊也去凑热闹：“我赌影响。”

“同桌，你赌吗？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