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乐队一曲曲演奏，广场上攒动的人影越来越多。

程漾离开后，李云霁从外围抽身出去，迈步到江水旁才停止。

远离了喧闹声，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更加冷了几分。

谈姝看他双手搭在栏杆上，露出的右手腕也青紫了一块，心里少见地生出一点说不明的情绪。

上午发生医闹事件，她没想到李云霁会半路跑出来替她挡了病人家属的疯狂行为。

毕竟这几天他们一直在冷战，也没怎么联系。

“那边有药店，我……”

她的话没能说完，李云霁很慢地开了口：“其实一开始你就是为了她才接近我的吧？”

谈姝怔愣了片刻，动了下嘴唇，没说话，接着便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他们一个长相明艳，一个温润，从学校认识到步入社会，彼此见证着对方如何褪去青涩的模样，成为游走于各种场合所谓的成年人。

十年时间，中间分分合合，李云霁想过很多问题出在哪里，是他什么地方做的不够好？还是他们的性格本就适合在一起？

他尝试着去做出改变，唯一没有变的，就是对谈姝的喜欢。

高中学业压力大，李云霁经常去天台上吹风背书。一中的天台环境算不上好，没有校园剧里那么多浪漫的氛围，只有一些废弃的桌椅堆在脚落，一般没什么人过来。

他经常是一个人坐在稍微干净点的桌上。

直到有天有人推开了那扇铁门。

吱呀发出声响的那一刻，李云霁抬眸望去，瞥见穿着黑白校服的女生抱着一叠厚厚的竞赛书进来。

女生扎着低马尾，碎发偶尔被风吹着飘过耳侧，露出干净透白的脸。

谈姝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人，只搬了副桌椅就专心致志地开始做题。

李云霁记得她是和自己一起主持过学校元旦晚会的人，听说是理科班的年级第一，性格温柔中带着冷，和人相处总是有几分疏离，因此没什么朋友。

他好奇望过去扫了两眼题目，什么简谐振动、电磁场，字都认识，连起来就读不懂了，于是眼睛开始发昏后又默默收了回来。

两人不声不响地渡过了一个中午。

后来再有几次碰面，谈姝也知道了他会来这边，偶尔打几次招呼，其余再多的交流也没有。

打破局面的是很久之后的一天，中午午休铃声结束，谈姝起身回教室，李云霁无意间看到她裤子上的一抹红。

心里挣扎着做出建设，他赶在人下去之前从教室里拿了外套出来。

“谈姝同学。”那是李云霁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谈姝不明所以地朝他看过来，漂亮的眼眸里没有多少温度：“有事吗？”

李云霁不好意思地指了下她的裤子，同时把自己的外套递过去：“这个给你。”

谈姝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解释道：“这个是油漆，刚才从椅子上沾的，我回寝室换一条就好了，谢谢。”

她没做多停留，很快就走了，留下李云霁拿着校服站在原地。

他当时想，谈姝似乎和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比传闻中的或许还要更加冷淡点。

因为这几次的碰撞，李云霁不知怎么的有意无意地关注起她来。

在走廊上不经意地碰面，办公室里隔着几条道意外地对视，或者是跑操时看到她站在队伍的末尾。

她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但对方并没有注意到他，食堂教室寝室三点一线，日子和平常无异，排名永远独占鳌头。

再一次有交集是在高三上学期放寒假时，短暂的几天假期，当天老师一宣布，留校到最后的高三生就一窝蜂地提着大包小包往校外冲。

李云霁混在人群中出去，到家了才发现还有试卷忘了拿，其实等到放完假了，提早一点去教室也可以写完。

但是那天就像是鬼使神差似的，他顶着寒风又跑了回去。

接近傍晚，教学楼一片昏暗，只有一间教室亮着一盏白炽灯。他到楼下时听到守门的保安和另外一个老师交谈：“高三的娃娃真努力哦，快除夕了也不回家啊。”

提着包的老师看了眼教室的位置，回应他说：“里面就一个人，我们年级第一好苗子，努力惯了，还劳烦您到点了叫她早点回家休息。”

“哦豁，是个高高瘦瘦的女生吧？”保安连连点头应下：“我认识她，好嘞。”

李云霁在旁边听完了才上去，他没回自己教室，而是多上了几层楼，走向了那间亮着灯的理科班教室。

隔着窗户，他看到谈姝埋头在厚厚的两堆习题册间，一边捂着手呼气取暖，一边快速地在草稿纸上演算。

寒冬时节，她穿得不多，冬季校服里只有一件单衣，手背被冻得显出血管的脉络。整个人被空荡的教室衬得格外瘦小。

李云霁也没想到自己就这样，站在窗外看了半小时。

直到保安来喊人，谈姝才匆匆收拾东西出来。

只是好巧不巧，教学楼在此时停了电，整栋楼忽地陷入黑暗。

保安在楼下对她说：“同学，你在上面等着，我送手电筒上去！”

谈姝很轻地颤抖了下，但却回话说：“不用了叔叔，我看得见，很快就下去了。”

她轻呼了口气，捏着书包带子，摸索着扶梯往下走。

李云霁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一直到她安全下了楼。

看着她往校门外走后，李云霁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拿试卷。

下学期很快到来，李云霁照常去天台那。

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谈姝有天居然来向他请教写语文作文的技巧。

他心里惊讶又带着点不可思议，很小心地把自己日常的练习方法告诉她。两人正说着起劲，天台又多了一位来客——程漾就是在这时闯了过来。

没等李云霁解释状况，谈姝突然拉住了他的手，和他告白。

可能是被冲昏了头，他没注意到谈姝其实说得很心不在焉。

李云霁并不是第一次被人示好，但确实是第一次感受到心脏急速跳动。

不过这并不是合适的时候，怕耽误两人的学习，他脑子晕乎地说：“现在不行。”

怕谈姝误会他的意思，转身离开前他红着耳朵，又轻声说了句：“……高考完再说吧，我们先好好考试。”

和他想的一样，高考后谈姝来找了他，李云霁这次答应了，他们顺利在一起。

李云霁开始学着去做好男朋友的角色，陪她去吃饭，去图书馆看书，牵着手在公园里散步……但到底是太年轻了，他是很久以后才发现了问题——谈姝不会和他争吵，也从来不会吃醋。

就算是他被别的女生拥抱，她也不会计较，只十分善解人意地说：“没事，她可能就是需要一个朋友的安慰。”

李云霁刚开始还能说服自己是他女朋友很宽容，很温柔，越到后面，他发现自己对她的了解很少很少。

谈姝好像看着是众人眼中的好学生，乖乖女，但她很多时候有自己的想法。

她喜欢半夜一个人跑去海边看月亮，会翘了课去爬山看日出，在考差了之后也会跑去网吧里通宵打游戏，像是不甘愿被困住的鸟，只要她想，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束缚住她。

不过这些都是他看到的，谈姝从来不会和他说，也不会要求他一起去做。

李云霁借着一次玩游戏的机会和她坦白了，说气话觉得他们不合适。

他期盼着从谈姝眼里看到点不一样的东西，但她眼里闪过的不是伤心，而是迷茫，随即很快就平静地接受了，和他说：“好。”

李云霁这才明白。

她只是不在乎他而已。

那些片段在眼前掠过，李云霁压下情绪，苍白地笑了下，又说：“你会来找我复合也是因为她，对吗？”

谈姝想说不是，但开不了口，因为她没办法确定。不确定的东西她不能随便给出承诺，即便是只有百分之一的误差也不行。

她看着李云霁的眼眶一点点变红。

“谈姝，你的未来里有我的位置吗？”

李云霁闭了闭眼，不再生出期待，再次睁开眼时，他平缓了许多，和往常一样说：“晚上温度有点低，早点回去休息。”

只是这次不同，他还说了句：“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

绕着广场转了一圈往回走，程漾看了看，花坛那边人依旧很多，只是原来站在那边的两人却没了踪影。

“嗯？他们回去了吗？”

没等裴亦舟回话，程漾瞧见沿着江边走的谈姝，她走一会儿又回来，在一个地方徘徊不前，神色茫然，状态看着不大对劲。

裴亦舟问她：“要过去么？”

程漾焦急地点点头。

“那你先回家吧，可能我等下和谈姝姐一起回去了。”

裴亦舟虽然挺想和她再多待一会儿，但大概也猜想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应了一声，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下：“到家了给我发消息。”

程漾眨了眨眼：“知道啦。”

过去的时候，谈姝已经停了下来，低头靠在栏杆边上。

感觉到身边有人，她迅速转头，看到是程漾后，又立即收了回来快速整理好了情绪。

“我还以为你回家了呢。怎么也到这里来了？”谈姝温和地挤出笑容，脸上却是带着疲倦感。

医院里的事情多，接到电话时她刚从手术台上下来不久，匆匆取了白大褂，和别人换了班才得空过来。

程漾找出个理由：“我回家往这边走，没想到在这里看到谈姝姐你了。我们一起回去么？”

“好。”

等到谈姝答应下来后，程漾才想起来一件事——她好像根本不知道她住哪，一起回去哪啊？

不过对方显然也没想到这一层上来，只跟着她往前走。

两个人许久没说话，最终还是谈姝先问她：“你是和李……裴亦舟在一起了？”

听到名字，程漾不自觉笑了起来：“嗯。”

谈姝看她笑，心里苦涩被驱散了些，继续问：“他人怎么样？我还没接触过，就听他哥……说过几次。”

两句都把李云霁避开了，程漾再听不出来问题就是傻了。

她先回答了自己的：“他很好，性格好，长得也好，相处起来也很舒服。”

说完了程漾莫名有点不好意思。

“那就好。看得出来，你们一直有话聊。你很细心，他也是。”

谈姝接着又问了几个他们之间的问题，程漾一一答复完，正准备转移一下，谈姝忽地指了下路边的一家汉堡店。

店面不大，夹在两家服装店间，两扇黑色的玻璃门敞着，门上贴着汉堡薯条可乐的贴纸，有点像几年前的装修风格。

谈姝问她：“你饿不饿？”

程漾看她眼里流露出期待的眼神，把“还好”两个字咽了回去，点头说：“有点。”

“那去进去吃一顿？”

她倒是没想到谈姝会选择快餐店，以为她作为医生，会十分排斥这类不健康的食物。

她们在店里点了份双人套餐，坐下来后，程漾观察起周围，来这里的似乎大多是一家人。

大人带着小孩，因此店里最火爆的是家庭套餐。

注意到她在看哪，谈姝忽地很想把一些事说出来。

往常她都能忍住，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种想倾诉的欲望尤其强烈。

于是在程漾用亮晶晶的杏眼看着她时，谈姝情不自禁道：“我以前和我妹妹经常去路边吃这些。”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她不喜欢薯条沾番茄酱，套餐里的可乐也爱换成牛奶，当然如果能全部换成汉堡她就更喜欢了。”

程漾顺其自然地接话：“那和我有点像，但我还挺喜欢可乐的。”

谈姝愣了愣：“是吗？你喜欢可乐？”

程漾：“嗯，本来不太习惯汽水的感觉，但是后来尝了几次，觉得还不错。”

而且裴亦舟也喜欢喝。

谈姝看着她，程漾挤出一句话来：“不过我都不知道谈姝姐你有妹妹。”

“以前有过，后来我失去她了。”

她的妹妹、父母都在同一天离开了。

程漾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立马说：“抱歉。”

然而谈姝只摇了摇头，就笑了下说：“她还活着，只是不在我身边了，去了更好的地方。”

程漾摸了摸鼻尖：“……哦，原来是这样。”

她还以为人已经离世了。

“既然去了更好的地方，那姐姐你不该高兴么？”

不知道听到了什么，谈姝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她，好一会儿才低下头说：“高兴啊，看她过得很好，我也很幸福。”

再次抬眸时，谈姝眼里噙着泪花，程漾赶紧给人递了一张纸过去，慌不择路地说：“抱歉啊姐姐，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没有。”谈姝接过来擦了下，“只是有时候想起一些以前的事，会觉得有点难过。”

在店里边吃边聊坐了半小时，出来后谈姝才说了她家的方向，很不巧，和程漾家相反。

程漾转向右边：“那我往这边走了？”

谈姝：“好。”

说了好，她却没动，程漾转身走了几步，想了想，还是折了回来，和她说：“谈姝姐，以前的事其实没必要看得太重，毕竟已经过去了不是吗？既然你看到你的妹妹过得幸福而高兴，那她应该也是这么希望你的。”

“虽然不知道你和学长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姐姐你有自己的判断，我也不掺和了，不过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找我，聊天吃饭我都空的。”

谈姝静静地听完了她的话，很久后才回应说：“谢谢。”

-

回到家洗完澡躺床上后，程漾先给裴亦舟拨了视频电话过去。

没出三秒被接通，镜头一晃而过，还什么都没看到呢，紧接着“嘟——”的一声就被挂断。

没等她问原因，对面发了两条消息过来。

Orbit：【刚才在浴室】

Orbit：【等下打给你】

裴亦舟刚把浴缸里的水放好，就看到程漾打电话过来，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在哪，下意识地点了接通。

在浴室么？

程漾趴在被子上敲了几个字过去。

。：【哦，我看到了】

知道她是故意的，裴亦舟撑着门边上笑了下，回复她。

Orbit：【看到什么？我穿了衣服裤子】

。：【嗯？我说看到了浴缸呀】

。：【你以为是什么啊？】

迟早人和浴缸都要看的。小裴可能要到结婚之后才能接住妹宝的逗弄了，好吧，可能婚后也是依旧被拿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