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程漾离开，裴亦舟才摸出口袋里震动不止的手机。

爸：【你人呢？】

爸：【还没过来？】

裴亦舟低头边走路边回消息过去。

Orbit：【来了】

花了十几分钟走到那辆黑色库里南旁边，站在一旁的季屿见他过来了作势要给他开车门，裴亦舟收了手机，抬手制止。

“季叔，我自己来就行。”

裴亦舟直接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季屿拿手帕擦了擦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本来是听从裴沉的打算，让父子俩坐后排的，但没想到少爷直接抢先了一步。

“他爱坐哪就坐哪，你开车吧。”

后面突然的一句，裴亦舟才意识到他爸也在车上。

拉安全带的手一顿，他往后看了眼，想解释下，但动了动嘴唇，还是选择没说。

车内寂静无声，只有偶尔冒出来的电子导航声吱一下，更加衬托地气氛诡异。季屿心想他平时带着老婆去参加考倒数的儿子的家长会都没这么沉重。

直到快要抵达目的地，裴沉忽地开口：“上次那事是我没考虑周到。”

他像是斟酌了许久，才含糊地说出来。

裴亦舟正看着外面的风景，闻言愣了下：“什么事？”

裴沉没说话了，他从来没做过道歉的事，更别说是对着儿子说这些话。

幸亏季屿当了他多年的助理，帮着挑明了话：“你喝果汁过敏，后面裴总还叫了医生打算给你看看来着，不过小裴总你一直没回来，裴总就一直在宴会那等到了结束。”

裴沉皱眉插了句：“没有一直等到结束，中途李行时叫了我过去。”

季屿：“……”他就不该多这个嘴。

裴亦舟差不多了解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摸了下鼻尖，道：“噢，谢谢，不过我没怪您。”

裴沉眉宇间愈发深沉：“你还敢怪我？你自己身体自己不清楚，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裴亦舟坐直了些，顺口溜似的说出来：“除了芒果过敏，香菜、芹菜、香菇、苦瓜、葱蒜姜……总之味道太重的，长得不好看的，以及带香字的和苦的吧，就这些不吃，噢，还有折耳根，爸您放心，我挺清楚的。”

裴沉：“……”

季屿：“……”

虽说是父子俩之间平常的斗嘴，但被这么一闹腾，车内的氛围终于好了点，裴沉原本紧绷着的脸色也缓和了些。

没过多久，车在一家中式餐厅前停下。

这家新中式餐馆处在城区中间地段，庭院园林的装修风格，环境清静，店内服务极佳，尤其是常有有身份地位的来这边宴请宾客，后面逐渐发展成只有定额消费的顾客才能入内，因此在A市大有名气。

跨过拱门，两边是竹林，沿着石径往里去，侍者就站在白墙黛瓦的餐厅门口等候。

由侍者领着去往三楼包厢，还没进去，一道小男孩的声音先传了出来：“叔叔我们什么时候能吃饭啊？现在可以吗？”

裴亦舟的脚步一顿，另一个女孩给了回答：“当然不行，文熙姐姐就是为了等亦舟哥哥所以才不让我们吃的。要不是亦舟哥哥，我们都不能来这里吃大餐。”

“而且我上次还看到亦舟哥哥去抓了好多娃娃，肯定是给姐姐的！”

话音落，侍者帮忙打开了门，裴亦舟走进去，扫到大圆桌边二十几个座位只零零散散地坐了几个。

各式各样的菜已经摆好，围了满满一桌。

他先向坐在最上方一对夫妇打了招呼：“叔叔阿姨好，抱歉，有点事耽误了。”

穿着旗袍仪态端庄的女人应和了他的话：“没事没事，来了就行，本来没和你提前打招呼也是我们的不对。都是文熙这孩子，办了生日宴还不够，硬要再弄这么一出。”

裴亦舟点了下头表示谢意，随便拉开靠门边的位置。

还没坐下，正在和文父笑着寒暄的裴沉转过头来，对他说了句：“坐文熙旁边去，今天她是寿星。”

裴亦舟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起身把椅子推了回去。

正打算过去，穿着精致黑色小礼裙的女生先在他旁边坐下。

“没事的裴伯伯，他不过去我过来就行啦。”

文熙说完又扯了下裴亦舟的衣袖，朝他眨了下眼睛。裴亦舟没说话，把椅子提起离远了些，这才重新坐在了位置上。

两人的小动作被文父看在眼里，他自知是自家女儿热脸去贴冷屁股，但当着两家人的面也不好说，只得笑着说了句：“姑娘家的，一点都不知道矜持。”

文熙笑着应对完了，又侧脸去看裴亦舟，他没玩手机，在小孩子开动之后，也拿起筷子随便吃了点。

他不像今天那些给参加生日宴会的公子哥，特意穿正装或者是品牌高定的服装来吸引她的注意，只是穿了件平常的黑色短袖，底下搭了条深蓝色的牛仔裤，连日常配的耳钉都没戴。

一身简简单单，但裴亦舟身高腿长的，肩膀宽阔，这样反而更显得少年气些，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文熙欣赏着他吃饭，等他再去夹菜时，撑在椅凳上凑过去小声问：“你今天去哪了？我去你家都没找到你。”

和程漾吃的那一餐，心理和生理上都得到了满足，眼下裴亦舟实际上没什么食欲。

看他爸正和文家夫妇聊得高兴，没空关注他，他放下筷子，拿餐巾擦了下嘴，淡淡道：“没去哪。”

文熙不死心：“嗯？你和我说说嘛，出去玩了还是和朋友去吃东西了啊？”

“都有。”

“我突然叫你过来你不高兴了？”

“没。”

一而再再而三被敷衍，文熙也不乐意了，她忍着脾气道：“你帮我夹一下那边的菜行么？”

声音大了些，对面的几个人不免都听见了，文父也忍不了自家女儿娇惯的性子，低声说了句：“熙熙，别老是麻烦亦舟，自己不会转过来？”

文熙嘟囔了一下：“我刚做了手术，手不方便。”

这句话出口，三个大人对视了下，裴沉拿了主意：“让他夹，他迟到了没让他给文熙赔罪都是好的了。”

裴亦舟闭了闭眼，拿着公筷，伸手挑了块鲜嫩少刺的鱼肉放进文熙的碗里。

这一动作完，四周的人皆看了过来。

小女孩童言无忌，先说了出来：“文熙姐姐以前被鱼刺卡过，最讨厌吃鱼了。”

裴亦舟只是想着快点完成任务，倒是忘记了这点，侧身说了句抱歉，正打算弄点别的，文熙就拿了筷子去吃。

“没事，反正只是不喜欢，吃了又不会死。”

一只冷白修长的手伸过来，直接把她面前的碗端走了。

“能别这样么？”裴亦舟冷淡地瞥了她一眼，给她换了个新的餐具。

今晚上这一顿饭其实是文熙自己要求的，前面的生日宴是邀请一些圈子里的名人来帮着庆祝，但裴亦舟说有事推脱了，她也就没了兴趣，于是又求着她爸爸开了这一场，特意请他来。

她就是赌气，气这人每次见她都像是完成任务似的，气他一点关于自己的事也记不住。

但是裴亦舟越是这样，她心里就越忍不住想要得到这个人。

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就应该在一起。

裴亦舟本来就不喜欢参加这种无聊的私人会面，被这么一弄不耐烦的情绪更是达到了顶峰。

“抱歉，有点事先走了。”

他推门出去，还没走多远，又听到背后的开门声。

文熙跟了出来，走廊上的灯光不算太亮，她精心卷得头发利落地落在两肩，路过的人都不得不多看几眼这位漂亮妹妹。

文熙想拉住他的衣袖，被裴亦舟侧身躲开了。

手里抓了个空，文熙有点无辜地看他：“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没，我说了有事。”

“什么事？”

“回学校改论文，你要跟着一起？”

文熙：“......”

她本来是有些不满的，但看到他的脸，又不想再发脾气了。

富家公子哥里面追文熙的不少，但像裴亦舟这样对她说话从来都是一副混蛋拽哥语气，举止礼貌，长相又让人有征服欲的却没有。

文熙恢复了心情，歪了下头，温柔地说：“知道了，你别生气嘛。”

“刚才我妹妹说你帮我抓了娃娃，是给我的礼物吧，什么时候给我？”

其实那次是帮岁岁抓的，裴亦舟也没想到会被文家的小孩看到。

几乎每次都是这样的对话，他有点累地靠在墙上，给出了回应：“不是给你的。”

文熙想问那是给谁的，裴亦舟先回了她的话：“文熙，你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

文熙捂着耳朵打断了他：“你没打算谈恋爱是吧？这话我都听了几百遍了，不想听。”

以为这么做，裴亦舟就会无可奈何地走了，但没想到等她放下了手，听到的却是和以往完全相反的答案：

“我没说不打算谈。”

文熙看过去，裴亦舟说得很直白：“只是那个人不是你。”

-

不知道隔了多久，裴沉和季屿从包厢里出来。

回去的路上比来时还要安静，到了老宅，季屿先去停车。

裴亦舟推开别墅大门，还没上楼，裴沉突然叫住了他：“有点事找你聊聊。”

裴亦舟点点头，在他爸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头顶的水晶吊灯有些晃人眼。

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没回过老宅了，现在发现这里因为每天都有人固定打扫，无论是客厅还是卧室，都依旧保持整洁。

只是这地方对他来说总有种陌生感。

裴亦舟差不多了解他爸应该会找他说文熙的事，正打算先解释一番，裴沉反而先问了：“最近公司怎么样？”

裴亦舟停了下：“还行。”

新开服的游戏流水口碑都不错，公司上上下下高兴得不行，为了庆祝，裴亦舟给他们公费去外面团建旅游了几次，顺道还涨了工资。

裴沉嗯了一声，没继续深问，转而换了个话题：“我最近在准备公司上市的事情，挺忙。”

裴沉少有和他说自己工作上的情况，裴亦舟不由得认真地听了些。

“你应该也有了解，这事做起来不轻松。”

裴亦舟点了下头，那句“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么”还没说出口，裴沉又道：“不过你文叔叔要是能搭把手，就会容易许多。”

文熙的父亲比裴沉在业界早些站稳了脚跟，无论是威望还是名气，都更高些。

只是这些都是他们老一辈的关系，裴亦舟少有涉及，顶多是陪着他爸参加的时候才会接触。

所以裴沉为什么会和他提起，大概也只有一个原因。

“上次的事已经和你道了歉，你不应该为了和我对着干，而不考虑诺创的未来，你也是它的一份子。”

裴亦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笑了下，回应：“所以爸，您道歉是为了让我答应文熙，好让文叔叔帮助您是吗？”

裴沉没想到他直接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他就是怕裴亦舟在宴会上不配合，惹得人家不高兴了，才提前示了好。

这样至少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不给文家人难堪。

既然这样，那也不必掩藏，他自认为坦荡：“你知道就好，就算不是为了公事，文熙哪点又配不上你？”

心里像是被刀轻轻地剐了一下，裴亦舟起身站了起来：“别的可以，但这件事不行。”

他有点艰难地喊出这个称呼：“爸，您说过不会管我的私事。”

没等裴沉回答，他转身出了门。

走了十几分钟的路，从别墅园区里绕出来，听到街上嘈杂人声的那一刻，裴亦舟才觉着轻松了些。

他沿着人行道走，低头翻看消息，也没注意前方有没有人。

直到一小孩撞上来，差点把他手机撞飞出去。

他抬眸，那小男孩怯懦地不敢说话，后面的男人跑过来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儿子老这样，走路没个正形，没磕到你哪吧？”

裴亦舟摆了下手：“没事。”

但男孩听他爸这么一说，立即反驳了：“爸爸，我是因为你要买望远镜才跑的，晚了就没有了！”

“行行行，是爸爸的错，爸爸和你道歉。”

“好吧，那我原谅你了。”

一大一小处理好，男人这才又和裴亦舟打了下招呼，赶着路走了。

裴亦舟没意识到自己还看着别人的背影停留了会儿。

直到手机叮咚一下响，才回过神来。

程漾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猫猫捶地jpg.]】

裴亦舟下意识扬了下嘴角，敲了几个字过去，明知故问。

Orbit：【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到家了给你随便发条消息嘛？】

Orbit：【昂，你到了？】

。：【嗯，刚到一会儿】

Orbit：【那就发一条？】

程漾犹豫了下。

。：【你想要我发什么？】

裴亦舟听着周遭的声音，无端地特别想听程漾说话。

Orbit：【发条语音，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