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从医院出来后，程漾都会去周边走走，天桥或者是江边都行。

独处的时间能让她迅速从某种情绪中脱离出来。

习惯原因，她不希望自己糟糕的状态被任何人看到，尤其是亲人。

只待自己藏起来把伤口掩盖好，在她觉得不会让身边的人担心了之后，她才愿意回家。

但这一次，她突然不想这么做了。

输入到一半的话被暂时搁置，程漾点开了新消息回复。

。：【现在吗？】

如果要等半分钟才有回应，那她可能会立即撤回这句话。

然而并没有。

裴亦舟很快给了回答。

Orbit：【昂】

Orbit：【我去接你？】

十几分钟后，看着卡宴稳稳地停在面前，程漾还有一时间的恍惚。

左侧车门被推开，裴亦舟撑着伞从车上下来。

雨天柏油路积水，地面映出旁边绿植的阴影。

他避开水坑，快步走到程漾面前，黑伞向她倾斜了一大半，和她解释迟了几分钟的原因：“路上有点堵，不过待会儿应该没这么多车了。”

裴亦舟边说边看了下路况，侧过脸的时候程漾的目光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上，然后到下巴、嘴唇。

他的嘴唇颜色偏浅，唇形也好看，虽然大多数时候因为冷着脸都没什么变化，但每次笑起来的时候就会上扬，带动着微弯的眉眼也多几分恣意张扬。

程漾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儿，问：“那能我来开么？”

“嗯？”裴亦舟转过来，猝不及防对上她微仰头的视线。

长柄伞大，但即便他们之间隔着再远的距离，多少还是算近的。

程漾看得到他的眼眸很亮，很干净。

上下语衔接，裴亦舟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心想一天天就惦记他的车去了是吧？

就不能惦记点别的么？

有了上次的经历，他是想拒绝来着。

但程漾又眼睛亮晶晶地问了他一遍：“可以吗？”

“……昂。”嘴上半点没犹豫地答应下来，裴亦舟别开脸：“注意点安全就行。”

几分钟后，裴亦舟有点想问问哪有后悔药卖。

程漾：“这边能转弯吗？”

他好脾气地说：“不能，等下一个。”

“哦。”

过了会儿。

程漾看着往后倒的绿荫，有点慌张：“是不是有点快了？感觉有点超速了。我开慢一点好了。”

话落，车“嗖”地一下飙了出去，风差点没把放侧边的纸盒刮走。

程漾有点不好意思：“弄错了，抱歉啊。”

裴亦舟把纸盒扔后座去，闭了闭眼，尽量平静道：“……要不你把油门放开了再说？”

没多久，程漾逐渐熟练起来，跟着大部队有条不紊地前进。

不过大部队时不时就堵，兴趣上来了，她不想慢吞吞地跟着。

暗暗偷瞄了下裴亦舟，趁着他在低头回复消息，她避开车流换到了另外一条道。

前方道路空旷，程漾踩在限速的边缘前进。

只是担心被说，于是边开又边看裴亦舟。

不过他只偶尔动了下嘴唇，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程漾默认为是对她车技的肯定。

嗯。

一定是这样。

等一辆大众从旁边路过，她的胜负欲又被激起。

此时想起某人那句注意安全的话，程漾礼貌询问：“能超车吗？它刚刚还在很后面的，现在都到我前面去了。”

裴亦舟扫了下，道：“能。”

“我往左边还是右边啊？”

“右边贴人行道那。”

“那不是停车点么？”

裴亦舟摸索着安全带的位置：“嗯，先在那把我放下来。”

程漾：“……”就不能多给她一点信任吗？！

尽管是菜鸟第二次上手开车，旁边还有裴师傅“倾情”指点，但程漾还是满足地体验了个遍。

到了商场后，她的兴致没完，跟着人群跑进宠物用品区，挑挑选选，一会儿就买好了。

中途偶尔问两句裴亦舟的意见。

不过实际上他们俩看东西的眼光还挺一致，不管是选哪个品牌的猫粮还是那种设计材质的猫爬架，八九不离十都挑成一样的。

不到半小时，任务结束。

走到一楼，中央聚集了一堆人，程漾驻足看了会儿，大概清楚是商场在用小游戏做促销推广活动。

游戏也简单，就是常见的用玩具枪打气球。

但和之前程漾在电玩城玩的有点不同，对面木板上的气球摆成了复杂的花朵形状，不同颜色交替，主持人指定了只能连续射击一种颜色，一分钟之内完成的才能拿到奖品。

轮了一两回，都没有人完成。

要么超时了，要么手不稳射了其他颜色的球。

裴亦舟从猫粮店出来，就正巧看到程漾站在人群的最外围，踮着脚往里面瞧。高马尾随着她扭头的动作轻甩，露出的后脖颈细长白嫩，简单的宽松短袖和休闲裤也被她穿得漂亮。

他把手上东西放在店门口的椅子上，几步路走过去问：“想试试？”

比起开车，这个还是安全挺多。

她想玩裴亦舟也不会阻止。

“不了吧。”程漾垂着眼眸抿了下唇。

其实她挺想的，只是这儿人多，她又没玩过这种类型的。

放在往常，难度越大的她越喜欢。

但受今天其他事情的影响，她有点畏难情绪。

“如果输了怎么办？”

裴亦舟半点都没犹豫，语速很快道：“不会。”

“真的吗？”

“嗯。”

他知道她的水平。

说完之后裴亦舟觉得有点别的什么意思，又立即收了回来，说：“就算输了也不亏，不还玩了几局么？”

他说的很平常，但程漾心里的那点不安的的确确被扫空了。

她需要肯定，而裴亦舟给的就是肯定。

程漾跑过去报名。

一切准备就绪，临近上场前，她莫名还有点紧张。

但等扭头一看，裴亦舟就站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时，她提起来的情绪又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白衬衫搭着西装裤，单眼皮更加衬得有些冷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商场的大少爷来视察。

挺奇怪的，明明观看的人这么多，但她好像能够自动锁定一样，一眼就能知道裴亦舟在哪。

是他长得太好看了么？

或者是身高突出？

没等程漾给自己胡编出借口，主持人报了她这一组的号码。

旁边的男生随意扫了下队伍就发现不对劲。

“四个男的就一个女的啊？”

另一位阿姨用方言回应了他：“这不抢那个啥子扫地机器人吗？大家伙都派哥哥弟弟男朋友老公来，还有人把女娃儿推出来的？”

“我晓得，喏，她那个男朋友不干事，就在那后面站着嘞。”

这句话一出口，大众的视线瞬间落到了裴亦舟的身上。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目光齐刷刷的。

在学校开讲座，在公司参加发布会，裴亦舟面对的人不比现在少，但他还是头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压迫感。

在众人的注目下，他的耳朵彻底红透了。

明明长着一张清冷矜贵的脸，却这么容易害羞。

旁边的叔叔阿姨更加来了兴趣起哄。

无论对他爸还是他哥，或者是别的什么人，裴亦舟在说话这一方面向来没输过，但这次想了半天，只能咳了下，说出一句来解释：“那什么……我不是她男朋友。”

阿姨笑了笑：“是老公不更得到里面加油？”

裴亦舟：“……”

这下是解释不清了，他顶着一堆人的目光，进了内圈，站在程漾的身后，只隔了不到半米的距离。

好在程漾专注着挑枪，没注意到后面的动静，裴亦舟这才松了口气。

倒计时开始，她把枪架上，聚精会神。

瞄准，发射。

“砰砰砰——”

商场中央一下子发出几连声响。

裴亦舟快速扫过去，第一枪除了程漾以外，没有人射中。

很厉害。

不过接下来就没有这么顺利了，队里有个差不多大的男生，很快就掌握了技巧，跟了上来，两人比分几乎持平。

然而中途程漾手滑了下，还丢了两发。

一分钟不算长，但在倒计时和周围声响的影响下，紧张感将这短短的时间拉得无比漫长。

到了最后十几秒，程漾感觉到手心微微出汗。

“我靠，现在就看这两个人的了，其他的已经犯规了。”

“女生确实厉害，但我赌男的赢。”

“唉，就一个小游戏，别他妈搞这么紧张——我也投男生赢。”

站在程漾边上的男生戴着顶渔夫帽和口罩，略长的头发扎了一个小揪在脖颈后，旁边的人看不清脸，但直觉认为他要更可靠沉稳些。

程漾少有受别人影响的时候。

但或许是给自己定的期望太高，这些话她多多少少听进去了一些，握着枪的手有点松动。

如果输了呢？

人在陷入消极的时候总会容易联想。

这次输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不应该去尝试改变？

女生给出的机会，就像是这一次的改变。

没有理智的思考过，但程漾知道自己在心底已经把射击当作决定的契机。

如果没赢，那她选择放弃。

又是一枪。

她没射中。

“程漾。”

——直到她听到身后的人喊了她的名字。

“别管别人，听你自己的。”

几个字叮咚敲在心上，像是被促使着，她猛地扣下发动。

“砰——”

子弹直穿气球中心击破。

倒计时与此同时响起，宣告游戏结束。

场中呆了两秒，随后惊呼声起。

“我靠，居然是女生赢了！”

“不是兄弟，你最后两下是往天上打吗？亏我还给你拉票呢。”

“女生之前好像在电玩城见过，还帮我弟打过拳王。”

……

一人一句众说纷纭，程漾愣了好几秒，才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反应过来。

她第一时间转过身，眨了眨眼，有点呆愣地和裴亦舟说：“我赢了。”

裴亦舟扬了下嘴角，肯定道：“嗯，你赢了。”

我相信，并且知道你一定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