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程漾的这一句话，裴亦舟不得不盯着人开。

他鲜少有把命交代到别人手上的习惯，就算是和周知让和李云霁出来，他也一般是当司机的那个。

坐驾驶位上比其他地方舒服，看风景也方便。

不过看程漾四平八稳地开了会儿，他又觉得人刚才或许只是随便说说，说不定上路是还行。

裴亦舟在心里想了一通，最后成功说服自己闭目养神打算在旁边睡个好觉。

没多久，感觉到车速慢了下来，有人戳了下他的手臂。

他睁开眼看过去，程漾小心翼翼问他：“能帮我看看这里可不可以变道吗？”

裴亦舟心想这边车多，她顾及不过来也正常，往后视镜一看，轻松道：“可以，换吧。”

程漾照做了，他没了睡意，低头玩手机。

一分钟没到，耳边又响起了声音：“导航好像不行了。”

裴亦舟二话没说重新调了下。

过了会。

“空调温度是不是有点低啊？”

裴亦舟升了点。

几分钟后，人再次看过来，裴亦舟向后靠在椅背上，两条长腿岔开，直接问她：“看路还是别的？要不你一口气说完？”

他也是头一次知道让别人开车比自己来还要忙。

程漾摸了下鼻尖：“没。”

裴亦舟松了口气。

“就开错路了好像……”

怎么不说你人走错了？？

裴亦舟无奈闭了下眼，往窗外看了下路况，忍着额角青筋跳动，心里波平如镜指导：“倒回去，在刚才那边的分岔路口左拐。”

程漾照做，后来要上高速路了，还是让裴亦舟来开。

耽误了一会儿，程漾有点不好意思，解释说：“其实我刚才是太久没开车了，有点生疏，现在肯定可以了。”

裴亦舟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噢。”

程漾看过去。

裴亦舟：“不信。”

车技被否定了，一代名司机陨落，程漾的目光从前面的路转到窗外的景色，再百无聊赖地落到裴亦舟的身上。

对方开车的姿势和她不同，不像她正襟危坐地双手老老实实扒着方向盘，他偶尔会腾出一只手来切歌开窗之类的，坐得也算端正，但很放松，油门踩到底了也像是在玩游戏一样。

感受到她的视线，裴亦舟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绷紧了点，余光看过去问：“看我干吗？”

每次偷看似乎都被发现，程漾不懂是哪出了问题，脸颊有点热地回应：“感觉有点无聊，我随便看看。”

裴亦舟心说让你开车走错路就不无聊了是吧？

毕竟是从他哥那接过来的差事，怕回去被他唠叨，他只得耐着性子问人：“那你想做什么？”

人都问上来了，程漾要是不回应，自觉有点不礼貌。

她撑在座位上看过去，问：“聊天可以吗？一小会儿也行。”

程漾早就憋了一路了，她和朋友出来车里基本上不会安静下来，讲着话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大少爷头一回给人做司机还要当陪聊。

裴亦舟下意识地要拒绝，但不知道自己怎么从她这句话里听出点委屈，到了嘴边又换了句：“行，你想聊什么？”

学习工作生活，裴亦舟在心里踩了遍，没想到程漾挑了意外的问他。

“你有养过宠物吗？”

“嗯？”

他看程漾猫似的趴在窗边，看着落日一点点没入高楼大厦之间，感受着柔和的春风吹过额头，舒服得眯了眯眼。

裴亦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奇想想到这儿来，但还是答了话：“养过狗，后来死了，就没养了。”

程漾愣了愣，没想到是这么回事，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愧疚：“抱歉。”

裴亦舟垂着眼睫，脸上看不出情绪：“用不着道歉，年纪大了就走了不是很正常的事么？至少他活着的时候是开心过的，这不就行了？”

见她没说话了，裴亦舟礼尚往来问她：“你也养过？”

他想起上次程漾和千岁互动的场景，估摸着人应该挺喜欢小动物。

“没有啊。”程漾摇了下头，小声说了句：“不过很想。”

这句话说完，程漾没再提出新的话题，裴亦舟也没再问了。

车内逐渐安静下来，过了会儿，听到耳边均匀的呼吸声，裴亦舟往旁边看了看。

程漾已经睡得十分投入，原本扎好的侧麻花辫被弄得松松散散，耷拉在锁骨处。她长得高，身形却偏瘦，侧躺着一边睡看着也只有小小的一团。

心还挺大。

裴亦舟不知道她怎么就这么放心自己和他处在一块。

防备心是不是太低了点？

不过裴亦舟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接近傍晚的时候，车辆驶入市区，裴亦舟找地方停车，完成后再往旁边一看，程漾依旧没醒。

要不直接把人叫醒？

他待会儿还有事要回去，没空在这里等着。

手搭在方向盘上，裴亦舟看了眼表，还没等他安排好，工作群里跳出消息。

周知让火急火燎给他发了一堆事情过来。

宇宙第一大帅哥：【舟舟你跑哪去了？？？】

宇宙第一大帅哥：【这边人等着呢，来不来给句话，我好和人家甲方爸爸说】

Orbit：【昂，知道了，半小时后到】

裴亦舟发完这条，抬手准备开车内的灯。

刚动了下，衣袖忽地被人拽紧了。

-

程漾醒过来的时候，车内还是一片黑暗，只有路灯从车窗里照进来一点，不过也是打在身上，丝毫没有照到她的眼睛。

她迷迷糊糊往旁边看去，驾驶位上已经没了人，眼前也是陌生的景色。

她被人绑架发卖了？

程漾一下子就吓醒了。

直到确认自己身上没有任何捆绑的东西，才冷静下来往窗外看去。

外面裴亦舟正站在车外的人行道上，手机贴在耳边，像是在和人打电话。

看到他在那了，程漾彻底安心下来，翻出手机来看。游佳在几分钟前给她发了消息，问她到哪了。

签售会是明天的事，他们三个便约着今晚上先在附近吃一顿，李云霁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不过裴亦舟要和她们一起么？

。：【佳佳我到了，刚才在睡觉，没看到】

程漾回完这条，又发了个定位过去。

弄完了才意识到车内温度似乎升高了点，音乐声好像也没那么大了。

程漾开了车门出来，活动了下身体望向四周。

正好是下班的点，外面大大小小的路上挤满了人，单独的或成双成对的，她都一个个看过去，心里许久没有这种舒坦慵懒的感觉了，就像是世界末日要来了，但至少这一刻她是坦然轻松的。

过了会见裴亦舟收了手机，她走过去问人：“你打完了？”

裴亦舟嗯了一声，垂着眼眸看她，嘴角扬了下，问她：“你睡醒了？”

程漾不好意思摸了下鼻尖：“差不多。”

怕人再多问点什么，她及时转移话题：“你和我们一起吃吗？”

看人工作似乎挺忙，她也只是礼貌地问一句。

没想到裴亦舟还真把手机递了过来让她选吃什么。

和之前她借来付款的那部不同，不过都是黑色的，也没套手机壳，大概是办公和私人分开用的。

“烤肉可以吗？”来之前看过攻略，这边烤肉店铺还挺出名的。

裴亦舟没犹豫，下了单就说：“嗯，我给我哥发了消息，你也告诉你朋友一声。店就在前面。”

“ok。”程漾给游佳发了定位过去。

两人没聊多久，程漾就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

她往前看去，一个戴着方框墨镜的高挑女生向她走来。牛仔上衣短，内里是一件黑色背心吊带，露出一截细腰，黑长直的头发就随着风在腰部位置左右飘扬。

游佳本来是让司机送到了车站，结果没想到下了车还要走一段路。

她拖着行李箱的手早就发酸了，一看到程漾就打算冲过去诉苦，结果转而又瞄到了旁边的男生。

男生一身简单的黑色运动装，一点修饰都没有的黑色冲锋衣硬是被他穿出了大牌的感觉。

再加上他皮肤白，身高腿长的，浑身带着一点傲气，但偏偏长相是禁欲深清那一挂的，勾得人蠢蠢欲动，忍不住猜测他大概会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裴亦舟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观察了几分钟，他穿成这样纯粹是因为中午在公司聚完餐后来不及换，直接赶过来的。

“这边！”程漾以为她是没看到自己在哪，回应着招了招手。

“那个真是裴亦舟？”交接时刻，游佳悄摸凑到程漾耳边问。

“还能有假的？”

看她脸上表情凝滞，程漾还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正想问一句，就听到游佳说：“不多夸了，就一句，果然真他妈帅啊！怪不得网上都说三分钟之内要马上得到他的消息，我以前过得都是什么苦日子。”

虽说早就习惯了游佳简单直接的说话方式，但程漾还是第一次听她如此粗暴地夸一个人。

她们两个站在原地没动，游佳拉着程漾聊天，裴亦舟也没好意思去打扰。

直到看到店里发过来的用餐提醒，他才拉下一句发过去。

Orbit：【？还不过来】

-

进了烤肉店，服务员领着他们进了预定的包厢。

程漾和游佳接过菜单后照着往常的喜好点了，等点完了也给李云霁发过去看，才注意到裴亦舟还没说一句话。

程漾把勾选的菜品给他看，问：“你看看这些够吗？还要不要再点别的？”

“都行。”他回应得轻松，目光快速地从菜单上扫过，抬头询问道：“要不再加份饭？”

白米饭是店内免费供应的，游佳猜测他说的是菜单上五花八门的拌饭。拌饭都是两三人份的，一个人肯定吃不完。

“我们好像已经点挺多的了，加饭可能吃不完？”游佳的话并没有恶意，她只是单纯疑惑，然后提出建议：“去掉一些肉，然后再加怎么样？”

她们点的肉不算少，五个人吃都够了，是考虑到有男生在还特意多点了些。因为家里是做餐饮这一块的，游佳爸妈从小就教导她不能浪费，要对食物怀有敬畏之心，她也就养成习惯。

裴亦舟没打算让人麻烦，收起菜单，点了下头做了决断：“也是，那就这样吧。”

服务员拿起菜单准备走，刚出去又被人叫住了。

“稍等一下。”程漾指了下自己点的菜，和服务员说：“您好，去掉这几样，然后再加一份松茸鸡汤还有牛肉饭可以吗？”

“好的。”

服务员走后，游佳凑到程漾耳边问：“你不是不喜欢松茸汤吗？”

程漾笑了笑，说：“偶尔尝试一下也不错，我刚在外面看了，这里的饭菜份量不算多，我们几个人分着应该吃得完。”

包厢内的光线暗了不少，暖色的灯光照得人很柔和。程漾看到裴亦舟脸上略微错愕的表情，仰着脸骄傲地抬了下下巴。

裴亦舟这会儿正喝水呢，被她邀功似的表情弄得心神不宁的，一不小心呛住了连咳了几声。

平稳下来后，在桌下给她发消息。

Orbit：【你还挺骄傲】

这边叮一声响，程漾拿出来回复。

。：【你在那两道菜上多停留了三秒，想吃干吗不直接说？幸好我们搞翻译分秒必争，重要信息坚决不能漏】

Orbit：【？你的同事对敬业的你说了句谢谢】

。：【那你呢？】

Orbit：【……嗯，谢了】

。：【就这一句？】

Orbit：【谢谢感谢不胜感激谢天谢地终身难忘您的大恩，还要多说点吗？】

程漾被他一连串话逗笑，正准备回答，游佳边给他们倒果汁边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你和谁聊天呢？”

程漾莫名心虚起来，收起手机：“我发消息问云霁学长来了没有。”

她说着就给李云霁发了一条过去。

不到三秒，包厢的门被推开了，李云霁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游佳：“你的消息真快。”

程漾：“……”

李云霁进来后坐在了裴亦舟的旁边，几个人简单认识了下，他开始和程漾道歉：“那天不好意思啊，让你等挺久。”

“没事啊学长，都已经过去了。”

程漾摆了摆手，笑了笑，也没和人直接对视，就随意扫了两眼。

李云霁和记忆中的长相差不多，只不过成熟了些，但依旧斯斯文文，举手投足之间都十分礼貌，和他们几个小孩不一样，他看上去就是情绪稳定的成年人。

四个半生不熟的人坐在一起，偶尔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又很快安静下来。游佳这个话痨憋不住，趁着对面俩兄弟聊天，自己在微信上轰炸程漾。

w佳：【虽然两个帅哥坐在对面很养眼，但什么时候才能上菜以至于不用尴尬到把像是过年见亲戚的话反复问来问去（沧桑点烟】

。：【应该快了，再等一会儿，你可以先吃点甜品，看看赶不上赶得上你们家的水平】

游佳没说话了，发了几个蔫了的表情包过来，又跟了一连串尖叫的符号。

这会儿李云霁聊完了看过来，见对面两个女生安安静静地坐着，又想起了家里每日乱发千金小姐脾气的小妹，忍不住夸了一句：“你们两个都很文静呢，难怪会成为好朋友，不像我妹妹整天在家里大喊大叫的。”

程漾和游佳在九宫格键盘上打得飞快的指尖瞬间就停下来了。

她们在桌子底下收了手，界面还停留在一连串表情包互斗中，面上却是尴尬不失礼貌地微笑了下，异口同声地回答：“哈哈，还好。”

正好菜上来了，缓解了安静的气氛，裴亦舟主动拿烧烤夹来烤，他们三个就负责吃。

直到程漾想歇会儿了，才从他手中接过夹子。见他碗里空荡荡的，程漾剪了几块肥瘦相间的给他。

“尝尝？我烤肉的技术很好的。”

还没放到碗里，李云霁先阻止了：“诶，小学妹，我弟他不吃肥肉。”

“五花肉也不吃吗？”游佳好奇地抬头看。

五花肉是她觉得比瘦肉更好吃的存在。他们家的餐厅五花肉炒饭就是最受欢迎的招牌菜之一。

李云霁摇着头回答说：“不吃，一点肥的都不能有，我都没和他一起吃过烤肉，今天还奇怪他怎么选了这里。”

程漾有点意外：“你之前要是不喜欢可以和我说的……”

裴亦舟没回答她的话，只夹起来蘸着辣酱吃了口，不冷不淡地给出评价：“还好，尝尝也行。”

程漾心说我就知道没人会不喜欢五花肉，又来了兴致拿起烤肉夹：“那我再给你夹两块？”

裴亦舟对着她一笑，拿起汤勺，道：“那我再给你盛一碗松茸汤？”

她就知道！

程漾立马放下夹子。

他们俩个说得小声，李云霁没注意，他只自从自家弟弟吃了肥肉后就开始感慨。

忍了一会儿忍不了了，大伙儿正安静着，他突然“啪嗒”站了起来，脸上兴奋不已：“我去拿两瓶酒庆祝庆祝，有人要喝吗？”

游佳举手应和：“我我我！学长。”

裴亦舟还没来得及阻挡，李云霁已经应下，一身正气地开了门出去。

游佳后知后觉：“不过怎么突然想要喝酒？学长要庆祝什么？”

裴亦舟看着他冲去的背影，闭了下眼，答了游佳的话：“能不问最好别问。”

“啊？”

一句话疑问落尾，半小时后，看着醉倒在长沙发上、面色酡红的李云霁，游佳算是明白了原因。

他一边拍着桌子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们不知道，我弟弟从小就不让人省心。吃肉要吃纯瘦的，果汁要喝现榨的，咖啡可乐不是冰的不要，一身臭毛病，都是我惯出来的，我当初就不该惯着他！”

游佳喜欢看相声，尤其爱捧哏，答道：“怎么说？”

李云霁撑着沙发靠背颤颤巍巍起来，笑着说：“就我以前写稿，要喝冷的饮料提神，让他小子去买，结果他自己买了冰的全在路上喝了！”

“还有家里人工作忙，没空管他，让他自己点外卖，没想到人店里的老板看他长得乖，全给他挑瘦肉，还附赠自己家农家乐的鲜榨果汁！我之前求老板多给我两片肉都不行！”

程漾颇为同情地看了裴亦舟一眼，被他以眼神回刀了过去，只好在桌底下发消息。

。：【没想到你小时候竟然过这样的生活[流泪]】

Orbit：【抱歉，十八岁以前月生活费没下过六万】

得，她为什么要来有钱人家的少爷这儿自讨苦吃。

程漾换了个话题问。

。：【你不喜欢吃烤肉干吗答应？吃别的其实也可以啊】

裴亦舟只回了她一句话：【不想扫兴】

他订这家店也不完全是因为程漾，他哥和游佳也赞同，要是再重新选地方，一是麻烦二是感觉挺让人扫兴的。

对于吃的他其实没太多要求，大不了饿了再吃别的，只是不想大家一起来玩一趟，还因为这点事闹得不愉快。

程漾有点意外他的回答，毕竟这位大少爷看着是从来不会将就，尤其不会迁就别人的人，他我行我素的气质太深入人心，以至于给她留下了刻板印象。

游佳没注意到他们俩的互动，在一旁吃着肉听李云霁说话开心得不行，时不时拍手叫好，还翻出自己的事来应和。

现在搭个台，他们俩立刻就能上去演一出相声。

裴亦舟看完全程之后，决定把想和程漾说的那句“感觉你朋友还挺高冷”收回去。

而程漾在见证李云霁酒后吐真言的模样后，下定决心要划去自己脑海中学长是成熟稳定的爹系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