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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驿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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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云栖径,林深雀回吟,风轻动林羽,入目满河星。风如月是一身清明,华彩昭昭的存在,放眼天下,谁有那不拜不叩的权力呢?他有。

那竹林院落是他自己在林间辟出的一处清静自在之地。府邸,他是不爱回去的,族人,烦人,动不动就来找他拜见。这个医馆里缺了银钱,那个药房里没了账目,一个个的根本说不清。于是他干脆躲起来,那些人没了依仗,反倒能好好管理自己的事情来。

顾言称病,他负责看病,风氏说谁有病,谁就是有病。谁也没想过找个医官来给顾言瞧瞧。于是多年过去了,大家都说顾言有病。是有,只不过就是有点相思病。

风如月不知啊,也没见他提起过,莫名冒出个大小姐他是里外想不明白,顾言这样的冷面神还能找到小娘子?晃晃悠悠,挠着头,扇扇风,回了自己那小竹院儿里。

此间夜色清明,风,也舒爽,可是呢,来了个不速之客。狐眼,弯眉,妖媚动人,是胡玉。

风如月正歪歪斜斜依着那竹子坐榻,看着他的“民生百态”,屋外却传来了窸窸窣窣地声响,似是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听动静,不似一般野物,风如月警觉起来。

他撩起大袖长袍往院子里走去,那院子有一汪清泉,他特意挑的地方,就为的这一汪清甜。此时那泉水咕噜噜冒着泡,偶有那照叶清等莹虫飞过,夜静时能听见曳曳扑翅声,可现在听不见,此时不静。

那簌簌声响慢慢靠过来,铺墨的竹林间出现了一个女子,从模糊,到清晰,走到了这院子边上。

风如月疑了大虑,怎么有女子夜班三更来了这幽深山野之地呢?深觉这一天是有太多想不通的事情了。

他看着眼前女子顺着院落的竹栏杆一路走到院子门口,停住了,竟探进身子来,正正看见了风如月。

风如月警觉地盯着,不做声,摇着折扇,见这女子一身胡姬打扮,歪了脑袋疑惑起来。

那胡玉眨着一双媚眼,眸含春色地走进来,屈膝施礼,道:“公子莫怪,小女子误入山林,想来是迷了路。”

风如月可不是喜欢生人的性子,这方面跟顾言是一路的,于是上下瞧了瞧她,拒绝,“身后,出门,直走,右拐,进城。”

胡玉从未见过居然有男人已过夜半却不愿留她,尴尬,有气,但也只能出门去。

风如月看着她慢慢隐入一片墨色,心里掂量起来。这夜半三更迷路的女子可不多,心想这定不寻常,于是他决定等顾言回来要说说,但什么时候呢?他也不知道。

而那胡玉是一路躲躲逃逃而来,她根本不知道谁在追她,而今终于看到了越州的城门,她来越州是她那主人吩咐的,为的什么,还未告诉她,可她只能来。但这夜深入城,必会盘查,她如今只能找了棵歪脖儿树,爬山去,倚着歇歇,等天亮。

晚宁和顾言是那星夜拢下时才到的竟州城郊那一处驿馆。说是驿馆,其实就是竹木和茅草搭了几间低矮平房。茅草铺顶,门窗台基,墙檐地面皆是木造,且造得凹凸不平,角落处皆有转霉发黑的痕迹,高低不齐的木围栏围起的院落里有一口枯井,枯井旁又一方生草的石磨,几处木柴堆摞,散散乱乱,若不是那几扇有着歪歪扭扭的十字海棠纹的支摘窗透着灯火,怕是谁也想不到这里有个驿馆。

那屋子里头点着的灯火漏进乌漆漆的院子里,晚宁轻着脚步,一边看着这破败驿馆的每一个破败之处,一边轻着脚步慢慢走进去,在这破落小院儿里,晚宁觉得最稳固的莫过于那口枯井,其余的,怕是风大些时便会吹走,

顾言是轻车熟路的,他纵马狂奔去那山寨里寻他的阿宁时,就到过这里,夜路难行,不得不停在这。在这破烂驿馆里是夜不成眠,抓着这驿馆里不知怎么酿得又苦又涩的米酒把自己灌得几近昏过去才小睡了一会儿。

他见晚宁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也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仔细摸索起这个院落来,从门板,到柴堆,再到那口枯井。

“我来过这儿。”

晚宁转身看向他,诧异道:“你何时来过?”

顾言坐到那柴堆上,随手拣了跟木柴拿在手里抛接,那木柴一次次旋转飞起,又落在他手里,“去山寨找你的时候。”

“这里也太破败了吧,那屋子里也不知是什么人,能发现这里的人,应不多。”晚宁环顾四周,又看着那窗棂里的灯火和人影,忧心道。

顾言此时把那木柴接住,握在了手里,“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站起身来,慢慢走到那客堂的门口,晚宁跟在后面,他抬起手,一点点推开门,那门发出了极响的咿呀声,而后屋里的光洒在了两人身上。只见里头亦有一男一女,两人皆是布衣打扮,似是农舍村民。两人说说笑笑,拉拉扯扯,似是夫妻。见有人进来,后知后觉地便停住了。

那男人松开了女人的手,走到顾言和晚宁面前,轮流打量着他们俩,顾言紧紧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那桌边坐着的女人忽然起身走了过来,“这是哪里来的贵人?我们这驿馆真是蓬荜生辉了。”

那男人此时皱着眉头,似是被扰了清静般,撇了顾言一眼,回到那桌边坐下,翘着腿,“这驿馆没有客房了,二位若不愿挪窝儿,那还有一间柴房。”

顾言看着他,冷冷回了句多谢,拉着晚宁走出来,“这两人走路脚步极轻,不似寻常村子里的百姓。”

两人走到那许只有二十多见方的柴房前,顾言把晚宁挡在身后,拔出剑,握在手里,慢慢推开了门。

里面一片浓黑墨色,步入其中,不见五指,顾言用剑搅了搅那堆在墙边的稻秸,又挑开另一边成堆的木支,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天光细细检查了一番,见没有异样,才把剑收起。

他把晚宁拉进来,关上门,也许说,是虚虚掩着,“怕吗?”眼前太黑,无法看清,他牢牢攥着晚宁的手。

晚宁自然不怕,小小驿馆,能藏多少人,大不了再打一架,“我可是从山里跑去找你的,我怕什么?”

顾言笑了笑,把她拉到那稻秸堆上坐下,“那些客房虽亮着灯,也有人影,但没有声响,我觉着应是假的,客堂里那两个,倒似有些功夫。”

“可要抓活的?”晚宁似乎来了兴趣。

“能抓便抓,只是他若伤你,我必取他性命。”顾言把晚宁的手拉到身前,让她靠近些。

晚宁不语,凑过去,挨着坐。

那柴房里擦黑一片,两人谁也没发看清谁,就那样静静坐着,晚宁有些困倦,靠在顾言背上正打算眯一觉,门外不出所料地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极轻,但晚宁能听见。

“来了。”晚宁爬起来,抓着顾言摇了摇。

顾言亦仔细听着,在脚步声到门口的时候,他拉着晚宁慢慢站起身来,两人靠到那破破烂烂的门边上,晚宁抽出了匕首。

门被推开,透进来的天光下,见得门外衣裙曳地,“二位可要吃些东西?”

两人皆诧异,对视了一眼,似是相互问询,而后一起收了刀剑,从门后走出来,顾言始终挡在晚宁前面,把她拉在身后。

他看了看那女人手里端的吃食,接到手里,道:“多谢。我们在里面吃就行。”

没等那女人回应,他便把门关上,将手里的托盘,放在地上,低声道,“等一只老鼠。”

不一会的功夫,竟真有老鼠闻着味儿,吱吱叫唤着爬到了那些吃食上面,咔呲咔呲地吃起来。

黑暗中,顾言仔细听着,没多久,那吃东西的老鼠动作便慢了下来,而后便没了声音。顾言用剑往那个位置摸黑挑了挑,触到一团软软的东西摊在地上。

他微微一笑,拉过晚宁,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然后躺在了地上。

晚宁则打了开门,大喊:“救命啊救命啊,出人命啦。”

而后她转身咚的一下跪在顾言身边,悲痛欲绝似的,嚎啕大哭起来,哭到伤心处还一副几近昏厥的模样,一遍遍喊着,“夫君啊,你要我今后如何是好啊!夫君啊夫君!”

顾言此时躺在地上几乎要憋不住笑,他没想到晚宁做戏做得如此的足,于是把头转向暗处。

那一男一女推开客房的门,急匆匆跑过来,脚步里似乎透着愉快,兴许吧,

那男人跑到柴房里一把推开了晚宁,蹲下身子看顾言,脸上隐隐露出了喜色,于是,看不够,伸手去掐顾言的脸。

顾言霎时睁开了眼睛,重重的一拳砸在了那男人的脸上,那男人立时倒地,脑袋嗡嗡直响。而后还没清醒过来,又迎来了当胸一脚,整个人擦着满是沙石的地面滑到了院子里。

那女人呢,此时掏了把匕首,直直往顾言背后刺去,晚宁一把将她拉回,刀光袭出,翻手一转,切开了她手上的筋肉,抬脚便踢在了她的脸上,那女人随机翻转倒地。

“你是什么东西,在本小姐面前拔刀子?”晚宁走过去把刀尖抵着她的下巴,嘲讽道。

顾言一只脚踩在那个男人的脸上,冷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地上的男人嘴角挂着血,是一副死不开口的模样,于是晚宁把刀尖往前推了推,“你呢?你想说吗?”语气是极轻柔的询问,动作是极狠辣的威胁。

那女人似是个惜命的,她看了看自己男人,此时被顾言踩在脚下,似是于心不忍,“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不问姓名。”

又是不问姓名,顾言听得极不耐烦,用力踩了一下,“哪里收的?”

女人答道;“启州。”

顾言和晚宁皆皱了眉头,上次是雍州,这次竟是启州,千里迢迢布下埋伏也是真是费心的很。

两人找了根牛绳,把这一男一女捆了起来,扔进了柴房里,等着天亮带回越州。

两人清查了每间客房,不多,三四间,都是空的,用木板粗粗制了个人行放在窗边而已。

晚宁找了间最干净的,轻松道:“今晚住这。”于是躺在床上。

顾言是随她的意,他住哪都行。

正准备去堂里拿些茶水,他想到了什么,然后继续往外走。

只听外面传来一阵桌椅倒地,杯盘碎裂的响声,晚宁吓了一跳,忙起身跑了出去。

只见顾言躺在地上,四周一片狼藉。她慌了神,跑到顾言身边,跪在了地上,细细看了看,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脉搏,没有异常,伤口,没有,呼吸,极弱。

晚宁霎时急了,她想把顾言拉起来,却拉不动,于是只能使劲摇了摇,还是没反应,就急哭了。

“你怎么回事,你说话呀。”那哭腔堵到了嗓子里,呜咽起来,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了顾言手上,衣服上。

此时顾言只是想开个玩笑,不曾想玩过了,赶紧爬了起来。

“我错了,我错了,我逗你的,我方才看你哭得呼天抢地的,我就想试试,我以为你能猜到的。”

晚宁见他坐起来,那哭得通红的眼睛定定看着他,不言语。

顾言被看得心慌,“阿宁,我真的错了,你别……”

“哧。”晚宁却挂着满脸的眼泪笑了,“真是臭猴子。”顾言还懂得玩笑,她心想也是好的,于是也逗逗他。

她站起来,走回客房里,没关门。

那叱罗桓呢,他从那商船上下来之后便到了京城,赶着热闹,边玩边吃边打听,毕竟赚了不少银钱嘛。他一打听,再一联系,这事情的脉络他大概明白了几分。他自己总结了一下自己那两个金主,大概就是一对苦命鸳鸯,不过他又觉得幸好,幸好他们还有钱。

他找了家客栈住下,要了张佐伯纸和大俞人的笔,歪歪扭扭地给晚宁写了封信。

“晚晚姑娘:我在雍州码头路遇胡玉,她亦说她的主人早已知晓广陵侯装病之事,大为吃惊。我在京城,听闻你是殉情而死,更吃惊了。胡玉在启州下的船,不知去向。我在京城找到了广陵侯府,却空空无人,仔细一问才知是我找错了,故而只能迟些日子再见。叱罗桓。”

这封信呢,至今还躺在顾言那桌案上。

可叱罗桓也是纳闷儿,怎么这世上有两个广陵侯府,为何要搬走呢?于是在那客栈里睡了一夜,晨间听到街上有了动静,就又出门去打听。

他在那街上佯装问路,那晨起的脚夫,上工的绣娘,开门的掌柜皆问了一遍,个个皆把头摇得如铃鼓一般,不知不知。

走了一个时辰,一无所获,他往茶馆里一坐,付了钱,要的是上等的白毫银针,那茶彼时只供那宫廷侯府,民间若有,一壶便是一金,又要了那芙蓉莲子糕,水晶藕粉鱼冻,莲花酥等,精精致致摆了一桌,然后便拉住了那店小二,张口就问,也没想太多。他问那广陵侯为何是空的,为何要搬走。

小二是怯生生地揉着手里的抹布,不敢说,可又不好得罪贵客,犹疑再三,便附在他耳边给他说,老侯爷如何如何没的,顾言如何如何离开的,那朝中如何如何乱的,顾言是如何如何苟苟藏藏。

这两人说得是不大声,可旁桌一双眼睛却是警觉了起来,那人是寻常百姓装扮,粗衣半袖配一双草鞋,坐在那茶馆里吃吃喝喝是他每日例行之事,每日巳时,要找他的人就能在这里找到他。一个异族人,在大俞境内不好好行商捞银子,跑到京城里竟还打听侯府之事,意欲何为啊?

于是他也写了封信,送往侯府,这信呢,还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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