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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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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夜来得早,才过酉时,暮色已逼近。

灰蒙的天穹,晦暗的行人,将穿了一身雪白的柳茵茵衬得尤为突兀。

她在寒风中拢了拢雪貂大氅上的兜帽,眼珠子滴溜溜左右一转,迈开小短腿,一跃一蹦下了轩雅楼前长阶。

表哥若是吃了雪松糕,必不会那么伤心了。

她心里暗自嘀嘀咕咕,又紧了紧攥在手里的黄皮纸包裹上的细绳,快步往长安大街尽头走去。

从街尾拐到后巷,很快就可以到达宁远侯府的后门,那旁侧隐秘处,有一个可容七岁小娃娃身量通过的狗洞,柳茵茵可以悄无声息地又遣回府中。

“我说丫头,大冷天怎的偷逃出来玩儿了?”忽然,不知何处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如灵蛇一般钻入柳茵茵的耳中。

心虚的她心尖颤了颤,大氅之下的娇小身躯剧烈地抖了抖,但待辨得那声音属实陌生后,便又松了口气,继续垂眸低首,做鸵鸟状,迅速踩着碎步,几乎小跑起来。

“怎的越叫越跑?”那可怖的声音却追着她不放,夹着一股陌生的气息迅速笼罩而来。

没待她跑出几丈远,脆弱的上臂就是一疼,双脚已离地。

那人力气极大,单手便将她的上身掰扯往后,小兜帽霎时被寒风撩开,露出一张嫩白的圆嘟嘟小脸,桃花眸的眼尾和娇俏鼻尖上皆是寒霜冻出的微红,如纤尘不染的雪地里点染了几抹娇艳,惹来不少路人垂涎的目光。

一身粗布麻衣的大汉心头也跟着一痒,却驾轻就熟地迅速敛起浓眉,压下眼底几分贪婪,随即粗鲁地将柳茵茵的兜帽重新盖上,掩去她大半张脸,怒斥道:

“阿爹寻了你半日,你倒是个野的,害得全家鸡飞狗跳。”

说罢,他就要将得手的小儿提溜起来,强行抱走。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茵茵手足无措,不是没遇见过强盗的她强行压下恐慌,一边挣扎,一边迅速回忆表哥曾教过的所有自救方法。

倏地灵光一闪,她将贝齿猛地磕在那人扯着兜帽的虎口上,又迅速抬脚往他的小腹处踢去。

表哥说过,小腹是人体最柔软却常不设防的部位,她要先发制人。

......然实在是她从未实操,动作虽灵敏,但准头却差了一截,尖头绣花鞋一下卡在那大汉的□□处。

伴着一声凄厉惊呼,大汉面目痛苦狰狞,已顾不上得手的猎物,双手一松,就夹着腿原地蹦了起来。

柳茵茵瞬间滑落在地,一得自由,便顾不得膝盖处的疼痛,当即提起裙摆,飞速地往街尾跑去。

寒风簌簌刮在脸上生疼,她也顾不得兜帽被吹飞,左不过跑快点,就没人认得出来,就不必挨骂了。

千钧一发,她按着表哥曾教过的脱险技巧,左闪右躲,轻易穿过冗杂的人群,不知推翻了多少商贩小车,将大汉粗俗的叫骂声隔绝在后。

印象中,便是拐过这个巷角,就到宁远侯府后院红墙了。

......然她高估了自己的记性,甫一拐过蜿蜒尽头,竟是一面乌漆高墙伫立在前——是绝头路。

小小的身量猛地一颤,她的心登时凉了半截,脚步也顿住。

“还想逃?”不过须臾,沉重的脚步声伴着吁吁气喘已经靠近,粗犷而低沉的声音再次笼罩而来。

还在琢磨逃跑策略的柳茵茵惊得慌忙转身,见先前才不过一人的粗布麻衣大汉不知何时多了几个同僚,个个并排横列于她的来时路,便如一堵人墙,将她逼入狭窄的小巷尽头。

他们背后似乎也没有跟上来的好心人......

她努力维持世家小姐的体面,佯装镇定,贝齿紧紧咬住下唇,将哽咽憋在喉头,但大氅之下的身子早已抖如筛糠。

“不愧是柳家嫡系,这点年纪便长成了人精。”几个巨大的身影遮天蔽日愈发靠近。

柳茵茵清晰地看见那些人脸上狰狞的五官,手里多出的如婴孩小臂粗细的麻绳,还有巨大的麻袋。

她是真的慌了。

她不该偷偷溜出侯府。

她不该自以为是拐入穷巷。

她至少应该告诉表哥,她要出一趟门,要去轩雅楼,要去买雪松糕。

表哥,表哥还在灵堂......

忆起表哥的瞬间,柳茵茵小小的身体似乎又有了力量。

她勉力压抑浑身颤抖,又紧了紧怀里的黄皮纸包裹,随即一咬牙转过身,还想继续往前跑,妄图在道路尽头寻到出口。

然她倒霉透了,脚下一个趔趄,便踩在雪白裙摆上,怀中黄皮纸包裹被抛出数丈远,人也跟着摔倒在地。

双肘触地间,细嫩的皮肉绽开,碎石像是咯到了骨头里,锥心刺骨的疼让她浑身冷颤,鼻尖酸意霎时涌了上来。

身后的人还不放过她,声音愈发瘆人:“乖乖跟爷儿们回去,你......”

一阵疾风忽自耳边扫过,身后阴森的声音随一声破空之响戛然而止。

恍惚抬头间,柳茵茵见一个白衣少年自数丈高墙上,轻盈跃下,劲风撩起他身上麻孝,发上白绸肆意扬起,宛如谪仙降世,稳稳落地。

“表哥......”待看清来人,柳茵茵嗫嚅唇齿,气若游丝,蓄在眼眶的泪水如喷涌清泉,倾泻而下。

迟远眉梢轻挑,掠过地上人儿染了血色的衣袖,聚在眉间的浓重哀思瞬间化为暴戾。

他抬起小臂,一支支赤羽箭便簌簌从袖下飞出,与他的步伐一同袭向柳茵茵身后。

还没等茵茵回过神,一声骨节断裂的脆响在耳边响起,她已被迟远从地上捞起,拢在怀中。

她恍然转头,想去看清身边人事。

然迟远却单手一压,将她糊满泪痕的脸扣在自己胸前。

“别看。”强压着怒意的低沉嗓音自胸腔共鸣而来,柳茵茵一愣,马上乖巧地环着迟远的劲腰,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衣襟里,随着他的步伐起起落落。

好半晌,随着最后一声不忿的闷哼,耳边的刀剑声才完全消失。

柳茵茵感觉表哥环着她的腰转了个身,才将温热的大掌抚在她的肩头,试图压住她浑身的战栗,低声轻语:“好了,茵茵。”

伴着熟悉的安慰低哄,她像是终于魂归一般,将心中忐忑大石放下,小心翼翼将鹌鹑般的小脑袋抬起来。

入目是那张熟悉的儒雅温润的俊脸,狭长的凤眼底下虽还凝着浓浓的忧思,却偏偏要将眉尾扬起,在唇角勾起一抹暖意,低低安抚:

“别怕,没事了。”

柳茵茵再也忍不住,鼻尖又是一酸,猛地扑在迟远的怀里,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

迟远眸色暗沉,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听清她哭腔里面夹着的破碎的词句:“表哥,我把雪松糕弄丢了......”

——

“姑娘,姑娘,姑娘......”柳茵茵不知自己哭了多久,才听见一道焦灼的声音在耳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她恍惚睁眼,桃花眸里水气氤氲,心口处虽还余留因困窘压迫而喘不过气的难受,但梦中那似无法逃脱的逼仄穷巷已然变换为温馨精致的少女闺阁。

是梦。

近来她总梦到一些旧事,或喜或悲,皆为揪心的难以忘却的过往。

好不容易从紧张的记忆中缓过神,柳茵茵眨了眨湿润的眼眶,侧过头看向绷着一张脸的小丫鬟小茗,勉力勾起一抹浅笑。

她大约不知道这笑实在有些做作,丝毫没有给到小茗半分安慰。

“姑娘是又梦见表少爷了?”小茗的眼眶也因激动而微微泛红,说出的话里透着几分嫌弃:“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表少爷怎能得你如此记挂?”

这大约是小茗近一个月以来第十次遇着自家主子梦魇了。

柳茵茵知小茗是为担心她,故才出言不逊,但又怕她真对表哥起了什么误会,便慌忙支肘撑起上身,急促道:“你不懂。”

她脸上倦色已一扫而空,还挂着泪痕的眼尾急得愈发殷红,煞有介事解释道:“表哥他是……”

“是是是,表少爷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是除了老爷,夫人,老夫人,迟夫人外,姑娘最最最亲的亲人。”

没等茵茵把话说完,小茗已经捏着嗓子,一本正经地学着柳茵茵平日郑重的语气,拿腔拿调地演上了。

末了,还要恢复平常的小茗模样,立在一旁,规规矩矩地福一福身子,“主子的话,小茗都记着,必定会如待姑娘那般对待表少爷的。”

茵茵被小茗炉火纯青的演技逗得是一愣一愣,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就你嘴贫。”

接着,主仆二人便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起来。

“笑什么呢?”此时,门外传来大丫鬟青宁清亮的声音,“怎的这般高兴?”

她拐过屏风,朝柳茵茵走来,福了福身子,眼里也闪着明媚。

“是姑娘,又梦见表少爷了。”小茗扁嘴,朝青宁扮了个鬼脸,又将方才“唱戏”那段绘声绘色讲了一遍,再次逗得众人捧腹大笑。

大开大合的动作让茵茵身上的藕粉锦缎无声滑落,绵延出如水般的凝脂玉肤,锁骨上几颗闪着莹光的水珠跐溜滚落,湿痕蔓延至线条凸显处。

青宁见状,眸色微闪,终止住笑意,朝前几步,拢了拢主子的衣襟,尽量掩去外泄的大好春光。

随着年龄渐长,主子的身量是愈发丰腴婀娜,听闻先夫人曾是江南数一数二的美人,大约便是这般模样了罢?

她如是思量,耳根微红,轻声道:“这里外的衣衫都得换了,要不得受凉。”

说罢,便招呼小茗去取小衣,才扶着柳茵茵起身,又道:“车马已经备好,迟夫人那处也报备过了,秦叔会暗中跟随。”

自柳茵茵数年前在建都遇刺后,柳家与迟家上下草木皆兵,如今她只一出门,必有暗卫相随,这是长辈们的意思。

柳茵茵听罢,也敛起方才的随性,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

她向来放心青宁的安排,也由着她将自己湿透的衣衫解下,任她摆弄。

“姑娘,是又梦见当年遇刺之事了?”

青宁轻飘飘的声音传来,茵茵抬起的玉臂显然一僵,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很快,她又朝面带忧色的青宁补了一句:“你莫担心,这次梦里,表哥来救我了,一切都好。”

自得知迟远要自北地归来,柳茵茵隔三差五便会做梦。

若为好梦,便是她随表哥在建都上下游玩的嬉闹场景。

若非好梦,便多是当初她为表哥采买雪松糕偷溜离开侯府后遇刺之事。

想当年在那穷巷里,若非表哥及时赶到,恐怕她如今已不在人世......

“今日表少爷便能从宫中回来,日后姑娘也不必时时牵挂了。”青宁见主子面上难以掩饰的欣喜,也应付了一句。

“是呀,表哥要回来了。”每每说起这事,柳茵茵确实兴奋不已。

眉飞色舞间,她似又想到什么,歪头看向已转至身侧的青宁,眨巴眨巴亮闪闪的眼睛,暧昧道:

“表哥他见多识广,阅人无数,届时一定能替你瞅瞅那杨侍郎是不是个好托付的。”

平日里总是冷静自持的青宁一听,耳根脖子上竟霎时红了一片,脸上尽是羞恼之色。

她难得地小女儿般撇了撇嘴,气鼓鼓道:“姑娘还是先让表少爷给您瞧瞧那温侍中是不是个好郎君吧。”

温侍中乃杨侍郎同乡,而杨侍郎与青宁曾订了娃娃亲。

因着这弯弯绕绕的关系,柳茵茵便机缘巧合地认识了如今在建都颇有盛名的才高八斗的温侍中。

柳茵茵的脸也微微泛红,她支支吾吾:“说什么呢?那事儿八字还没一撇,我与温侍中才相熟多久?你可是与杨侍郎青梅竹马呢。”

她摆了摆手,自顾从小茗手中接过丝带,缠在腰身上,端起了主人架子,主导话题:

“我看呀,还是得先把你这亲事给定下来,姑娘我呀,一定将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表哥:只是亲人吗?

表妹:要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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