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明问站在魔宫之内，脚下是华丽的青玉石板，上面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之前头上戴着的斗笠以及眼前覆盖的白绫，此时皆已不见，俊逸的面容展露无余，总会让人想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妖族尊主。

掳他回来的人坐在高座之上，风明问只能看见一道暗紫色的身影，感受着停留在自身上的那道令人不快的目光。

掳了这人回来有两个时辰，花择也看了两个时辰，还是不免惊讶：“呵，本座就没见过这么像燕殊君的人，亭阑你觉得呢？”

轻慢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紧接着风明问看到一袭白色锦袍停在他的身前，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确实很像。”又摇了摇头，“不，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两道视线落在风明问的身上，让他感觉自己是供人观赏的器物，正在被估算价值。

“若非他身上没有任何力量，我几乎就要以为是燕殊君本人了。”

“若是燕殊君本人，主上恐怕就不能这么轻易将人掳来了。”

花择轻笑一声:“说得也是。”

叶亭阑:“被打的满地找牙还差不多。”

花择笑容一滞，阴恻恻道:“真打起来胜负犹未可知，你倒不必这么早就为燕殊君庆祝。”

叶亭阑:“我怕真打起来，我没机会为主上收尸。”

风明问缓缓吐出一口气，内心感叹自己如此厉害之时，说出了第一句话：“请问阁下带我来此是为何？”

他这声音一出，二人俱是一顿。

静，特别的安静，刚刚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二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转移到风明问身上。

叶亭阑点点头：“不光脸像，连这声音也几乎一模一样。”

叶亭阑看着这张与燕殊君别无二致的面容，以及脸上那双无神的双眸，忍住心中的激动，道了一句“失礼了”后，直接拉起风明问的手腕，手指搭在对方的脉搏上，闭上眼静心探索。

玉坠在出青锋谷时谢寻舟便交还于他，风明问感觉此时脖颈上的玉微微发凉，似在替他掩盖体内的一切异常。

良久，叶亭阑睁开眼，眼底颇有些失望：“确实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尽管确定了但还是很难置信，世上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花择冷笑一声:“我早就探过了，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凡人。”

叶亭阑觉得很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出了问题，燕殊君突然消失，然后就突然冒出了一个与他别无二致的凡人出来，这若不是本人，便是有人有意为之了。

“请问阁下带我来此是为何？”风明问又问了一遍。

花择随口道：“送人吧可能，扶陵君苦寻燕殊君未果，见到你定然开心。”

“但我毕竟不是燕殊君。”风明问一本正经说着假话。

“没事，这位见你都这么激动，何况是扶陵君呢，开心一时也是好的。”

叶亭阑挑眉:“也不知那扶陵君会不会收这份大礼。”

花择勾了勾唇：“她苦心寻找燕殊君，不过是为了确认其已死，将尸体放在众人面前她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掌控天虹宗，妖族也尽归其手，我将这人送过去，扶陵再做些手脚定能瞒过众人，今后她定对我礼让三分，我就不必再受风明问那厮的气了。”

叶亭阑摇头:“主上将扶陵君想的好生心机。”

花择笑容讽刺:“不然呢？难不成你真以为她对燕殊君有意，急于找人是想保护他不成？”

“为什么不可能？”

“情情爱爱放在普通女子身上便罢了，放在她身上可是亵渎了。”

“你把权利放在扶陵君身上就不觉得是亵渎？”

“这叫两害相较取其轻。”

叶亭阑似笑非笑:“没想到主上对扶陵君竟有这般高的赞誉。”

“不及你对燕殊君的赞誉。”

每次听到燕殊君之事时，风明问总是会听到扶陵君这个名号，且每个人口中的扶陵君都不一样，她美丽动人宛若天仙，有时是无情的权利者想置燕殊君为死地，有时是多情的女子想保护心爱之人，差异过大让他不知该取信哪种。

燕殊君更多的是关于对方能力的谈论，这些人不会讨论太多，也不知是看得明白所以觉得没必要再谈，还是看不明白导致无话可说。

花择道：“不论扶陵君出于哪种目的，这个假的总能派上用场，至于怎么用就跟我无关了，让她欠我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风明问苦笑一声：“能听礼物说几句话吗？”

花择轻蔑道：“待宰羔羊，有什么资格开口，来人把他嘴给我封上。”

风明问叹了口气：“魔君这般霸道，可不得人喜欢。”

花择冷笑一声：“你个凡人懂什么。”

“我与燕殊君这般相像，魔君觉得是巧合吗？”

他此话一出，二人皆是沉默，花择与叶亭阑对视了一眼，悠悠道：“你不会是想说你是有人准备好的，以便替代燕殊君吧？”

“魔君智计无双，一言便中。”

花择有趣地看看这个人，哂笑道：“哦？是谁呢？”

风明问也轻笑一声：“魔君觉得呢？”

他的斗笠在被拐来的路上被风吹跑，眼下的白绫此时已不知飞去了哪里，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极了二人记忆中的那个人。

这样的笑容总是令花择想起些不快的回忆，那人高高在上的样子惹人烦躁，却又扳不倒挪不动，一切归于对方掌控，表面上跟你和平共处静心交流，实则早有决断逼你不得不服从，最后淡淡地来一句，“阁下觉得如何呢？”

花择觉得不如何，没直接翻桌子是他涵养极好，换个人怕是已经怒骂开打了。

花择捏了捏眉间，低声道:“我现在有点想杀你泄愤了。”

风明问不知对方为何态度突然转变，却依旧镇定自若:“迁怒一个凡人非是修者所为。”

“嗯，换道修还在意这些，魔修可不在乎，你这种凡人我想杀便杀，想杀多少便杀多少。”

风明问下意识回道:“然后被燕殊君找上门？”

“……”

“哈哈哈哈哈……”叶亭阑实在没忍住笑出声，“主上啊，看来跟燕殊君有关的都是你的克星。”

花择一脸阴沉，面色不善地盯着这张属于燕殊君的脸。

突然门外下属来报：“主上，雁舟君求见。”

叶亭阑“咦”了一声：“这位雁舟君我还没见过，没想到主上却是认识。”

花择：“不熟。”说着看了一眼风明问。

叶亭阑瞬间领悟：“这……不会是从雁舟君手里抢过来的人吧？”

“我可是正大光明将人请过来的，可没见着这位身边还有什么人。”

当时周围确实有另一个魔修的气息，不过他没当回事，也没去看是谁。

叶亭阑：“打得过？”

雁舟此人花择只寥寥接触过几次，此人修为深不可测，且深居简出神出鬼没，他曾想将此人收于麾下，没成想却被拒绝。

“五五开。”在实力这方面花择向来不吝啬赞美对手，也不吝啬夸赞自己。

叶亭阑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又是胜负犹未可知，主上真的好会给自己找面子。”

花择看向风明问，一副好整以暇的态度:“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你与燕殊君相像并非巧合？继续，本座忽然有兴趣了。”

风明问笑道：“有生命危险时我自然想用秘密交换生机，现在既然有了生机，我又何苦说出秘密？”

他此举本是为了拖延时间，天虹宗状况未明，他若贸然回去恐怕十分危险，谢寻舟既然来了，就不适合再继续编下去。

花则觉得好气又好笑：“这么确定雁舟君是你的生机，那我就更不能放你走了。”

“如果阁下觉得抓了我对你有益处，我也可以束手就擒，这就劝雁舟君回去。”

花择抽了抽额角，若没人知道这件事，那他抓个人送就送了，但若有人知道，雁舟君回去就能说他丹月门抓了燕殊君，别管那些人对风明问是真心还是假意，名义上还是要针对针对自己的，就算这个人是个假的，这段时间也能让他烦不胜烦。

叶亭阑适时笑了一声：“阁下说笑了，我家主上只是请你来做客罢了，这客既然做完了，阁下自然就该离去了。”

花择看他一眼，默不作声，眼中若有所思。

他话音刚落，白衣修士带着一身风雪缓步而来，踏入间周遭宛若冰雪充盈，未曾收敛的魔气随着主人的步伐逐步深入，将温度猛地降至冰点。

若是魔气带有颜色，这身白衣早已被墨染得通透，所以花择一直都觉得，魔修穿白实在格格不入。

“雁舟君好大的架子，孤身一人来丹月门也不收敛收敛这身狂气。”

谢寻舟的眼神越过台阶下的二人，赤红色的眼眸正对着花择。

花择挥了挥手：“都退一下吧，亭阑你带着这位去休息，本座有要事与雁舟君相商。”

“是，属下遵命。”叶亭阑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的盲眼公子，“这位公子，请吧。”

他伸手去抓对方手腕上的布条，却被横杖一挡：“请阁下先行，我听得见。”

“也好。”

叶亭阑悻悻收回手，走在前方，风明问则跟在后面，路过谢寻舟身边时也只是擦肩而过，没有说多余的话，而那人也没看他。

花择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来人：“虽然我等修的魔道，但若急功近利，控制不住魔气增长，被魔气吞噬可与送死没什么区别。”

魔修一途修的本就是捷径，捷径虽快也有一定的风险，自身所滋养的魔气可增进修为，可若控制不住，轻者迷乱本心，重者气爆身亡。

但他不知道的是，谢寻舟并非一开始就修魔道，而是因道心破裂堕入魔途，道心已破，魔心却未立，所以这疯狂滋长的魔气才无法抑制。

谢寻舟并未理会，开口便道：“我需要碧麟果。”

一听到碧麟果三字，花择脸上的笑容立即淡了下来，甚至还有几分不悦。

“雁舟君口气真大，碧麟三百年一结果，一次不过那么几颗，上一次被燕殊君硬生生拿走一半救他的小徒弟，这次我可是没法再送了。”

“条件你开。”

“若我要碧麟枝呢？”

“可以。”谢寻舟没有任何犹豫便答应了，又道，“人，我带走。”

对方如此爽快，花择微微眯起双眼，碧麟枝生长的北域乃极危之地，即使是他这样的修者去一次也不敢保证能够全身而退，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碧麟枝生长之地却无人愿意去取的转而来找他索要的原因，但这人既然愿意以身犯险又何必来找他索要？稍稍一想花择便明白了。

看来是有急用了。

若是舍得一些碧麟果从而换得碧麟枝，倒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夜色渐深，浓云遮月。

叶亭阑想着对方是个盲人，不好走太远，索性就在殿外停了下来，反正过不久这人就会离开，也没必要找地方歇息。

叶亭阑低低叹了口气：“所以……你到底是何人？”

风明问笑着道：“一个长得像燕殊君因此遭受无妄之灾的路人。”

叶亭阑淡笑一声，不是很信这个理由：“那雁舟君又与你是何干系？”

风明问不能说实话，更不能胡编乱造将祸水东引，谢寻舟不该与燕殊君牵扯上。

从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更是如此。

他未曾想起从前之事，但直觉告诉他自己必须这样做。

风明问淡淡道：“一些交易罢了。”

“我真好奇是什么样的交易。”

“与阁下无关。”

叶亭阑悻悻笑了两声：“不管公子是谁，烦请记住若是我家主上想留，无论是谁都走不了，今日公子平安离开这里，来日切莫生事，祸水东引。”

风明问：“我连这里是何处都不知道，又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再来寻仇呢？阁下尽管放心。”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阁下不怕我出尔反尔？”

“我相信你不是这种人。”

叶亭阑凝视着这张与燕殊君别无二致的面容，久久移不开眼，风明问感觉对方在看自己，索性大大方方回望回去，虽然他只能看到一团白色的影子。

一片灰霭之中，他看到远处一团白雾徐徐成型，由远到近，熟悉的气息缓缓而来，与此同时一道浑厚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亭阑，将这位客人送回雁舟君身边。”

那抹颀长身影停在风明问身前，他闻到了熟悉的冰雪之气。

叶亭阑识趣离开:“那么，我就不送二位了。”

风明问抬起头，即便没有白绫遮挡，他也依旧看不清眼前之人的面容。

谢寻舟看着这人，复又移开视线，“走罢。”

微不可闻的声音中含着一丝疲倦，与刚刚在殿上的恍若两人。

殿前有数百台阶，谢寻舟低垂着眼一步一步踏出，身形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