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应迟没有回视言戏尘，而是盯着茶几上的白色礼盒。

方方正正，洁白简约，没有花纹。除了材质是肉眼可见的贵气，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平平无奇”。

一根红丝带从四面束缚着它，并在中心打了一个漂亮独特的绳结。右下角是“言戏尘”三个字，字迹龙飞凤舞，笔墨浓淡不一。

人的笔迹多少会暴露一些本性，明应迟研究过言戏尘的签名。

下笔有力，轻重有度，横撇竖捺干脆利落，显得冷静理性。同时也有笔画牵连，突出漫不经心的意味。

从细节来看，“言戏尘”三个字的长横拉得长，笔墨重，暴露他随意表象下鲜为人知的任性与执拗。四个“丶”又有点圆润俏皮感觉，让人猜测他冷静外表下可能有颗满怀恶趣味的心。

事实证明言演员确实是人如其名、字如其人。

礼盒上的绳结是《迷途》里的林尘惯用打结手法。

准确地说，本就是言演员的惯用打结手法。

编剧就是把这些属于演员本人的特质赋予角色，才会有“林尘的尘，本就是言戏尘的尘”。

明应迟看回面前的言戏尘。

聚餐那天的他从头黑到脚，主打一句“美丽任性，随便穿穿”。

今天的他故意一副斯文败类打扮，故意还原林尘形象，故意提着这样一个礼盒上门，里面居然装着一条典藏版美丽红裙——

其心可诛！

明应迟联想言演员之前的原话。

【“你和林尘不是一路人。”

“容易开局就被他刀了。”

“把你做成他的‘艺术品’。”

“每天换上不同小裙子。”】

他就知道戏里的林尘不会做这种事儿。戏外的言演员满心恶趣味，只要他想，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

角色风评因演员本人受损，多惨！

言戏尘：“不喜欢？”

明应迟冷冷反问：“你觉得呢？”

“不用我觉得。”

言戏尘伸手拿起礼盒，毫不犹豫地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垃圾桶太小，容纳不了，还被礼盒撞得倾倒在地，细碎的垃圾玷污了礼盒的白净。

污点与洁白的对比格外强烈碍眼。

这一动静和画面让明应迟的心颇受震动。眼皮和唇皮跟着颤了颤，瞳孔轻微放大，眉头拧起，神色恼怒中暗藏受伤意味。

言戏尘发现他不是被吓的，而是明知道他的言行会促成这样的结果，依旧不改；预料到的结果真正发生时，依旧会被触动和刺激。

也就是说，他是蠢而自知，且不愿改正与回头。

“你对人对事也是一种单蠢的清澈。”

得来如此气人又刺人的评价，明应迟却不像之前那么暴躁娇气，没有怼他，没有理他。

他安静地走过去扶好垃圾桶，捡起礼盒放回茶几上。然后半蹲着，扯来几张湿纸巾沉默地擦掉污点。

小身板缩在那里宛如一头委屈又固执的萨摩耶。

这只萨摩耶被原主人遗弃了，添了“疯批小蛇”属性，依旧保留几分“单蠢小狗”属性。

他依旧漂亮娇气，压不住暴躁本性。但在关键时候知道克制本性、保持冷静。

他懂了别人对他的爱也许短暂浅显，随时就能收回去，不会无限度地宠着他、惯着他。

他不会再像最初的单蠢小狗恃宠而骄了。

这就是被调.教过、吃过大亏的可怜模样。

言戏尘走过去在他旁边蹲下。

“何必惦记把你害成这样的人。”

明应迟擦拭的动作未受影响，语气平静地反问：“你还有闲心管这些？”

言戏尘用右手肘撑着茶几，掌心托着脸颊，眼神从他的手指往上攀爬，落在他的侧脸上。

好像看到一头萨摩耶故作镇定地做事，其实一双漂亮白耳朵朝他这边竖得直直的，生怕错过他的答案。

“可能因为你漂亮有趣，但又单蠢得我看不下去了吧。”

他说得轻佻随意，满含嘲弄，其实细究起来暗含一丝温柔与遗憾。

仅仅一丝，轻易就会随风飘散。

“……”据他多年观察，他这话绝对是真心话！明应迟用舌尖舔了舔发干的唇皮，追问他，“像你说的这种人多得是，你个个看不下去就要管一管么？”

“怪你凑到我面前挣到存在感了呗，小明同学。”

他这话说得有点腹黑教授调戏漂亮男大味儿。

明应迟将纸巾拧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侧头盯着他，认真地强调：“应该说是你意外凑到我面前挣存在感。”

言戏尘点点头：“也是，差点以命挣存在感。”

明应迟忍无可忍：“你可真是天生演员啊！虐粉话术说得一套一套的！”

言戏尘“噗嗤”一声，突然伸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把那头清爽短发揉得蓬松凌乱，也把他的冷静面具揉得四分五裂。

“你干嘛！乱摸什么乱摸！”

“犯病和手痒呗。”

言戏尘轻快又无赖地回答他，趁乱再摸一把。

明应迟被他摸得惊慌得很，下意识地抬手拍打他的手。

“啪”，很响亮的一声轻微回荡在客厅里。

言戏尘的手背上残留着淤青，此时更添一抹火辣辣的绯红。

明应迟盯着他的手，懵懵地问：“你怎么没躲开？”

言戏尘活动几下手指，反问他：“你打我，还要怪我没有及时躲开？”

明应迟急忙反驳：“明明你每次都躲开了！你这次就是故意没躲——”

“哪来‘每次’？”言戏尘抓住关键词质问他，“我不是就上次逗过你一次？”

明应迟咬着唇皮不搭话，莫名心虚地别过眼。

言戏尘故意凑到他面前，用放大的美貌强行占据他的视野和注意力。

美貌陷阱又来了。

他又开始用脸杀他了。

金丝边眼镜反射的光好似带着狡黠和蛊惑意味，让明应迟看上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

镜片下的眼睛说是“帝王眼”真不夸张。非常标准的眼型，清雅古典，美丽贵气。时常被粉丝夸张地说成“女娲捏人的标准”，时常被高校教师作为真人案例写在课件里。

看人透着高贵锐利气质，随意一瞥就让人心里一紧，犹如一眼看进内心深处，让人在他眼前藏不住事儿。

此刻的言戏尘就如帝王附体，精通人性，善弄权术。一边用美貌迷惑明应迟的心神，一边用眼神和气场向他施压，冷静而锐利地探究他深藏的别样心思，让他难以抵抗、无处可躲。

“梦里……”明应迟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这可真是一个敏感词。

言戏尘内心一动，不动声色地反问：“嗯？不梦别人，偏偏梦我？”

“还不是被你吓的！”明应迟拔高音量，理直气壮地回答，“上次你说什么猫玩蛇，然后我手机大数据就推给我相关视频，是一只纯白缅因猫戏弄一条小白蛇……”

视频里的大白猫与小白蛇体型差巨大。前者优雅地蹲坐着，把后者堵在门边角落里瑟瑟发抖。

猫是一副美丽矜贵的模样，浑身白毛干净蓬松，随意地摇晃着漂亮粗长的尾巴。一双装了一汪深海般的蓝眼睛，里面充满兴味，静静地盯着小白蛇。爪子欠欠的，不动就发痒似的，偶尔伸出去扒拉小白蛇一下。

它扒拉它时收了尖利的爪子。

小白蛇蜷缩着身体，缠成一圈又一圈，最上面一圈被它扒拉开来。尽管浑身写满“柔弱无助”，它还是很凶很萌很努力地试图一口咬住那只大白爪子。

猫的反应速度是蛇的7倍。大白猫迅速收回爪子，小白蛇尴尬地咬了一口空气，只能无助地蜷缩身子，张嘴冲它“嘶嘶嘶”。

如此来回互动好几回合，大白猫没耐性了。再次扒拉小白蛇时，尖利的爪子在它身上划下细长的伤痕，红白对比明显。

小白蛇吃痛，再次顽强反击。

猫发出一声低沉威严的“喵”，猛地扑上去用身体和爪子将它按得动弹不了。

猫张嘴露出尖牙，一口咬住它的脖子，小白蛇无助地吐着蛇信子……

“我当天晚上就做噩梦，梦见自己穿到那条小白蛇身上！你，你就是那只可恶的大白猫！”

“梦里就重复你扒拉我，我咬你爪子的过程……没一次咬中！直接给我气醒了！”

他破防的语气很逗趣，言戏尘沉默了几秒，懒洋洋地反问：“也就是说，你梦见被我扑倒咬脖子，差点被我玩死呗？”

整个过程是可以这样客观陈述，但他说得太暧昧奇怪了。

明应迟强调：“不要把猫蛇互动赋予人的感情！”

言戏尘笑眯眯地回答：“猫对蛇有兴趣才会玩它哦。”

一语双关是吧？明应迟冷哼一声，不接茬，只说：“物种不同就该保持距离！”

言戏尘：“让猎人放弃盯上的猎物，你可真是有够单蠢啊。”

“……”

言戏尘从兜里摸出手机解锁。

明应迟：“你不是说没电了吗！”

言戏尘翻看着相册，丝毫不心虚地回复他：“你还真是漂亮蠢货啊，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反正你就是将不要脸进行到底呗！”

“嗯哼。”

言戏尘随意地哼声回答，将手机屏幕递到明应迟面前：“重温一遍你的噩梦。”

“……”明应迟被迫看起了视频，“跟我说的视频内容差不多……”

他以为小白蛇肯定被大白猫咬得个半死不活。结果视频的结尾，大白猫确实用力咬了，但像在小白蛇身上盖下“牙印章”宣示所有权，让它安分下来、放弃抵抗，还给它舔.舐伤口。

后面的视频就是它俩一起愉快玩耍。

大白猫矜贵优雅，神气十足，却像小白蛇的专属坐骑。放任它缠在它的脖子上，下巴搭在它的头顶上，载着它飞檐走壁、上蹿下跳。

有时候会有别的猫狗欺负小白蛇，大白猫就如天降王子，与它们缠斗在一起。小白蛇也很会寻找缝隙和机会，帮它恶狠狠地咬对手的脖子和肚子。

好好的一对猫蛇天敌竟成了天生一对？宿敌变CP的真实写照？

在这些视频里，明应迟捕捉到了言戏尘的笑声。哪怕是刻意压低，几不可闻，甚至隐藏在嘈杂的环境声里，他依旧轻松分辨。

“你养的？你拍的？”

“嗯。”

“几年前的视频了吧？”

“嗯。”

“它们现在还在吗？”

“殉情了。”

短短三个字在明应迟心里激起千层浪。

“你不会要对我说句‘节哀’吧？”

言戏尘一边开玩笑，一边关掉视频，将手机放回兜里。

“我看你没啥哀可节。”明应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但你很喜欢它们。”

视频满载情意，藏都藏不住。

“对死去的人事物谈喜欢有什么卵用？”言戏尘盯着他字字扎心地说，“死了就是死了，存在的痕迹会随时间淡化，相关的记忆会被逐渐覆盖，说着喜欢它们的人只会好好过着没有它们的新生活。”

“不是每个人的喜欢都如你所说！”明应迟略显激动地反驳他。

“嗯啊，总有人比较蠢，喜欢自己找虐。”言戏尘毫不留情地回复他。

“……”

“这盒子你到底还拆不拆？”言戏尘转移话题。

“拆。”

明应迟拿他没办法，看回眼前的礼盒。

漂亮的绳结系得像一对空心交叉的红色兔耳朵紧贴在白色礼盒上。

没几个人知道它的本质类似于一种手铐结。

就如没几个人知道言演员为何惯用手铐结，为何把送他的礼盒像绑螃蟹似的五花大绑。

他真是神秘古怪得宛如一朵百年不遇的阆苑奇葩。

明应迟伸手将“空心兔耳朵”延伸出来的绳头一扯，轻松解开绳结。

这让他脑子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也许这种绳结就如言演员的心思，乍一看古怪复杂，其实找对了症结和方法就能轻松解开。

只是言演员很难给人解题的机会，寻找机会的过程基本劝退99.99％的人。

留下的00.01％的人宛如主动找虐。

明应迟打开礼盒，看到那条红裙安静又美丽地躺在里面。款式简约典雅，布料轻柔丝滑。

不管言演员到底出于什么心思送它给他，这一眼让他心旷神怡，什么委屈与心酸之类全都烟消云散。

明应迟拿起它细看，一条挂脖收腰长裙，亮点在于露出大片漂亮白皙的后背，这需要契合一具美丽高挑的身体。

“你确定尺码符合吗？”

话是如此问，明应迟心里却有了确定答案。

言戏尘随口回答：“不符合就算了。”

那晚他和小姨通话，一开口就要这条红裙。

小姨：“送谁？”

言戏尘：“一个漂亮有趣的男孩，尺码完美契合。”

小姨：“确定不需要稍微修改一下？”

言戏尘：“不需要。修改尺码等于修改成了另一条裙子。”

每件服饰都有一个与它完美契合的人。这个不合适，下一个更乖。不能削足适履和相互勉强。

明应迟把红裙放回礼盒里，盖好盖子，用红丝带绑好，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抱起它，宛如怀抱无价之宝。

精致的眉眼间难得流露深藏起来的清澈的单蠢，蔷薇色的唇瓣和唇角呈现春心萌动的弧度。

漂亮男大，虽蠢但萌。

“我先把它放回卧室里。”

“不是不要么？”

“上一秒的说法决定不了下一秒的事儿！”

“啧，有道理。”

言戏尘目送他往楼上走去，盯的是那一双白皙细长的腿。

有时候，记住一个人，不是靠记住那张脸。

不是……本章到底怎么了？

之前断更一周修文，本章天天涨点击，搞得像好多人惦记似的。

如今恢复更新后证明无人惦记，怎么本章还是莫名新增点击啊？我没写离谱玩意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