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谈结束，送走何韵琳后，韩之遥回到临时办公室继续整理录音和文字记录。不得不说，有自己的地方就是好，完全不受外界干扰。
这个房间的窗户朝向是西，如果是夏天，西晒的情况应该很严重。但现在是初冬，才五点多钟，夕阳投射下来，照在和其他房间相比略有些褪色的地毯上，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热量。
韩之遥站在百叶窗后，扒拉着向外面的大办公室瞄了一眼。
离六点准时下班的时间还有不到一小时，大家的状态已经明显出现了分化。有的在聊天，有的在赶工，或闲散，或忙碌。原来，高位者在独属于自己的王国里是这么默默观察外间的打工人的。
一旦走进这样一个相对独立封闭的空间，似乎自动就和外面的格子间划出了一条无形却清晰的分水岭。这感觉，还挺令人上头的。
估计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留意到自己没有回到工位上，韩之遥决定留在这里享受一日限定的独立空间。照今天的工作量来看，久违地需要加长班，但有一些涉密资料，她不打算带回家去，还是尽量提高效率，早点完成早点走人的好。
等到手头的工作全部收尾，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韩之遥起身活动了一下肩颈，走到落地窗边，望着路上闪闪发光的车水马龙，不知怎的，忽然起了一阵灵感。
先去了一趟洗手间，又走到自己的工位，在抽屉里挑了几样小零食，准备再回房间里待一会儿。
周围的同事基本上都已经回去了，连对门的总监办公室都关上了门。
她想起周一早上的乌龙，生怕对面的门冷不丁被人从里面拉开，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门下缝隙，但外间灯光明亮，也看不出来里面是不是还开着灯。今天的面谈报告一个小时前就已经发给他了，还没收到回复，恐怕是回去了。
如果以后能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她要租一间能带狗的办公室。这样，即使加班，也不怕留到最后一个人还要清场。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推开了房间的门，手里的零食差点儿撒了一地。
“原总监，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光看着背影就认出来了。
原斐然回头，“你还在啊，我看你一个下午也不回工位，还以为你去回去了呢。”
“您收到了我的加班申请了吧？”小零食不能一直抓在手里，韩之遥在他的注视下尴尬地将东西放在了茶几上。
“收到了，我以为你回家去了，你平时不是很少留在公司里加班么？”
“我面谈不是谈到了四五点嘛，不想带电脑回去了，干脆就在这边整理完了。”韩之遥解释说。
“但你不是一个小时就把报告发给我了吗？”
“报告您看了吗？您有什么问题或想法吗？”韩之遥迫不及待地问。
“看了，明天上班时间再讨论吧。你看一下我的日程表，没有安排会议的时段都可以到办公室找我。”
“好的，明白了。”
“总体来说，整理得很好，很好懂。”
“谢谢。”韩之遥抿了抿嘴唇，不敢随便多话。在工作方面被上司夸奖，很有可能是布置任务前的某种铺垫。
“我记得你给我打的加班申请好像是到八点吧？现在都快九点了，你怎么还没回去？”
“您不会是来催我回去的吧？我们这儿有加班限制吗？”韩之遥只知道某些外企遵循总部的规章制度，对员工每月的加班时长有一定限制，但在丛林气息颇为浓厚的民企里，还没亲自见过。
“不是，我只是刚刚从外面路过，见这儿灯还亮着，还以为谁忘记关灯，就进来看看了。”
“我还没走，不是忘了。”
“你来了有一个多月了，工作量方面还适应吗？需要适当增加或减少吗？”
“不用，挺适中的。”
“本来我们这儿是有人事调查的，不过我看提交的表格里，好像把你给漏掉了。”
“可能因为我的劳动合同不在这儿吧。”
“你现在是在为我们工作，明天给补上吧，我让人事给你发一个调查表的链接。”
“好。”韩之遥从进房间开始就一直像一个被训导的学生，站在原地都没挪坑。现在，她只盼着视察完的上司赶紧回去。
原斐然扫了一眼茶几上已整理齐整的文件，“现在都忙完了吧，回不回去？”
“我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活儿，马上就回。”
“杂七杂八的活儿啊。”原斐然弯腰盯着茶几上的电脑屏幕，敲了一下键盘，屏幕亮了，还有几个还没有关闭的文档和窗口，“你是说这个吗？”
韩之遥进屋后努力维持的平静瞬间崩塌，提着的一口气也直接断了。要死了，真的没关！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每次都能能卡准这种时机让自己社死的？
想到文档还没保存，但这个节点上已经不可能当着上司的面再另存文档了。她厚着脸皮挡在了原斐然和笔记本电脑之间，低头问道：“你看我电脑？”
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如果自己刚走他就来这儿，那应该有一会儿了。
遇到这种情况，人性的本能就是先找借口，尽量把锅给甩出去。自己简直就成了下午面谈时心虚慌张的被询问人2.0版本，风水轮流转得也太快了吧。
“我没碰它，我来的时候它就是开着的。”说话间，原斐然坐到沙发上，膝盖撞到了韩之遥的腿，使得她不得不往旁边让了让，“我当时就这么坐下来了，你这屏幕的待机时间还挺长的。”
他说得委婉，似乎有意给她一个台阶下。可是话都暗示到这个份儿上了，还不如摆开了直接承认。
韩之遥干脆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了，先将文档保存好再说，虽然也没榨出多少字来，但思路不能给掐断了。
“我不是躲在这里偷偷摸鱼，恰好刚刚灵感来了，就抓紧时间写了点儿。我今天申请的加班时间是到八点，实际上工作到了八点半，之后写了二十分钟小说。多加的半小时班没算进系统，可以和这个相抵了吧。”
半小时而已，还远没有到需要澄清的地步。但无奈被抓到了，还是得拿出点儿认错的态度，就把事实和补救方案一口气全搬了出来。
本来想说的话似乎大半都被她给堵回去了，原斐然低头想了一会儿，缓缓道：“我不是来跟你算账的，你也不用跟我讨价还价。”
“我也不是来讨价还价的，所以先向你承认错误了。”
原斐然点了点头，“你有这个意识就好，我也从来没指望过所有人百分百的时间都专注在工作上，那不现实。”
可不是嘛，算他清醒，世界上哪儿有人能拍着自己胸脯保证从来没有摸过鱼呢，就算是原斐然，恐怕也不能。从上学的时候起，他就很擅长边玩儿边学。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去之后一个人暗暗恶补功课，但至少在人前，他总是看起来最不费力的那一个。
见韩之遥盯着自己却没讲话，原斐然以为她是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又补充道：“我知道你拿的是整体年薪，没有计时加班费。既然你已经把工作任务都按时完成了，道理你也懂，我就不和你多费口舌了。”
“嗯，我下次会注意的。”韩之遥点头称是，批就批吧，确实是自己落了个理亏，敢做就要敢当。至于下次，还是得多加小心和防范才是。
“不过，你是有什么灵感，值得你不回去也要留在这儿赶稿儿？”原斐然满是好奇。
“灵感嘛，就是说来就来，回去路上冷风一吹，兴许就忘记了。”韩之遥并不觉得过了今晚，自己还会把何韵琳的形象和豢养在笼中的绿茶金丝雀联系在一起。
有的人只会在无助时才能暴露出真实的一面，但那样的无助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罢了。但自己的这种心情，即便说给原斐然听，他恐怕也不懂，这不是上位者能理解的立场。
韩之遥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看来今天是没法儿继续独享空间了，还是回家继续码字吧。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留意到身边的人并没有起身，不禁侧头望了他一眼：“你不回去吗？”
“你终于打算回去了？”
“是，都被你发现了，我也不能继续赖在这儿耗公司电费了。”韩之遥起身，将放在桌上的零食重新拢到一处，一股脑儿全部塞进了电脑包里。
“你还没吃晚饭吧？”
“还没，打算回家吃。”
“要不要一起吃个饭，之后送你回家？”
韩之遥停下双手，“你家住哪儿？”
“和你家离得挺近的。”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今天恐怕不太行，吃完饭回去就太晚了。”
“你急着回家吗？”
“是，我得先回家遛狗，遛完再吃饭。”
“你不是一开始还准备继续待在这儿的吗？可以为了码字晚归，但不可以因为吃饭晚归，还是说，因为是我问的你，所以不可以？”
“你想多了，我又不是没和你一起吃过饭，想躲着你早就躲了。再说了，我有什么需要躲的理由吗？都到你这儿来打工了，自然也没什么需要避嫌的。”
“只是顺路送你回去，应该也不用避嫌吧？”
韩之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得解释道：“不是避嫌，但我是骑小电驴来上班的。坐你的车回去，我明天怎么来？我只是嫌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