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蒙住眼睛穿越现在。至多，我们只能预感和猜测我们实际上正经历着的一切。只是在事后，当蒙眼的布条解开后，当我们审视过去时，我们才会明白，我们曾经经历的到底是什，我们才能明白它们的意义。

那天晚上，她为她的迟到而担忧，她根本没有想到，这竟是她末日的序幕。

踩过雪层，松软的雪在脚下凝聚、结块、粉碎，清脆的声响在耳边出现，像春日枝头的花蕾，在破□□瓣的瞬间发出细微的声音。

行走在冬夜寒风中的少女拢了拢身上的衣物，用力揉搓几下因冷意而泛起僵硬的手，口中吹出的气体在与空气接触的瞬间凝结出细微的水珠，聚拢成一片白雾。

还有差不多十五分钟的路程啊……少女在心中估计了一下距离和行走的速度，轻叹一口气。合拢的双眼望向胸口与双腿的位置，清晰的肌肉纤维和规律性起伏的肺叶呈现在眼前。

这是从她出生起就拥有的能力，通过注意力的集中来“看到”周围的世界和人体的结构，不过因为需要高度的集中，所以每次只是使用数十分钟这种“看”的能力，她都会感到疲倦。

但就是凭借这极短的时间中观察到的人体构造，她成功为不少村民的病症提出了准确的治疗方案，让一位经验丰富的行医停留在村中，只为传授她更多的医学知识。

在与生俱来的记忆力和理解力的协助下，三个月的时间内，她学完了行医教授的全部内容，令行医扼腕惋惜：“如果你拥有正常人的身体，我甚至无法想象你未来的成就会有多高！”

对此，她只是平淡地回复：“假设再多也没有任何意义。”

仰头，借助通透世界看了一眼星辰的轨迹，粗略判断了当下的时间，她继续低头赶路。

今天为了送行行医，她陪同行医一直走到另一个临近的村庄，在行医留宿一夜的挽留下决定赶路回自己居住的村庄。

婆婆今晚应该会责骂我这么晚才回来吧，她想，加快了速度。

她因为天生体弱和盘亘在额头、锁骨处的蓝色胎记而被亲生父母抛弃在污水沟，险些被寒冬夺去了生命，倘若没有心细的婆婆路过，她应该已经死在了那个冬天。

婆婆寡居，靠纺织为生，收养她后生活更为贫寒，加之她体弱多病，为她治疗各种病症耗去了婆婆近乎一生的积蓄。

她内心愧疚焦急，从能够下床行走后变替婆婆整理纱线。但身体过于孱弱，往往只是整理两三个小时，腰部便酸软疼痛，无法继续保持正常坐姿。

好在她借助“看到”的能力帮不少患病的村民们治好了病，换取了一定的钱财和粮食，否则这个冬天如何熬过去还是一个未知数。

冰凉湿润的东西落在额前，她伸出手掌，接住一朵洁白的雪花，感受着固体在掌心中缓慢融化为一小片水渍。

下雪了啊……她在衣摆上擦掉掌心中的水痕，明年一定会有丰收的场景出现吧。

靠近村落的时候，她放缓了步伐：这里过于安静了。

虽然村民们平日入睡时间很早，但总会有人因为各种原因晚些入睡，通常会有细微的声响传来。但是今夜却无比静谧。

不对，还有其他的声音。她皱眉，在泥泞的道路中央站定，将注意悉数倾注到听觉上。

有咯吱作响的声音传来，就像她曾听过的犬类咬碎鸡骨的声音，但是比那种声音更加响亮，还伴随着吞咽和咀嚼的声音，绝对不是犬类在吃饭，在寒冬中，没有人会浪费珍贵的新鲜肉类给狗吃。

不安的情绪愈发浓郁，集中疲倦的精神，世界在眼前亮起，目光穿透冗长的羊肠小道、曲折的路边设立的房屋，她看清村落中正在发生的事：一个身型高大、额头上长出一只角的人正俯在地上往嘴中塞着什么，猩红的液体沿着嘴角流下。

只消一眼，她学过的知识便告诉她，那个人正在啃食的是一条人腿。

那是什么东西？她放缓呼吸，纵使知道距离这么遥远对方看不见她，可依旧产生慌乱之情，人类？不，肯定不是，至少在她的认知范围中，人类不会额头长出角。

扫过村落中的其余房屋和道路，目光所触及处，悉数是残缺的尸体，被掏出五脏六腑或是折断四肢的村民，脸上带有因痛苦而狰狞的神情。

即便自幼就能看到人体的生理构造，知道器脏的轮廓，看到血腥的一幕，她依旧觉得恶心，下意识地想要干呕。

理智从恐慌的情绪中短暂脱离窒息的水面，她用手掌按压口鼻，将翻涌的胃液咽下，粘稠的液体滚过喉管，带来灼烧的感觉。酸涩的液体混合涎水自嘴角滑落，她用力抹去，强迫自己稳住颤抖的身躯。

冷静，冷静下来。竭力张开嘴，让寒冷的气体灌入肺叶，被刺激的肺猛烈收缩，她咳嗽起来，用手紧紧捂住嘴，减轻发出的声音，避免引起那只正在啃食人类躯干的怪物的注意。

坚硬的指甲嵌入掌心的纹路中，却没有任何疼痛传来，只有略微的酥麻感。皮肉被掀起，露出内里鲜红的血，顺着缝隙滴落在纯净的雪层上。

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分析现状，找到最优的解决方案。她咬住下唇，直至血肉模糊。

从现场残留的人来看，恐怕是那只怪物一个人就制造了如此惨案，那么它的力量和速度绝对是惊人的，自己没有任何可能避开它的攻击，那么，逃跑呢？

她迅速查看了自己的肌肉状况，发现自己的状况即便是逃走，也会很快因为力竭而倒地。

还是躲起来吧。她不甘地用牙齿碾过唇，跌跌撞撞小步跑向最近的一户人家，在厨房中摸出两把菜刀，躲在角落的阴影中。

透明的目光再次穿透墙壁，那只怪物已经停止了进食，擦去唇角残存的血迹，向外走来。

一旁随意扔着的尸体失去往日熟悉的微笑，痛苦地睁大双眼，眼眶旁的泪水在皎洁的月光下闪烁着美丽又残酷的光泽——那是婆婆。

她猛然收紧双手，呼吸失去了规律：是那个怪物杀了婆婆，还将她的尸体吃了！？

不能慌乱，不能让愤怒占据精神，她咬住牙，握住刀具的手指骨节泛白，战栗的身躯在深呼吸的作用下归为平静。

要为婆婆复仇，她决然地集中注意，目光看向沿着小路走来的怪物，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复杂的思维中抽出一缕能够杀死那只怪物的思绪。

自己的力量很弱，速度也很小，恐怕还没有冲向它就已经被对方发现了，她垂眸思考着，几乎要听到自己大脑在紧张下超荷运转而产生的声音，那么，接近它的唯一方案就是它主动靠近自己。

这点不难，从它虐杀村民的行为来看，它根本就没有把生命当做一件应该认真对待的事，反而将其视为解腻的刀具。在看到还没有被杀的自己后，它必然会想要将自己杀死。

那就趁着它靠近自己的时候挥出这一刀。她索性将另一把菜刀扔开，双手握住仅剩的菜刀刀柄，黏腻的汗水浸湿木制刀柄。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结果要么是她杀了那只怪物，为全村的人报仇，要么是她也成了这只怪物的猎物之一。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靠近，她反而平静了下来，专注地计算着对方还有多久才能到达自己的面前，注视着怪物的肌肉和行动轨迹。

“看来，这里还有一只落单的猎物啊……”怪物怪笑着，粗嘎的声音像崩裂的山石，“还是一个小姑娘……可惜我今晚已经吃饱了，那就吃掉你的心脏当做甜点好了。”

她连睫毛都没有颤动，双手攥住刀柄。

五米，三米，两米，一米——就是现在！她猛然跳起，祈祷般地挥动手中的刀具：拜托了，一定要砍断它的脖子啊！

第一段化用自米兰昆德拉《好笑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