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沈瑜川来说,坦白童年伤疤并不容易。
但想到在黑暗中倾听的人是闻念,又好像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
他已经做好了回答一切的准备,毕竟整个故事中引人探寻的地方数不胜数。
没想到她想知道的问题,竟然是他随口一提,用来缓解沉重氛围的“拍照习惯”。
就像他把自己剥干净,完整地捆绑在刑架上,坦然接受她会使用任何一件刑具折磨他。
她却慢慢走上来,动作轻缓地,为他披上了一件外衣。
她不妄图满足本能的窥探欲,她只想了解现在的自己。
沈瑜川把手机解锁,点开相册。
闻念凑近。
他的相册很干净。
从上到下,几乎全部都是景色。有日升月落、山涧草原偶尔会穿插一些物理学知识的截图。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每一张却又有它存在的意义。
“咦。”她敏锐地捕捉到一抹画面。
沈瑜川的手随之顿住,操作屏幕的人也十分自然地变成了她。
“这是我生日那天?”
闻念记得,这是晚上去坪滩广场看烟花秀的时候。
转瞬即逝的烟花爆炸在天空。而此刻,她的身影却被定格在他的镜头里。
从那个时候开始。
她就已经在他的生活之内了吗?
沈瑜川不自然的目光闪躲一瞬,又若无其事地说:“嗯。”
闻念没有继续问,为什么那天绚烂夺目的烟花那么多,而他只留下了这一张。
有些话题一开始,就不得不继续。
多米诺骨牌倒下带来的后果,闻念无力承担。
她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和喜悦,只是同之前看到他镜头里好看景色的反应一样,又不露破绽的把话题引向下张。
后面的内容并不多,在手机屏幕上短短一页。其他照片,闻念不知道拍摄于何时,除了最后一张。
那天为了庆祝沈瑜川成功洗清冤屈,她突发奇想要亲手给他做一个庆祝蛋糕,结果拆低筋面粉的时候不小心,洒了一身。
从下巴到上衣下摆全都未能幸免。
沈瑜川就站在旁边。
当时闻念努力克服了无地自容的情绪,刚转身,耳边传来“咔嚓一声”。
沈瑜川举着手机,恰好捕捉到她身着面粉的赧然画面。
哪怕是现在,闻念看到照片想起当时的场景,还是忍不住发笑。
“要不是看你清理厨房辛苦,才不会让你留下这张黑历史。”闻念抱怨。
沈瑜川跟着笑起来:“是啊,确实辛苦。”
“被人泼脏水,干了苦力,蛋糕也没吃到嘴里。最后让人用便利店里一个饭团打发了。”
闻念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正欲反驳,倏然间,“滴滴”两声从房间角落传来。
整个个世界恢复了光明。
两个人的身体、目光、呼吸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
视线猝不及防的交错,那些隐匿在黑暗中可以肆无忌惮滋生的情愫,也同时清晰展露无遗。
闻念的心跳漏了一拍。
拥有窥见天光的感情需要极大的运气。
闻念显然不位于这样的行列。
她平复胸腔中的翻涌,深吸一口气,情绪很好地隐藏在自然的笑意里:“电路修好了。”
沈瑜川附和着点头。
可她多么希望,电可以一直停下去。
-
昨晚电路抢修的效率比物业预期的要高,闻念回家的时候并没有很晚,也算是睡了个好觉。
然而在她扎头发的时候,才发觉大事不妙。
她的手臂根本没办法支撑她把头发扎起来。
可不知是不是昨晚的睡姿太过放肆的原因,头发炸毛到根本没办法披着。重新打理整齐,不仅时间来不及,她身体“硬件”也根本不允许。
闻念再三犹豫下,只好顶着一头不怎么美观的鸡窝头敲开了沈瑜川的门。
她还未开口说话,脸就已经染上了红,甚至这带着热量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烧得脖颈发烫。
沈瑜川一脸玩味地打量着她这副独特的造型,微抬眉骨,似是在等待她的“解释”。
“那个......”闻念记挂着上班时间,开门见山,“你会扎头发吗?”
沈瑜川:“......”
闻念连忙补充:“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唐突,但是我真没办法了,总不能就这样走进办公室。”
沈瑜川抬头刮了下眉头,表情看起来比做物理实验还要棘手。
这反映倒是在闻念的预期之内,她自然不觉得他会在这件事上得心应手。
“我......试试?”他的语气十分勉为其难。
一块钱也是钱,闻念连忙点头。
沈瑜川也不知道闻念从哪摸出来了把梳子和一个皮筋,刚才说话的时候,她手上分明什么都没有。
此刻这把梳子正在他手中,被小心翼翼地握着,仿佛什么至高无上的纯洁圣器。
他的动作紧跟闻念指挥。
“你先把我右边的头发梳通,刚才我只用左手梳了下左边。”
“这?”他试探着用梳子碰了碰。
“再往前一点。”
“......“
“这里?”
“对。”
“......”
“嘶——”
沈瑜川的手瞬间僵住。
“......疼?”
“不疼,不疼。你继续......”闻念苦笑着逞强。
“然后呢?”
“......”
闻念根本不记得她是怎么学会的扎头发。好像是自然而然就知晓的一项技能。
“你还记得我平时上班时头发的样子吗?”
“记得。”
“行。你脑海中想象着我平时的样子,之后把头发从下往上拢起来,到合适高度,用皮筋捆起来就大功告成。”
话音落下,身后安静了半晌,似是在无声预演。
清晨的鸟鸣在这安静的间隙闯入。
就在闻念神思飞扬,毫不设防的时候,沈瑜川修长手指兀的插.进发间。
头皮传来若有若无的痒意,微弱的酥麻感又被他笨拙又轻柔的动作逐渐放大,直至她忍不住有一瞬的浑身颤.栗。
哪怕是,扎头发这种暧昧不明的行为已被闻念十刻意地展现成,没什么大不了的友好帮助。
此刻闻念还是很难不去想象沈瑜川的神情。
他如何用那双宽阔干燥的手掌轻柔地抚摸着顺滑的发丝;如何用那双时常透露着冷漠的双眼,耐心地注视着手中的动作是否规整;如何用那经常思考复杂物理变量的大脑,仔细揣摩头发是否已经达到可以被扎起的高度......
她又忍不住想,当她脑海因他而纷乱时,他的思绪是不是也难以平静。
“皮筋。”沈瑜川认真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把闻念拉回现实。
她从善如流地把黑色发圈递过去。
沈瑜川的动作虽然已经小心到极致,闻念还是难免被扯痛。但这痛不值一提,而且转瞬即逝。
“好了。”
闻念也不知道,她是如何从这短短两个字中,听出了沈瑜川的心虚。
所以她是紧绷着一根弦,走到了他家的镜子前。
镜子映出她身影的下一秒,这根弦果不其然地断了。
“......”
“......”
两人默契地沉默了片刻。
为了不打击沈瑜川的自信心,闻念决定率先打破这尴尬的氛围。
可硬夸的话不仅不能雪中送炭,说不定还会火上浇油。
她犹豫片刻,十分中肯地问了句:“......你有鸭舌帽吗?”
“.......”
于是,折腾半天后,闻念选择戴上了第一次见沈瑜川时,他头上的那顶鸭舌帽,渡过一个漫长的周一。
-
或许是连续的倒霉遭遇消耗完了闻念的坏运气,后面两周的生活异常安稳平静。
只是进度条的绿光依旧保持常亮,闻念觉得她的生活已经正式进入了倒计时。
走完剩下的10%还需要二十天。
可以支撑她和沈瑜川共同度过春节。
平静的生活于她而言太过奢侈,闻念潜意识中开始腾升起不安。
——任务即将完成时可能会有大事发生。
这种想法并非空穴来风。未来世界的人大费周章把她送回来,不会只是为了让她认识沈瑜川,并且陪伴他几个月。
然而不安也仅仅止步于对未知的好奇,并没有到让闻念过于紧张。
她已经由最初为了推进任务进度的心急如焚,成为了如今接受一切发生的顺其自然。
内心的一部分安定来自于,067曾在消失前对她说过,“跟着进度条的指令,一切都不会错”。
另一部分,则是她自己意识到,渺小如她,在庞大的命运之手面前,没有防患于未然的必要。
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
过度探究未知对她来说,只是浪费已知的有限时间。
她仅有的武器,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余下的时间里,闻念还有些事想为沈瑜川做。
这是她唯一需要放在心上的事。
-
“放假喽,放假喽。”
“秦老师,你行李箱挪一下,挡到我的了。”
“今晚的飞机?这么着急回家。”
“一共就那可怜的几天,可不是要争分夺秒?”
.......
如果说“无限接近幸福的时候才最幸福”,节假日前最后一个工作日的傍晚,就是整个办公区最热闹的时刻。
甚至连暗色调为主的国研所大楼,也在红色窗花和灯笼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温馨。
闻念在刚刚接到了赵雪萍女士的电话,再次询问她是不是决定了过年不回家。
国研所的春节假就是法定的八天。且不说路上一来一回就要消耗掉两天,来回的机票也要将近四千块。
当然,这些都是闻念在赵雪萍那的借口。
她是想把自己剩下不多的时间,都留给沈瑜川。
沈瑜川也很痛快地答应了她一起过年的提议。
闻念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沈瑜川之前曾告诉她,春节对他来说不过是看着别人热闹地度过了他普通的一天。况且,家里也没有什么人 ,让他非回不可。
-
除夕夜。
春节联欢晚会还没开始,闻念正听着电视节目的背景音,踩在凳子上贴窗花。
不仅是窗户,连吊灯上都被她挂上了红色装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连接到两侧的墙面上。
沈瑜川一直在厨房,不知道闻念在外面捣鼓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接连不断,电视机模糊不清的对话声中偶尔还穿插过几道拉凳子的响动。
直到他端着盘子走出厨房,视线在头顶窗前扫了一圈,闻念才从两条长长的对联后面探出脑袋。
沈瑜川刚把东西放下,她就小步跑了过来,把对联高高举起在他面前,兴奋地说:“看这副怎么样?我从一堆大爷大妈围攻下抢到的珍品,老板说每年都是这副对联都卖的最快。”
沈瑜川上下打量了一番,是两句很平常的吉祥话,他看不出什么,但余光中那双期待的眼睛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
他眼角寄出一抹笑,做出肯定回应:“很好。等零点的时候我们一起贴上。”
沈瑜川又想到什么,问:“只买了一副?”
闻念愣住。她当时买的时候这个只剩下一副,而且他们商量好,为了方便做饭,一起在沈瑜川家过年,所以压根儿没想到要买第二副。
更重要的是,闻念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她潜意识里觉得这里的一切都不再属于自己,所以没有意识到,“她家”也需要挂对联。
“我们俩住这么近,买两副该打架了。”闻念灵机一动,“.......要不然上下联分别挂在两扇门的左右两侧。横批和福就挂中间?”
沈瑜川对这种东西没太大讲究,其实他想说不如就挂在她家门口。但这么一听,她的提议好像也很不错。
“听你的。”
而且这个寓意,他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