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帝回到自己殿内，法如是早就在外面候着了。

“吉鹿姑娘没有睡觉，也没有哭闹，在里面坐着呢？”冥帝点了点头，便让法如是下去休息了。

他推开门，她正坐在那里等他。

他走过去，坐在她身旁，抱着她，将头倚靠在她的肩膀上：“莫动，我想安静地待会。”

她点了点头，也没有说什么。

也许，这场拥抱，是他们欠缺了三年的。

直到古奇觉得想放开了，吉鹿才深呼吸一下，说道：“你，还要去处理什么吗？”

“曼珠，她有吓到你吗？”

她慢慢点头，抿了抿嘴说道：“嗯，就是，有点像在电视里一样，还好，陆大人他们一直都在。”

“你想离开吗？”他似乎酝酿了许久才问出这句话。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她看着他。

“你讲。”

“先不说你是怎么死的，古奇，我听闻三生阁中藏着灵魂的三世记忆，而你是千百年来唯一一个进去过的灵魂，你找到了你三世的记忆吗？”

她问的，是关于他的事情，他自然是有些高兴的，虽说当年两人关系从未真正言明，可其实大家都知道对方的心思。

他点了点头，有些记忆片段从他脑中闪过。

她低下眼眸：“三世，应当有许久时间吧？”

“上万年。”那三个字，显得苍凉，可他不想对她隐瞒什么。

她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看，于她而言，他其实是她在青春中的光芒。

可她于他而言呢？上万年，他与她结识至今，不过七年。

“那为什么是我？”她将头转过去。

古奇不知道她的问题重心是什么。

吉鹿再次说道：“我的意思是，上万年，与你有过纠葛的灵魂，应当不止我一个，你若是想找个灵魂来陪你，应当有上万年间的许多选择，你为什么想留下我呢？我刚好死了？刚好出现在了你当上冥帝的时候？还是说，我只是第一个？”

"你为何，会这样想？"

“因为我很害怕，于你而言，我就算能陪你一千年，于你那上万年的记忆来讲，一年还是一千年，都可以随时丢弃，曼珠大人同我讲，从三生阁中出来的，从来都不只是三年前的你，可我，只见过那几年的你，我们在时间的维度上，根本不对等。”

“所以你是在考虑要不要留下来的对不对?”古奇似乎从她的话中找到了自己想要听的部分。

“我考虑过，不是因为你，而是我不知道重新投胎到人间，我还能做些什么，可是在这里的每一个灵魂，你们的故事都太长太长了，我又觉得，我似乎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有时候我在想或许，有什么办法将我这个灵魂抹去呢？可是，我又确实好奇，不同的选择，之后到底会诱发些什么事来？”古奇知道，她本就是中度抑郁症患者，说出这些话倒也不怪，却总是很悲伤的。

“如果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慢慢同你讲。”

她继续道：“算了，你们的心太难猜了。我不想知道你们的过去，我想问你，倘若我留下来，有一日我想走了，你会放我走吗？”

他将她拥入怀中：“你若想留，我便替你安排，你若想走，我定替你挑选一户上好的人家，我绝不会，再让你陷入如此痛苦的境遇。”

她的泪水落在他的肩膀之上：“让我回六案司吧，你原本打算将我置于何处，便将我置于何处。”

他不肯放手：“你躲了我那么久，还是不肯直面你的心吗？”

她拼命地挣扎着推开他：“古奇！我现在很乱，在冥界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没有办法真正接受，倘若你想留，为什么不直接将一碗孟婆汤送到我面前呢？没有记忆的我，可以任你摆布。”

原来，她从未相信他。纵使她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冥界见到那个曾经日思夜想了许久的熟悉面孔，她也从未真正将他视作自己的倚靠。她实在不懂，这些拥有上千万经历记忆的灵魂，何苦拉着一个本该正常投胎默默无闻的灵魂在此消耗感情、浪费心思呢？

她也很害怕，这位冥帝大人只是怕一时的孤独将她留下，多年后他觉得腻了又将她丢下。人间冥界，她从来都只相信她自己，就算是那个曾经她倾诉了无数心事的灵魂也不行。

他放开手，似乎是被她方才的哪句话伤到了心，可他却不说什么，什么也不解释。他起身，闭上眼睛，对外叫道：“法如是。”

法如是似乎时时刻刻都能准时出现在冥帝面前。

他继续道，声音有些低沉：“将她送回六案司，从今日起，便是六案司的鬼差，一切事宜，你让陆放翁自己安排。”

“是。”

法如是看了一眼冥帝面色煞白，说道：“大人，先去休息吧，两个时辰后恐怕还要去一趟审判司。”

他摆摆手便离开了这里。

法如是又看着坐在那里的吉鹿，上前去请她离去：“姑娘，其实你若执意不想留，也可以走的。”

听此话的意思，对方明显有护主的意味，她苦笑道：“我原本就是想投胎而已，可你们非要让我知道那么多，给了我选择吗？我真的可以选吗？那既如此说，我为何不可以自己选？”

她收拾好自己的心情，站起来，经过法如是身旁时，说道：“我不知道你们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也不需要同我讲什么难言之隐，若是有，那就一并说出来，我不愿猜，也不会自己去找，我想留就留，若是有一日我玩腻了，想走就走，若是有一日你们将我看腻了，这个灵魂给你们又何妨？”

法如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叹气喃语道：一个不惜命，一个不要命。

回到六案司时，小於菟带着雪儿和粉鼻便在门口候着了。小於菟是只非常活泼的猫咪，吉鹿一来，它便走过来蹭蹭。也许是之前与他们相处过了，也许是此时自己的心已不容许自己再去害怕了。她竟可以独自将小於菟抱起，在怀中感受着它的温度。

陆游便出来将她接了进去，法如是原本想交代什么，可他却示意，好像在说自己知道怎么做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在屋子里待了多久，想了许多，有时候想着想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那种哭得痛彻心扉的感觉，她在人家也有过许多次。后来，也许是想累了哭累了，便睡了下去。

两个时辰后，冥帝便去审判司查看那些在航班事故中的三百三十六灵。与此同时，暗夜与纹纶修罗前来回话，他们说那二十二人中，已找到十七人，还有五人他们带不回来。

他们执念太深，说是想要等待人间宣判这次事故的结果后，才肯安心来到冥界。

可是，照着这架飞机的损害程度以及雪山如此恶劣的天气，想要七日结案，在人间恐怕非常艰难，这又丢给他们一大难题。

吉鹿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的房内已有六案司给她备好的各色工作服。

白色的、红色的、黑色的、蓝色的、绿色的。

这似乎是她在冥界常见到的几种鬼差所穿的服饰样式。

她起身，嘴角上扬着，垂下的发丝透过她眼中闪过的一丝冷意，那不是平时的她会露出的表情。

外面的鬼差已经开始了工作，传来嘈杂的声音。

只听李清越和典冈站在门外，有人敲门道：“吉鹿姑娘，今日要去六案司正殿入册了。”

她看着眼前的这些衣服，不紧不慢地起身，也没有回答门外的他们。

只是用手一一划过那些衣服，最终停留在了那套黑红色衣服处。

门外再响起敲门之声时，她着那一身红衣，倒显得有几分英气，打开了门。

她眼睛慢慢打开，用清冷的眸子去看站在面前的李清越和典冈，低头含笑：“这些衣服都太过笨重，人间都进化到21世纪了，怎么你们冥界还喜欢这般古板的作风？”

她的话很是轻蔑，按着李清越和典冈对她的印象来讲，这根本不是同一个人能讲出来的话。

他们有些奇怪地站到一块，李清越望着这个不同往日的女子，靠近典冈说道：“大哥，她，她是吉鹿姑娘吧？”

典冈用手撑住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长相、气味，都正常啊，总感觉哪不对劲呢？”

他们两个正看着她的背影奇怪着，只听她缓缓转过身来说道：“我可不知道怎么走去六案司正殿。”

李清越本想说之前和小於菟可是带她去过了的，却被典冈拦着，他笑嘻嘻地走在前面：“走吧妹子，这边请。”

她走的每一步，都与以往不大相同。

李清越觉得奇怪，但也只能跟上。

今日的六案司似乎异常繁忙，三只小猫围着拿着许多公文的陆游出现。一纸公文落地，她弯下腰去，慢慢将公文捡起，放到陆游手中的那叠公文上。

陆游只看了一眼她眼神的变化，便发觉她不大对劲。他只是道：“曾桑，带吉鹿姑娘以及主事殿两位鬼差大人去入册，今日起，这三位便是我六案司的同事了。”

一个书童模样的灵便出来领着三位去签了字。陆游看着今日的红衣吉鹿，心中默道：冥帝的这位有情人，故事可长了。

随后便去处理自己的事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