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朝着刘文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身影竟伫立在拐角处,还被灯光拉拽成一个瘦长诡异的形态,令人胆寒。
他瞪大双眼回过头,刘文朝他摇摇头。
“先去更衣室避一避。”对方小声说道。
他的嘴被捂着,只好眨眨眼示意。
随即,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跑向不远处的更衣室。
舞女、歌女以及伴奏们似乎都在前台服务客人,可是即便如此,后台也安静得吓人。
方黎甚至可以听到脚步声,他腿有些软,跑不快,这令他愈发焦急起来。
可是,就在他焦急的同时,一个念头突然在他脑海中浮现——
这脚步声实在是太熟悉了。
熟悉得仿佛刻进骨子里。
就在这距离更衣室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方黎停住了脚步。
“刘文。”
他清晰地听到了来者的声音。
他完全僵住了,手就这么攥着门把,动都不能动。
这个人为什么要来后台?
莫非……他混进大世界的事情已经被人知道了?
方黎竟有些不敢直面对方,因为他几乎可以料想到当那人看到自己,会是怎样一副愠怒的表情。
谭诺或许当即就让他离开,可是他还有任务,还不能走。
稳住了心神,他立刻打开房门躲了进去。
而同时,他也留了个门缝,只为了能看那人一眼。
“月白先生,”刘文说着,不着痕迹地往这边偷瞟了一眼,“您怎么到后台来了?”
“陈先生请来的乐手,到了吗?”
隔着刘文,方黎看到了谭诺——
仍是那样的风度翩翩,只是神情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方黎有些心疼,想着自己刚才进门时遇到的重重危机,谭诺即便身份尊贵,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到了,正在换衣服。”刘文半真半假地回答,“这种小事还需要您亲自过问啊?”
谭诺爽朗地笑了笑,道:“我听说陈先生请来一位留洋回来的乐手,只觉得这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便想着趁人还没进乐池的时候,亲自过来看一看。”
方黎察觉到刘文的表情有些僵硬,不过,他比对方也好不到哪里去。
“啊,很不巧啊,”刘文的语气稍显迟疑,“因为来得比较急,那位乐手还在吃晚饭,我想就这么让您跟他见面有点失礼,不如还是……”
“是吗?”谭诺保持着微笑,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怀疑。
不过,方黎还是感觉这个人的语气略有些古怪。
而且他隐约察觉到,谭诺的视线似乎可以越过刘文、穿透大门,直截了当地看到自己。
令他无比诧异,反复劝自己那是不可能的,可他依然被那视线刺激得心跳加速。
这一晚上,他的心脏被反复折磨,整个人像跑了几百里地,疲惫得连动一动手指都要做心里建设。
“那我在此等一等。”谭诺微笑着说道。
喂……
方黎基本可以断定谭诺知道他在这里了。
究竟是陈先生透露的,还是这人依据蛛丝马迹猜到的不得而知,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对方不见到他绝不善罢甘休。
这可糟糕了,更衣室只有一个出口,通向乐池只有一个走廊,就算离开,门口还有姓杜的那几只魔鬼把守……
正所谓“腹背受敌”。
“……万一有人找您,发现您在这里,肯定会奇怪啊。”
事实证明刘文很会劝,方黎看到谭诺的眼底流露出一抹迟疑,提着的心便放松了几分。
可下一秒,对方竟然微微一笑,道:“无碍,我惜才心切,任谁都会理解的。”
说罢,方黎愕然注视着谭诺坐在了自己刚刚的位置上,整个人正襟危坐,隔着门缝,他甚至可以确定,对方正在注视着自己。
那目光里,充满着担忧、焦虑、不解,却唯独没有愤怒。
方黎承认,他的确在自省,这样冒冒失失地跑来,险些在第一关就丢了小命,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或许“回去等”才是最优解。
可是他也承认,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他最终还是会站在这个窄仄漆黑的更衣室里,与谭诺隔着一道门缝对视。
这是必然,他绝不是个眼睁睁看着对方遇险的人。
时钟在他的耳畔滴答作响,气氛愈发焦灼。
他已经快要妥协了。
刘文和粉蝶面面相觑,二人均是束手无策。
只见后者撇撇嘴,无奈的轻叹口气,走到谭诺面前,姿态妩媚地说道:
“月白先生,小女子这一晚上都没有机会跟您搭句话。正好,趁此良机,我想邀您共舞一曲,如何呀?”
方黎惊了,这是美人计啊!
谭诺看起来倒是很大方:“让美女邀舞多么失礼,不过,我这边还有些事情,待解决了,便亲自邀你共舞。”
“那便是拒绝我咯?”粉蝶不悦地说,“都道月白先生风流倜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莫不是嫌弃粉蝶丑,才拒绝的呢?”
这绝对算是激将法了,为了男性尊严,谭诺怎么也得有所表示。
“这便是在下枉负盛名了。”谭诺笑得很柔和,不失风度,却也是把软硬不吃写在了脸上。
方黎快要服软了。
那人就这么注视着自己,并不强硬,却饱含令他无法忽视的恳切。
他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上,只要往前一推,就能与对方面对面。
谭诺的视线似乎在引导他,这人明明可以直截了当地推开门质问,然而并没有,不仅没有,而且还给他机会选择。
如此这般还犹豫的话,会不会让人失望?
方黎咬着下唇,手臂发力,门缝随即敞开了几公分——
“表哥!”
然而,就在他即将迈出更衣室的那一刻,倏地,某人突然从走廊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那人边跑边呼唤着谭诺,而且头发散乱,西装外套上还沾有脏污,看起来狼狈得不行。
谭诺的眉头倏然蹙起。
“表哥你在这里啊!魏老板正在找你!”白阳慌张地说道,丝毫没有贵公子的从容。
“直说是沈先生找我便好。”谭诺漠然地回应道。
白阳脸色一僵:“表哥,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对着干了,对你没什么好处,把今晚混过去再谈其他。”
眼见着谭诺的表情是越来越冷,方黎的怒意也是顶到了头顶。
‘若不是因为你这家伙,谭诺也不至于在这里受罪。遇到这种的亲戚,真是上辈子缺了德。’
方黎怒气冲冲地想着,打算顺势站出来骂这家伙两句。
可他还没推开门,突然之间,眼前一黑,等反应过来才发现,竟有个人把门推上了!
谁手这么欠?!
“老实呆着!”
竟然是刘文?!
这人显然不希望他出来。
而这一下也让方黎清醒了许多,白阳现在已经没有下限了,若看到他在这里,还不一定生出怎样的事端。
“哦?”谭诺冷笑一声,道,“你打算让我如何应对?”
隔着房门,谭诺的声音有些发闷,方黎只好将耳朵贴着门仔细听。
“走一步看一步,”白阳回答,“也没别的法子了。”
“月白先生,白先生说得倒也不错,外面的状况您是没看到,重重关卡。我这边接人进来,差点挨了枪子儿,”刘文突然打断了谭诺与白阳的对话,“您先回去,别担心,有我看着乐池那边,不会有闪失的。”
方黎没想到刘文竟会帮白阳说话,可是,他转念又想,若谭诺不妥协,结果可能更糟糕。
如今的情形,除非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否则即便愤怒,但也只能先忍耐。
“是是,是这个道理没错。”白阳得到支持,语气也有了几分硬气,“表哥咱就先回去,你放心,白家的事情由我自己承担,绝不会让你为难。”
谭诺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就在这时,方黎突然听到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他倏地站直了身体。
因为即便不贴着门,他也能听清外面的声音——
应该是是魏老板派来的人,来后台找寻谭诺和白阳了。
对方的语气听起来不阴不阳,让人很不舒服,说的无外乎是魏老板在找人之类的话,只是话里话外透露着威胁。
“月白先生您放心,我保证看护好乐池。”
这是谭诺离开之前,刘文给与的承诺。
“好,我信你。”
谭诺说完,脚步声再次响起。
当声音远去,方黎的手再次落在门把上。
「咚、咚…咚」
然而,不等他开门,耳畔竟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三下,这是“大切分节奏”。
敲门者是谁不言而喻。
“保护好自己。”
直到那沉稳的脚步声渐远,方黎的耳畔依然回荡着这句话。
当方黎缓缓打开更衣室的门,无法适应走廊光线的他竟有些睁不开眼睛。
“别怕,不会有事的。”粉蝶说着,竟给他手里塞了一方手帕,而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走吧。”刘文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肩膀,“既来之,则安之。”
方黎默默擦掉眼泪,点了点头,便跟随刘文走向乐池。
而当他真的来到那龙潭虎穴之时,首先映入眼帘的,竟让他头皮发麻,半晌才敢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