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啊,我刚刚想邀请方黎吃个便饭,顺便聊一聊首席之间的事情。”
徐慕闻倒是大方的承认了。
只是这个“首席之间的事情”,方黎怎么听怎么别扭。
“哈哈,看来不是首席就没资格参与了。”谭诺笑得很是爽朗。
方黎的视线在这俩人之间逡巡,很快,他得出个结论——
只有他听出谭诺话里有话。
“怎么会呢?如果您也愿意参加,那是我最大的荣幸啊!”徐慕闻连忙否认道。
“怎么了怎么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身影倏地飞奔过来,速度之快,几乎眨眼功夫就已经到了他们身边。
方黎定睛一看,谭诺的手臂已经被人挽住了。
“徐哥你们在讨论聚餐呢?能不能带我一个?”
董涟看起来那叫一个娇嗔,一位成年男士可以做到如此地步,说实话方黎都有些佩服他了。
“当然可以呀!人越多越热闹,不过,我本来想今天就聚的,现在恐怕是不行了,大家的时间不一定match呀!”徐慕闻担心地蹙起眉。
方黎哑然失笑,看来徐慕闻是在场几位中唯一一个真的关心聚餐的人。
此时剧场里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都在好奇地往这边看。
三位首席一位团长,这样的组合,任谁都会多看两眼。
不过,大家都只是礼貌问好,然后默默坐在位置上,没有人过来参与他们的谈话。
方黎觉得应该尽快回到乐手中间,毕竟他自认很有职业素养,被记忆困扰的时候尚且能克制住,现在不过是有个莫名其妙的人追求谭诺,之前又不是没遇到过。
“小黎哥,这边这边!”
就在他脑子里疯狂飞弹幕,恨不得找个借口离开的时候,程缨竟天使一般地朝他招手。
她身旁站着的是萧影,那人满脸看好戏的表情,着实令人火大。
“小程喊我过去,那……”方黎说着,不由自主地看向谭诺,“那……失…失陪了。”
说完,他就大大方方地走开了,不带一点犹豫。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正被一只莫名的大手反复揉捏着。
谭诺的视线刻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那是怎样的眼神?愤怒?烦闷?焦躁?好像都不对,又好像都有点。
一双漂亮的眼睛,竟锐利得仿佛利刃一般。
‘他有什么可生气的?我还没生气呢!‘
方黎如是想着,朝着程缨走了过去。
谁知他刚迈开步子,对方竟也奔了过来,不仅如此,当她走近,竟然挽起了他的手臂,甚至还挑衅一般地边走边回头,不知是表演给谁看的。
“那个是爱丽丝乐团的董涟副首席吧?”程缨凑近,小声地问,“那家伙跟韩煦里关系不一般。”
方黎被对方的消息灵通程度惊到了:“你怎么知道的?”
只见程缨白了他一眼:“知己知彼好嘛!再说了,随便一查就知道的事。就你还傻呵呵的把爱丽丝的当好人。我告诉你,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敌人,就算看起来是好的,你也得小心应对,万一跟那个姓韩的还有联系,你可就危险了。”
方黎知道程缨是在为他好,不过大家毕竟都是搞音乐的,即便存在各种各样的私念,总归还是要以排练为重的。
而且爱丽丝的首席徐慕闻,通过短暂的接触,方黎觉得他还是蛮不错的,不至于一定要拒人于千里。
“我明白。”方黎虚心地说,“多谢程老师提点。”
程缨叹了口气:“你听话就好了,不然也不会让谭总那么着急了。”
提起谭诺,方黎又想到董涟挽着那人的场景,心不在焉地回:“……嗯。”
“别担心啦,”萧影突然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那个什么董涟对你起不了什么威胁。”
对方口中的“威胁”指的是什么自不用说。
方黎有些报赧:“我……”
谁知萧影竟朝他摆出一个“我们都懂”的笑容,让他越发的脸红起来。
“不过啊,”对方突然话锋一转,“这回副首席是那个姓徐的,保护不了你啦我的方方,你可要自己当心啊!”
方黎无语了。
话是好话,只是这位先生的讲话方式着实欠扁。
随即,排练正式开始。
当方黎坐到首席位置上时,他才感受到了熟悉的安定感。
不知为何,从确认和爱丽丝合作到现在,他的心始终焦虑不安,虽说可靠的同事们都在身边,对方首席也算得上靠谱,他的导师也在……
而且最重要的是,谭诺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可焦躁感却依然盘踞在他的心头,仿佛寻觅腐肉的秃鹫,一旦被它发现了弱点,便会毫不犹豫地俯冲下来,让他防不胜防。
“今天是首次排练,叶君歌小姐并不参与。”
谭诺缓缓说道,语气不卑不亢,声音低沉,在这现代且豪华的剧院音乐厅中,余音绕梁,直逼心头。
“本次演出的选曲,相信诸位都很熟悉了,不需要过多的讲解,”谭诺说着,翻开了总谱,“不过为了相互熟悉一下,我们先分组排练。”
按照乐器分组排练是很平常的方式,方黎认可对方的选择。
他注视着面前的曲谱,封面上的《Violin Concerto in D, Op. 35》,让他脑中瞬时回荡起那大气悠扬、气势宏大的音乐声。
经过讨论,此次三方合作选择的曲目是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
排练这种熟悉的曲目,对两个乐团来说都是件好事。
方黎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压力,毕竟自家乐团什么水平,他还是了解的。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或许是紧张的缘故,长笛首席张辰的发挥有些不佳。
之前他就觉得这个人的演奏技术确实是稍差些,但毕竟是苏淼的同期,也算是他的前辈,所以到底还是尊重的。
但从谭诺给这位一个下马威之后,张辰并没有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下功夫,所以这次在对手乐团面前暴露,也是很正常的。
“这位先生,您已经连续错了很多次了,如果状态不好,还请主动退出让贤,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在张辰第三次错误的时候,董涟先坐不住了,他突然站起身对其厉声指责,完全不考虑对方的感受。
方黎作为浦江爱乐的首席,照理说应该他先提出问题,董涟虽然算不上越俎代庖,但也肯定没给他面子。
只见张辰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本来皮肤有些黑,此刻更是黑如锅底。
“不习惯也是正常的,张辰的错误不算严重,再练习几次适应了节奏就好了。”
谭诺的语气温和,似乎不希望排练第一天,乐手之间就出现龃龉。
可董涟明显不打算到此为止:“团长您这么心软是会被欺负的。”
“我也认为张辰的疏漏算不上大问题,与其质疑,还是给别人一个机会,”方黎回过身看着董涟,语气十分沉稳,随后,他视线一转,隔着众人对张辰说,“机会是自己争取的,还是多多关注演奏技巧吧。”
董涟还想说些什么,可谭诺并不给他机会。
只见那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董涟,看不出情绪,可就是这样的注视,却也让空气冷了几分。
方黎从那双眸子里看到了夜晚的深海,平静无波,却又不知蕴含着怎样的暴风骤雨,让人不敢直视。
对方在这样的注视下败下阵来,方黎听到身后传来长吁一口气的声音,显然,那家伙是不服的。
而他也明白,疏漏是浦江爱乐出的,他不能太过袒护自家乐手,不然,他这个首席就没有说服力了。
他有些焦躁。
好在张辰之后的表现还算可以,没有让那个董涟再说出有的没的。
休息时,方黎拿出水瓶仰头灌了一口,水是冰的,保温壶里的冰块叮叮咚咚地响,听起来很是悦耳。
他一口水含在口中还没来得及咽,忽然,他感觉到一个身影挡住了光线。
匆忙吞掉冰水的他,由于过于着急,不仅被冻了牙,还猛的呛了一下。
“咳咳……”方黎狼狈地咳嗽起来,忽然,有人安抚般拍他的后背,很快,他这口气顺了过来。
“抱歉方首席,吓到你了。”
说话的是张辰。
“没有没有。”方黎摆摆手,“怎么了?”
说话的时候,那个拍他后背的人才把手收了回去。
愕然之间,他发现那人竟然是徐慕闻。
只见徐慕闻朝他投来询问的眼神,似乎很担心。
他尴尬一笑,算是回应。
“我只是想和你说句谢谢。”张辰回答了他的疑问,“刚才你帮我……帮我说话。”
对方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竟然有些红。
“没事,这是应该的。”方黎微笑着说,“只是……我虽然是首席,但也是你的后辈,不过……你确实该钻研一下演奏技巧了,不能摆烂啊。”
“你说得对,我的确是太疏忽了。”张辰虚心的说,“我会多努力的,你放心。”
“好。”方黎欣慰一笑。
张辰随后离开了,等人走后,他望着对方背影,沉默了。
“我很羡慕啊。”身边的徐慕闻忽然说了这样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羡慕?”方黎有些疑惑,“为什么?”
只见那人对他温柔一笑:“羡慕跟你共事的乐手。”
“??”
方黎更奇怪了。
就在他不知怎么接话的时候,突然之间,他感受到了一道阴沉的注视。
仿佛从天边逐渐压下来的黑云,裹挟着暴风骤雨,令人心惊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