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裴时序来到办公室时还带着起床气，翻阅文件的哗哗声像是在嘲笑他不能睡到自然醒，猛灌一口咖啡续命，拿起下一本的文件，摆到眼前发现是剧本，《Heart on the waves》中文名《心潮》。

不是说不接戏了吗，怎么还把剧本递上来。裴时序把小蒋叫了进来。起初他只把蒋广生当成普通艺人助理，后来他们一起“加官晋爵”，他这才发现蒋广生是他爹——季珉州招进来的。

“剧本拿出去。”

“裴总，这是，迟老师主演的。”之前裴时序吩咐他关于迟霁的所有事情都要上报，他费尽心思才打探到一星半点，转头就在一摞文件里看见了这部电影剧本，怕老板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讲的是男同。”

这下小裴总的起床气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醋劲。

“和谁演？”

“还没定。”

“拿上我之前的简历，去试镜。”裴时序去隔间换了件便服，带上小蒋往试镜酒店赶。一路上又急又气，跟个热水壶似的。

班上一半，总裁屁颠颠跑去试镜，这要说出去裴时序又要挨罚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裴时序前脚回公司，裴清絮后脚就来训人。

“裴时序，我刚把衡清交给你不到一个星期，你就给我玩翘班这一套。”裴清絮看着堆满一桌的文件，以及往后推的会议，气得心脏直抽抽，指关节重重敲桌，“解释。”

裴时序有理有据地狡辩：“我既然要退演艺圈，那肯定得给演艺生涯画个完美的句号啊，所以我打算接个电影，回馈一下我的粉丝们。顺便再刷一波好感度，你也知道，我最近风评不太好。”

不可否认，裴时序这段狡辩能做到逻辑自洽，但姐姐还是一眼侦破他的小心思：“说实话。”

“好吧就是迟霁要和别的男人演情侣我接受不了，对不起姐我错了，最后一次我求你了。”滑跪依旧自然流畅。

“先别急着道歉，你能不能试上郭柯的电影还是未知数。”裴清絮翻着电影剧本，注意到导演名字，也是个出了名儿的事b。

“肯定能上。”裴时序笃定，面对姐姐的质疑，他自豪道，“我带资进组，投了八千万。”

“你最好是以个人名义。”裴清絮指着他，但她知道，裴时序自己拿出八千都费劲。

“肯定是以衡清啊，有钱不得大家一起赚啊！”

裴清絮一口老血卡在心头，压着想要扇他一巴掌的冲动：“做过评估吗？”

“肯定做了啊！”裴时序隔空投送了项目评估报告，像第一个做完随堂测验的小孩，一脸得意，等着挨夸。

检查“作业”的姐姐嗤笑一声，一半欣慰，一半生气。投资评估挺全面的，唯独没考虑到政策这一块，“弟弟啊，如果内地上映不了呢？”

“没有这种如果。”裴时序如此笃定，不是因为他现在有多厉害，而是他知道迟霁既然参演了，那厉晚澜必不会让这部剧卡在半路。

他都这么说了，裴清絮也只能祝他好运，“拍戏期间我暂时让其他人接管衡清，你少闹点幺蛾子。”

“知道了知道了。”裴时序把注资的消息压了几天，不能明说他要投资的是《心潮》。

酒店内，导演、副导演和编剧三人就“谁来演林渡”这个问题，不眠不休争了几个晚上。

郭柯喝了酒，在老友面前完全放飞自我：“裴时序那演技说好听了是有进步空间，说难听就tm的屎盆子镶金边！”

“那真是太难听了。”副导演沈瑜指出他们预选裴时序的主要原因，“但他和迟霁的火花是独一无二的，这没得说吧。”

他们还是纠结，文艺电影，演员演技不行便会拖垮整部电影的质感，甚至影响到其他演员。

这时，编剧秦息刚接完韩颖的电话，一手按在一个脑袋上，道：“好了，别吵了。定裴时序吧。”

“衡清那边说，只要是裴时序主演的电影，衡清都会注资，并且承包部分营销宣传。”秦息比了个八，“八千万。”

见他还在纠结，沈瑜忍不住了：“八千万，还省了一半宣传费！演技差点就差点吧！实在不行让迟霁去教，他们俩都老熟人了。反正现在经费够了，演技多磨一会儿也没事。”

“我现在不是纠结演技的事儿。”郭柯啃着手指，兀自思考。

他私下问了厉晚澜他俩的事情，师姐没明说，但听意思，两人之间是有点暧昧。承华也不希望迟霁和裴时序再同台演出。

郭柯两手一摊，道：“怕的就是他们老熟人，万一他们俩在拍摄期间不清不楚地搞出问题了，厉晚澜不把我活剥了？”

沈瑜恨铁不成钢：“晚澜师姐不懂你还不懂吗？他俩那拉丝的眼神，关系早就不清白了。我们只用保证他们拍摄期间不分手就行了。”

“把他们往这条路上推……”

编剧秦息比他们看得更清，“用得着我们推吗？小裴总那上赶着的架势，还有小迟那眼神，说他们睡过都不夸张。”

“承华那边……”

秦息：“衡清实在给太多了。”

“那就他吧。”

这个消息很快就同步给了迟霁，经纪人悬着的心终于吊死了。

她最近才知道裴时序存了什么心思。打心底里说，她并不希望迟霁回应，但她还是尊重艺人的选择：“你真要和他三搭吗？再这样下去你更难出戏了。”

“已经出不了了。”迟霁半口半口喝着白粥，饿了一天还是没什么食欲。

早陷进去了。她听出了弦外之音，继续做思想工作：“你才刚起步，不要走下坡路。历来公开同性恋情的艺人，都销声匿迹了。”

“嗯。”迟霁放下勺子，态度温和，“我知道了。”

“郭柯说拍摄时间可能要提前，先养好状态。”

经纪人走后，迟霁把剩半碗的粥丢进垃圾桶，刚打开手机，未读信息就涌了出来，先回了工作上的信息，最后点开那个持续吐绿泡泡的聊天框。

裴时序：［哥，我们又要合作啦～］

［好开心呀～］

［但我有个细节不理解，你能和我讲讲吗？］

［唉，你不讲也没事，我悟性不好，你不想讲也正常。］

迟霁劝解自己，都是为了电影，一切为了工作。

［哪里不理解？］

坐在车上的裴时序欢呼雀跃，差点撞到头，他食指有规律地敲着手机背，思索了会儿。

［打字说不清楚，能见面讲吗？］

迟霁：［那你发语音。］

裴时序把脸架在方向盘上，乖乖按下语音键，胡扯一大堆，一会儿扯剧本36页，一会儿又说是157页，过几秒又讲人物小传……不知所云。

迟霁这边听得云里雾里，手上翻剧本的速度跟不上他思维的跳跃。他合上剧本，给自己加强心理暗示，见面而已，我能控制得住。

［来我家吧。］

目的达成。裴时序拿起副驾上的剧本和人物小传，打开车门，往电梯门跑。

按下楼层时，他顿住了，这么快上去，会不会被迟霁发现我在楼下蹲着啊……那等几分钟吧。

手表上的指针转得可慢了，裴时序等不及，在秒针转完半圈后按下楼层数。

“叮——”电梯门开。

坐在楼梯间抽烟的迟霁烟还没点上，转头就看见抱着一堆书的裴时序。

见到喜欢的人，小狗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嗨。”

“来，来这怎么快啊。”迟霁把烟收起，嘀嘀几声开了密码锁，“进来吧。”

进屋后，裴时序一眼就注意到了茶几上的胃药，还有垃圾桶里吃了半碗的粥。

又不好好吃饭！

迟霁尽可能让自己平心静气，“你要喝点什么吗？”

“我饿了，要吃饭。”

“点外卖？”迟霁拿出手机，被裴时序拦住。

“我挑食，外卖不好吃。”

“那出去吃？”

“太冷了，会感冒的。”说是怕冷，其实是怕迟霁生病，“想不想吃火锅？我让人送来。”

没给迟霁拒绝的机会，放下书就跑去厨房找上次买回来的锅。

好莽撞的人啊，风风火火地撞进迟霁的生活，一点点把他的心塞满。

看着他的背影，也只敢注视他的背影。一旦他们对视，迟霁就会暴露自己的怯懦。裴时序一点都不藏，眼里的爱欲如浪潮，将他围堵，吞噬，让他溃不成军。

更可怕的是，他开始甘之如饴。这种东西比尼古丁更让人上瘾，同样的，如果开始戒断，那反应会更剧烈。

裴时序，你要我怎么办啊……

“没酱油了，我下楼买点，你还缺什么东西吗？”裴时序摘下围裙，在玄关处边换鞋边说。

迟霁拿了个口罩给他，考虑到裴时序不喜欢烟味，道：“帮我买个烟/弹吧，草莓味的。谢谢。”

“好。”他扬起笑，把脸凑过去，想让迟霁帮他戴口罩。

这次迟霁没惯着他，把口罩塞他手里，转头去厨房洗水果。

裴时序还没走多久，门铃就响了，迟霁去开门，小蒋把大包小包的食材递给他后，一句废话没多说，“裴总说您不吃辣，所以没有辣菜。汤底是药膳汤底，您放心享用。”

“好……辛苦了。”

把餐盒放到桌上，迟霁每打开一盒，心就多动摇一分，就连他随口一提的酥饼，也夹在其中。

他何德何能，让金枝玉叶的小少爷为他费心费神。

门锁被转动，紧接着屋子里被亮堂的声音填满。

“我回来了——”裴时序手上提着两个购物袋，“看我买了什么！冰淇淋！”

“给我吧。”迟霁接过袋子，把冰淇淋放进冰箱。

裴时序不知道他心里的波动，只感觉到他软和不少，没了之前那种硬邦邦的疏离和客套。

两人久违地坐在一起吃饭，热腾腾的雾气在暖橘色的灯光下游离，电视没人看也开着，伴着细碎的笑语，屋子不再沉闷。

说是来讨论剧情，其实剧本根本没翻开，酒倒是开了几瓶。迟霁状态逐渐松弛，不免贪杯。

微醺是最好的镇静剂。夜幕刚落下，迟霁就开始打哈欠了，裴时序坐在沙发的另一端，裹着毯子，嘴里嘟嘟囔囔，说着幼儿园时期，自己是怎么和别的小女孩抢发卡。

哈欠带出眼角的湿润，迟霁撑不住了，好久没这么困了，开始下逐客令：“你要不要回家休息了。”

“说得好像我不回去你给我在这睡一样……”

“？”

“小蒋来接我了。”裴时序气呼呼地站起来，身上裹着抢来的毯子，步履蹒跚地往门口走。怕他摔倒，迟霁用晃悠悠的身体扶住他。

送他安全上了车，迟霁才松口气，烟都不想抽了，把自己扔在床上，任由困意裹挟。

喝了酒的裴时序可劲闹，一回到家就衣服鞋子一甩，抓起小花揉在怀里，“你说你爸怎么还不同意我们进家门啊，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吗？你和你爸一样不爱吃饭，你可不能和他学噢……你爸……”

这段时间，裴时序三天两头往迟霁家钻，今天是讨论剧情，明天就是讨论人设，还以为会消停一日，他又“一不小心”把剧本落在迟霁家了。

朋友都说，让他别太主动，玩点欲擒故纵，让迟霁也来找找你。

对此，裴时序只能说他们不了解迟霁。好不容易让他探出点头，一玩欲擒故纵，保不齐又缩壳子里。

追他得用“缠郎”那一套。裴时序一哼唧，迟霁再怎么拒绝，最后也会放他进家门。

裴时序也很懂“发乎情，止乎礼”，没有一再提醒让迟霁接受自己，而是把选项推给迟霁，让他自己定夺。

谁都没提“喜欢”，却把“喜欢”渗透到了生活，衣柜里多了些不属于自己的衣服，客厅里花花绿绿的抱枕是裴时序带来的。

平缓温和的进展持续到了拍摄前夜。

梦魇再次将迟霁困住，他从床上惊醒，却怎么都摆脱不了恐惧。

他梦见了，裴时序离开的背影，梦见了，酗酒堕落的自己。凭借想象拼凑起来的画面再次浮现。

迟霁起身打开窗，一阵春潮扑面而来，从柜子的暗格里拿出一本日记本。

这是少有的，关于母亲的物件。

一页页翻开，前半部分字迹清秀，笔底春风，似有万物生长，中间部分字迹逐渐潦草，语序混乱，末尾部分只有乱涂乱画，有刀割的痕迹，也有锈了的血渍……

从日记本不难看出，母亲是如何因一个男人的欺骗背叛，从明媚温婉变成可怖可怜。她本可以活得很好……

从理解这本日记开始，“爱”在迟霁的字典里就变得狰狞。此后他坚信，不要爱上任何人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但现在有推翻这个想法的冲动。

是不是甜甜的！

小裴：来人，给小蒋加工资！！一百昏一百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