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园巷子门前，唱戏的莺哥儿哼着小曲，迎面就同位穿了身青墨色长衫，臂下还夹着本课文的教书先生擦肩路过，莺哥儿有了兴趣，她回头去瞥了那人一眼，却不想教书先生此刻也正在回头望她。

喘息的瞬间，在这混乱动荡的局势下，没有太多言语，却也决定好了往后的余生。

“你看他们”蓑衣摇动羽扇，从二楼的门房过来，她站在季安身边，季安侧头睨了她一眼，望见从楼下过去的两人，漫不经心说，“一个唱戏小姐，一个教书先生”

蓑衣看到那两逐渐走远的影子，她发出感叹，“你说这上海城里有多少唱戏小姐和教书先生，怎么偏偏就让他们两个遇到”

“巧合吧”除去这个理由，季安夜想不到别的其他原因。

蓑衣笑笑，却道：“这世上哪来得这么多巧合，李渔曾有一言，幻设一事，即有一事之偶同，乔命一名，即有一名之巧合”

听见她话里含有的意味，季安转过身体，盯住她的侧脸发问：“你想说什么？”

“季先生和曹先生不也是有这般不同寻常的巧合关系？”

“我和曹禺，你想多了吧”季安看了她一眼，却没多将这事情放在心上。

晓得他会不在意，一通出生入死的兄弟，自然会比她这个外人重要，只是想到晚娘的嘱托，在他能信我们的时候，多说出一点。

蓑衣又言，“不是我多想，是季先生您还没看明白”

“我不明白”季安摆了个姿势，他倒很想知道，自己走没去想的事情，怎么在她口中就会成了这个不明白呢。

“巧合这种事情不需要老天求给，自己也可以”她拿那两个人来举例，“莺哥儿下场每天都要走这条巷子，教书先生又是住在这巷子里的，只要时间恰好，想来见面也不是个难事”

季安有了兴趣，“继续”

“季先生喜欢打牌，曹先生喜欢看牌，这一来一去”蓑衣不再多讲，和聪明的人说话总是要藏住一些，不用她全部给出，只要点到自然就会明白。

季安想到他这几天里和曹禺的碰面，虽然每次都赶巧合，但巧合却都在他和新政府人见面的时候。他和曹禺，虽然说着是与普通朋友的寒暄，可这样的寒暄在新政府眼中就会变成了另一种挑衅。

“和晚晴政府的人私教过密，新政府里可是有人看您不大顺眼了呢”蓑衣好声提醒。

季安警惕，“蓑衣姑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蓑衣莞尔，“烟花巷子，什么样的消息和秘辛都有，如果季先生感兴趣，不妨下次来听我唱曲，我再仔细的，多告诉您一些”

“好啊”季安爽快应下，“就等蓑衣姑娘开场，季某定来碰面”

“姨娘还在楼下等我，季先生，我就先失陪了”蓑衣服了服礼，缓步走开。

宽身的浅米色旗袍，露出的胳膊和手臂却就纤细。巷子里只有三类人，一类卖曲，一类卖艺，还有一类则是来买消息的。

他本以为蓑衣会是那个卖艺，不曾想她却是个卖曲，还是这巷子里顶有名气的人物。传奇有二，一是她卖曲的规矩，一周且开一场，二是她的身份本事，听说她是晚清王府里的格格，只是这位格格却不拘于那些腐败的污礼，季安扬起微笑，他现在对这人的好奇，可是更加深重了。

“卡”王石拿喇叭喊话。

沈欢长舒口气，他三两步并走到那搭起来的围墙后边，惬意的伸开懒腰。总是拘着个端庄姿态，她拍戏的时候也把后背挺直，连一点放松的时候都不敢有。

周瑾辰找到沈欢，走到她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询问，“和你吃饭的那个人是谁？”

沈欢刚在活动关节，被他的出现给吓了一跳，“你走路没声音啊”

昨天晚上就收到消息，焦虑的他是一晚上都没睡着。

沈欢睨了他一眼，反问：“这和周老师有关系吗？”

周瑾辰不自觉的拧起眉头，脑海里却浮现出那几张照片的画面，他不爽说：“不三不四的那些人，少去接触”

“这说的是你吗？”沈欢呛了他一句，撞开周瑾辰的肩膀正准备要走，却不想被他抓住，周瑾辰拽紧沈欢的胳膊不想放她离开。

两人僵持在路当中。

沈欢想要把他的手给掰下，却不想他抓得更紧，自己的力气和他相比简直天差地别，只能硬扯出笑容说：“周老师，工作时间，这么拉拉扯扯好像不太好吧”

他们现在的样子已经被剧组里的很多人看到，就刚才从两人身边走过去的场记和副导演，现正挨在一块窃窃私语，是不是就回头过来瞧他们一眼。剧组最不缺少八卦，也是最容易传开八卦的地方，想不到他们会说出什么离谱的谣言，沈欢瞪着周瑾辰，用眼神示意他赶快把手放开，他不要脸，自己还要呢。

周瑾辰却没有任何反应，在沈欢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之前，他并不准备放手。

“周瑾辰”这几个字就像从她牙齿缝里给硬挤出来一样，沈欢尴尬的，偏去身体。

这面，整理好素材的王石扭头却没有看到周瑾辰，他找了一圈才看到，注意到两人在围墙后面的举动，得知内情的王石赶忙过去，站在两人中间，挡住他们的手，“瑾辰啊，戏都结束，也可以放开蓑衣了吧”

这话说的有点欲盖弥彰。

“那人是谁？”周瑾辰又问了沈欢一遍。

被他搅合的，沈欢也有点不耐烦，“我说了你就能放手”

“是”周瑾辰迅速答应。

“合作方”沈欢用劲，终于把他的手给掰下来了。

听见她的回答，周瑾辰顿时恼火，“单独跟合作方吃饭你怎么想的，经纪人呢，助理呢”

手腕被他掐出了红色的印子，边缘火辣辣的刺痛感觉，沈欢也火气，呛声说：“我跟谁吃饭，跟怎么样的人吃饭，好像和周老师没有关系吧，周老师也不住海边，没必要管这么宽”

看到她生气的样子，好看的眉头也皱成一团，周瑾辰放软语调，落目看到被自己拽住发红的手腕，歉意说，“对不起，我有点着急了”

深深白了他一眼，用力撞开周瑾辰的胳膊，沈欢直接走开。

还站在原地的周瑾辰，脸上的表情有些落寞，王石轻声问他，“你们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望见沈欢那已经走远的背影，周瑾辰自嘲笑笑，“我想解决，可是她没给我机会”

“抓点紧吧”王石说，“错过这一次，下次可就没有机会了”

周瑾辰问：“她还有几场戏”

“还剩明天一天”王石提醒。

一天。

他不由得握住拳头。

*

坐在回酒店的车里，沈欢打开自己的私人手机，她问前面副驾驶位置的Rom，“怎么说?”

手机界面上显示的是她刚发出去的声明，可这结果却并不如想象的那般，很多没理清楚关系的吃瓜群众顺着热搜跑来她微博底下，私信也差不多，从前到现在他们那些骂人的话术没有丝毫的改变和新意，沈欢看见烦闷，最扎眼的还是那句，‘她又跑出来炒热度了，什么本事没有，炒热度的本事却最厉害’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要将她这么多年的努力全都作废。

沈欢很想回答一句，能够把热度炒起来，其实也算她的本事。

Rom透过后视镜，小心看向沈欢，“是公司那边没有谈拢，被狗仔放出消息了”

沈欢斜倚的靠在座位背上，翘起二郎腿问，“是没有谈拢，还是公司不想谈”

Rom表情为难，“你也知道，公司的消息和决定是不会来跟我们说的”

“连我本人也不配知道？”

和自己相关的消息还需要别人跑来告诉，这当真算件可悲的事情啊

Rom尝试安慰，“公关部安排的水军已经下场了，从数据上看结果不会太严重，而且你前段时间的那个热搜，公司没准备不也什么事情都没有嘛，你稍微放松一点，现在又不是之前了，没这么多人再来关注你的”

“这世界上多的是无聊到没地方发泄的人”沈欢自顾自说，她没听Rom的解释，直接打给公司。

电话响了即便却没有人接听。

丢开自己的手机，她问米亚要来工作电话，又拨过去，这次接起速度还挺快。

沈欢直接，“齐总 ”

对方显然是还没有准备，在听见她声音的那刻，对面短暂愣了一下，清了清嗓子：“Sandra啊，怎么了吗？”

沈欢不想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齐总，我这次热搜上的怎么有点奇怪啊”

对面却装糊涂，“热搜，你上热搜了？”

沈欢轻哼，“齐总不知道吗，都上一天了，公关部门到现在也没跟我联系，说出个解决办法”

齐铭生气，对着她就开始指责起公关部来，“公关部那些人肯定是在装没看到”

“热搜撤不下来，我可是脸拍戏的心情都没有了，刚才那场戏还被王导好一通骂”

“Sandra你也知道公司最近的发展不好”齐铭开始给她打感情牌，“参与的项目都被压着，实在没有多的预算去给你撤热搜”

没有钱撤热搜，反倒花钱让热搜一直挂着。

沈欢又问：“齐总想怎么办，一直放着，不管不顾？”

“现在网上的消息那么多，谁会一直盯住你看，说不准人家过两天就忘了，而且你后面不是也有部戏要上吗，这次就当是给你的免费宣传了，你看这样好不好”齐铭和她商量，给出相应的解决方案，“这次热搜的反馈数据不错，而且热搜之后你的曝光度也有增加，趁这个劲公司再给你找几个适合的剧本，你不是一直想往演员那边发展吗？”

“齐总”沈欢打断他，板下脸来再度强调，“齐总，你当初答应我的可是不上没有关系的热搜”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齐铭的声音里也带上几分火气，“趁你有知名度的时候，那热搜上几次就上几次呗，这么轴干嘛，等你咖位上去，路人缘啊，口碑这些都好转弄”

“可是齐总”

沈欢还想说，只是对方却连一点说话的机会都没给她，“沈欢，别人想上次热搜，一个劲的花钱都还上不去，你有这个机会在这扭扭捏捏干嘛，挑三拣四，装什么矜持。在这个圈子里你得明白一件事情，就是你现在有流量，不代表你过会还有流量，你不想上有的是人在后面要取代你，你好好想想，你这一年到头能上几回热搜，自然流量上去的有几个，带着你名字的有多少，说难听点，除了这些花边新闻，其他谁稀得来看你，你主要宣传的那几条数据一个比一个差，我连推都退步上去，现在好不容易有个现成的，你还挑起来了？”

齐铭越说越起劲，那手指在桌上点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戳在沈欢脸上。

“Sandra，我给你说句实在话，到年底工作室要给你盘点今年的信息汇总，到时候就那么点零星东西，做出海报宣传你不嫌丢人，公司还嫌呢”

看着后台界面上那不断涌进来的私信，沈欢面无表情，“好的齐总，我明白了”

以为她是想通了，齐铭笑笑，“你能懂公司的苦心最好，这样吧，我这里还在谈两个代言项目，你过几天来公司我们聊聊”

“到时候再说吧”沈欢挂断电话，她烦躁的抓了把头发，用力将手机丢开。

望见那处米白色的车顶布，仰头靠在后背，按着眼下的穴道，之前那些烦闷，不好的记忆就如潮水般像她涌来。

混乱的名利场，只有记住规则的人才能走远。

在沈欢回国的第二年，那年除了时装周和一些产品的宣传拍照外，她还接到一部网剧的拍摄，是个女三的角色，戏份不多，但能锻炼人。作为公司今年首要去捧的那一批新人，公司毫不吝啬的在她身上花钱，网剧拍了二十多天，她上了五次热搜，本以为这样是能换来赞美。

可谁都想错了。

那年，拍摄结束后已经是深夜，沈欢在车上补觉，从凌晨三四点起来化妆，到现在她确实有点撑不住。保姆车平稳行驶，除了偶尔在经过减速带时，会带来一两次的颠簸，等车开上告诉，看着后面那辆一直跟随的黑色SUV，司机这才猛然惊觉，慌慌张张的说他们大概是被跟车了。

Rom没有跟着，沈欢只能打电话过去。按照Rom的说法，那些人很可能是想知道她现在住哪，告诉司机得在路上多绕几圈，想办法甩掉，沈欢和司机说了，司机让他坐稳，系好安全带，踩下油门，加快在高速路上行驶。

沈欢看到从窗户那边过去的隔离减速带，表情紧张，手心里也冒出不少冷汗。大晚上的天黑，视线受到阻碍，高速路上的可见程度也不比白天，还有不断从他们边上车道过去的各种运货大车，足足比保姆车高出几倍的车身，仿佛巨物压迫。司机开过一段靠山的路，这的路灯不亮，路上行车也少，从后视镜里没看到那辆SUV，司机松了口气，以为是甩掉了，只是刚往前面去开了没多会，那辆车却又出现在他们隔壁车道。透过车窗玻璃，沈欢看见那些人就跟鬼魅一般趴在窗户，整个车身上都贴满了不少带有恐怖元素的图片，他们的手里还都拿着照相机，相机的闪光灯打开，在漆黑的高速路上不断晃沈欢的眼睛。

司机的眼睛也被这些亮光闪到，他没注意到前面就要变道的车，反应过来时那距离已经靠近，他赶紧打方向避开，只差一点两辆车就要撞上。

紧急避险后，司机把车停在最边上的应急车道里，下车报警。沈欢被吓得还呆坐在后排，她身上都是冷汗，心脏也不受控制的在疯狂跳动。那辆车从他们旁边开过，有人按下车窗，冲沈欢比了个并不友好的手势。在等警察过来的几分钟里，沈欢的手机还收到几条威胁短信，他们警告沈欢，‘如果你再继续纠缠，我保证让你没命下车’

‘听说你明天的活动是个护肤品广告，在你的护肤品里加502好不好’

‘赶紧滚，再不滚就拿硫酸泼你’

沈欢惊恐地把手机甩出。

公司报了警，可是没有具体的方向，也不知道这些极端的粉丝到底是因为谁才盯上沈欢的，只能等警察找到。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公司暂停了她那阶段的所有工作，让她好好在公寓休息。后来警察找到那些跟车的人，但因为年纪太小，没办法立案，只能做出口头警告和赔偿，并让监护人带回去好好教育。

Rom说是因为她之前和一个男明星共同上了次热搜，当时为了宣传，拍摄的照片就有些亲昵，粉丝看不过去，之后，随着沈欢的名字在热搜上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们便觉得沈欢就是踩着那男明星上位，所以才要跟车去警告她。

“这是什么荒唐的理由”沈欢无法理解，更无法原谅。

如果年龄小就能成为逃脱处罚的借口，那谁都不需要长大。

这件事情给沈欢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她都没办法正常去做保姆车，即便之后克服，现在也没办法在保姆车上很安稳的睡过去，总会不定时惊醒，和同组的男演员保持一定距离，以及那个热搜，除了必要的宣传外，那些多于的热搜她是一个都不想上。

不顾还在颤抖的手，她从座位上拿过自己的私人手机，找到阮琦的联系电话。

“我想提前解约，你那边有没有靠谱的律师？”

那边很快回复，“有，联系方式我一会发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