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解约？！”经纪人愤怒的咆哮打断这层办公楼里的忙碌。

门外，原本在工作的人纷纷抬起头，视线看向那扇被关紧的玻璃门，拉下的窗帘让他们看不到房间里的争吵，耳朵仔细，认真听着从里面传出的那些响声。

刚要敲门进去送文件的实习生也僵在门口，她样子有些胆怯，犹犹豫豫，拦住从里面出来的助理，小声问，“谁在里面？”

“Sandra”助理说，看到她捧在怀里的那一摞文件，眼神示意她先回去，等里面的气消了再进去送。

宽敞的落地窗前是这面最繁华的中心广场，25层的高楼，俯瞰底下往来的行人，站在窗前，竟还有种立在云端上的飘然。

经纪人瞟了眼电脑，桌面上的是沈欢刚传过来的邮件。眼眸抬高，她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沈欢，发出冷笑，“你以为自己是谁，想解约就解约，你把公司当成什么了，你的玩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默默忍受着经纪人的怒火，沈欢并没有反驳。

经纪人继续问她，“你是觉得现在有点名气，看不上我们，嫌弃这边太小，要往大的地方去走？公司能把你捧起来，也能让你摔下去，别以为外面公司给出那点小钱，就了呵呵的跟人家走了，做我们这一行，最要紧的就是有个坚持和底线”

经纪人是看着沈欢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从前两人的关系也不错，对于她前段时间那种冲动的恋爱脑行为，盲目去拒绝所有的工作，经纪人虽然不爽，但到底是没有彻底断掉她的后路，只是扣了点薪水，停了几个月工作，后面该推荐的地方，和其他模特一样的面试机会，这些全都没减少。

重新坐回椅子，经纪人斜睨看了沈欢一眼，语气不善，“重新发个邮件给我，我可以当做没看见这封”

沈欢依旧站在那，她很认真的对经纪人说，“我没有和其他公司接触，我想回国了”

“回国，回国干嘛，探亲，去找你那个前男友”刚才坐下，经纪人又腾地再站起来，双手环抱，努力压下心里的火气，“我给你两个月的时间，回国，把你那堆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去弄好，下个时装周之前，给我回来”

见着经纪人脸上的烦躁，她深呼吸，稳定情绪后，歉疚的和经纪人讲，“Sam对不起，我想回国，去重新开始”

好像是听见了个天大的笑话，经纪人毫不避忌，她当着沈欢的面就哈哈大笑起来。她笑累了，眼睛旁边还有几点晶莹的眼泪。抬起眼睛的那瞬间里，表情立马就冷下来，“你今天也二十五岁了吧，公司签你的时候是二十二岁，当时你的年纪在这里就已经不占优势了，现在，二十五岁，你告诉我你要重新开始，沈欢你是来搞笑的吗，我情愿你跟我说你要跳槽，也不想听见你说出这么荒诞的理由，模特的黄金周期几年你知不知道，还当自己是刚出道那些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啊，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有巨大的后台能给你兜底，你什么都没有就别再做白日梦了，拼本事不行，拼年龄没有，就你现在这副半起不来的样子，在这还能有点机会，回国等于自寻死路”

经纪人的这番话说得直白，但也确实。嘴角噙着那抹冷笑，悬挂嘲讽和轻蔑的意味。只是沈欢依旧倔强，她大有不撞南墙不肯回头的硬气，“我想去试试，即便我回去之后真的什么都做不了，我也不后悔”

“试一试，好啊，三十万美金的赔偿，你能拿出我立马就放你走”经纪人暴躁的，在抽屉里找出她之前签下的合同，摔倒她面前。

经纪人撂下狠话，“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筹钱，给不出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到合同结束之前，都别想有一份工作”

她当然知道，对于当时的沈欢来说，三十万，无异于是个天价。

*

温暖的阳光透过屋前的几树空隙，落在她身上面。

暖阳融融，阳光深浅。

穿这身灰蓝色的条纹运动套装，被挽起的裤脚，沈欢窝在底下这将近两米长的沙发当中，戴着副黑框眼镜，长发松垮垮的扎起，她看着手里那本原版的小王子发呆，虽然有趣，但也确实犯困。

周纤纤新买的这套房子是在远郊的一座生态小镇里，周围布满湖泊和绿植，除了门前那道最大的柏油马路外，其他全都与自然融合在一起。

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和烦恼，半乡村化的住所，头顶浅蓝色的云块，皎洁柔软的白云下面是几亩将要盛开的花海。

用木栅栏围成篱笆，院子里周纤纤还种了好多的花草。偶尔去打理几次，她让花草们自由生长，虽然看上去是有那么一点混乱，可却充满生机。隔壁修剪整齐的草坪上面还有只正在睡午觉的猫咪，四爪全都打开，懒活舒服的在晒太阳。

周纤纤边带耳环，边从二楼上下来。看到窝在沙发里看书的沈欢，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扯了扯嘴角，“我说你能起来活动活动吗！”

“什么”沈欢打了个哈欠，从书里抬起脑袋。

周纤纤靠在楼梯旁，“逃避现实也应该结束了吧”

她侧过身体，盘腿坐在沙发上面，看到精致装扮的周纤纤，反驳道：“我哪有”

“衣服不换，头也不洗，一天到晚就知道抱着你那本书在沙发里看”

眼睛快速地从她身上扫过，有三四天都没洗的头发，身上这件宽松的老运动服也不知道她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给翻出来的，整天不是躺在床上，就是躲在沙发里，好几天都不肯出门。哪怕好不容易把她从沙发里拽起来，推着让出去走走，她也是签这个狗绳，在门口的路上来回晃悠，生活无聊的就跟隔壁的凯蒂太太一样，只是凯蒂太太已经八十，她最小的一个孙子明年都能上中学了。

五年前刚认识她的时候，她也没这么颓废啊。

虽然懒散，但还是跟个打不死的小强一样，什么糟糕困难的事情，她会烦躁抱怨，但结果都是能去办好的。哪怕是候场的时候被换错衣服，被工作人员给故意针对，就算在走台的时候遇到不合脚的鞋子，导致脚步混乱，甚至被舞台上那个升降台绊住，差点就要从几米高的台子上摔下，她都能去完美解决。连着二三十个小时工作，她还有最精神的一面，临时被公司喊去，只是因为一个十几分钟的小会她都要去打扮。

现在呢，她就跟条被晒干的咸鱼一样，怎么翻身就是不肯起来。

到底她这几年是经历什么。

“你说衣服，我休假呢，穿舒服点就好”沈欢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周纤纤嘴上也不客气，“我是说你这个人”

“你要出去啊”沈欢问。新染的奶茶灰色长卷发披下，那身酒红色的丝绒短裙露出笔直修长的美腿，这样艳丽的穿着，连沈欢一个女人看见也要多看她几眼。

“澈澈的酒吧开业，他应该给你发消息了吧，你没看到？”周纤纤发出疑问。

“我没看啊”沈欢说着，从沙发上起来，凭着之前的印象找到放包位置。

周纤纤被她的反应气笑，走下来看着她在包里一顿翻找，“别告诉我，你这几天都没看过手机”

“休假啊，怎么会有工作的消息找我”沈欢说得理所当然。

按了几下手机的开机按钮，黑色的屏幕一点反应都没，“没电了，你充电器呢？”

“桌子下面的第二个抽屉”

站旁边等了一会，刚有电能够支撑起开机，屏幕上就陆续弹出好多条消息。

周纤纤听着从她手机里传出的密密麻麻的短信声音，双手环抱盯着沈欢，“再说没有消息”

“预判失误”沈欢尴尬笑笑，可看仔细消息的来源，又拿起来展示给周纤纤看，“都是你们的消息啊”

打开聊天界面，那几百条消息闯入，一时间，沈欢竟不知道要从哪里看起。

这么多，与其一天天翻完，倒不如不看。

按灭手机，她准备回沙发里躺会，起来的动作让她感觉有点疲惫。

“你看着我干嘛”她刚坐回沙发里，就见周纤纤脸上的无奈。

周纤纤说：“看你什么时候能精神一点”

“我很精神”沈欢讲，她只是精神的想要去睡觉而已。

周纤纤劝着：“你赶紧上楼去换衣服，反正在家待着也没什么事情，出去走走说不定你还能有点活气”

“你好好说话，我哪里没活气了”

“给你二十分钟”

“干嘛，我不去你还要拽着我去？”

“你要是觉得不化妆，不洗澡的也能出去见人，那我就这么拖你过去了”周纤纤说着，活动手腕，假意动作就要来抓她。

沈欢立马求饶，“你放过我吧，我都三十了，你去就行”

“你也知道自己是三十，不是八十，快点起来，颓废也得有个限度”周纤纤费力气的把她从沙发里拖起来。

当初买沙发的时候，也没想过它的使用率能这么高。

“我休假呢”沈欢还不死心。

“赶紧起来”周纤纤看了眼手表，提醒，“你还有十九分钟”

鼻腔闻到烟酒混合后又散开的气味，这的灯光虽然亮眼，却没有其他酒吧里的恍惚，帅气的金发调酒师站在吧台后面，手上的姿势不停变化，偶尔还能给展示出一两个高难度的调酒动作。

“一杯莫吉托”沈欢坐在吧台的空位置，她对调酒师说。

过会又走过来一人，坐在她右手边的位置。

“马提尼”那人讲。

朗姆酒里混进淡淡的薄荷叶味道，铺满整杯的碎冰入口微凉，沈欢看到杯口装点的那绿色薄荷叶，传说这杯冰凉的莫吉托是海盗的饮品。

“每天早上十一点我都要喝点德盖拉使我精力充沛”突兀的声音在她右手边说起。

听到说话的声音，沈欢转头过去，“Roman de paima”

“你知道？”那人惊喜。

疑惑他怎么会露出如此欣喜的表情，沈欢摇了摇头，老实回答， “不知道，只是之前有听朋友提到过”

“你的朋友应该和我有许多爱好”那人笑笑。

“或许吧”

大概前几年她还能如数家珍那般把关于周瑾辰的事情全讲出来，但过去了几年，人都是会变得，爱好也是一样。

那人又说，“既然你的朋友跟我有相同爱好，那是不是我们也能做朋友？”

他这样跳脱的逻辑，沈欢竟不知道要回答什么。

“一个人吗？”他又问。

“不是，跟我朋友一起，你坐在她的位置上了”沈欢提醒着。

“这样啊”那人有些遗憾，却又说，“没事，至少在她来之前，这个位置暂时属于我”

“你很在意这些细节？”

“如果连细节都注意不到，又怎么去考虑其他呢”那人半开玩笑的说，“就像我知道你对我有点兴趣，但是初印象不行，可能是我刚才的某句话冒犯到你了，所以我正要改变你对我的印象”

沈欢喝了口酒，面无表情，“少说点话就好，我喜欢安静”

他没想到沈欢是这般直接，故意笑出几声来缓解眼下的尴尬。

笑过之后，又是认真，“认识一下吧，我叫秦臻”

他微笑的伸出手。

沈欢这才注意到，原来他有双很好看的丹凤眼睛，只是脸型柔和，耳垂上还有颗抢眼的钻石耳钉。阳光帅气，还有不被约束的张扬。

很奇怪，阳光的人即便不需要他说点什么，也会吸引着你去靠近。

只是有些阳光他太刺眼，没办法依赖。

“Sandra，沈欢”她也礼貌的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Sandra”秦臻重复着她的名字，仔细想了想说，“我有听说过，你是模特对吗？”

熟悉的开场对话，沈欢说，“这不能算是夸奖”

“但也能说是我对你的欣赏”秦臻笑着，露出的虎牙还带着点得意。

“欣赏？”沈欢看着他问。

“对美丽的人总是要抱着欣赏的一面”秦臻笑答，“需要我请你喝一杯吗？”

“抱歉，我不喜欢喝酒”她微笑拒绝。

阮琦停好车，在门口的侍应领着她进来。

还不到正式营业的时候，酒吧里的人不算太多。瞧了眼这家楚迟澈新装修好的酒吧，路过吧台，阮琦先看见沈欢，以及坐在她旁边那个穿了身休闲服的帅气男人。

两人聊得还挺起劲，阮琦虽然惊讶，可也没准备去打扰他们，径直走向大厅的卡座。

“那人是谁？”手包递给单靳哲，探头看向吧台位置。

“key”单靳哲默默接过她递来的手包。

周纤纤带着刚认识的男人过来，“key，那不就是澈澈的新合伙人？”

阮琦坐下来，“我们的担心好像多余了”

“这世界上，长得好看，说话还好听的男人一抓一大把，为什么就非得要去执着其中一个呢，你说对吧，honey”周纤纤依靠在男人怀中，青葱细嫩的指尖划过他露在外面的手臂。

男人也非常吃这一套，搂进周纤纤的腰，看向她的眼神当中也饱含爱意。

“也是”阮琦赞同。

单靳哲却问，“你羡慕？”

显然是没看到他脸上那已经完全冷下来的表情，阮琦敷衍着回答，“当然，长得好看又绅士礼貌的谁不喜欢，对了，下次时装周的门票，记得给我留一张啊”

周纤纤给她比划了个确定的手势。

单靳哲却坐在位置嘲讽，“样子好看有什么用，说到底还不就是个摆件”

阮琦回过头，故意呛他，“摆件，有和没有，那种两种不同的感觉”

他到底有什么奇怪癖好，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他都要来跟自己抢，任何事情都和自己反着来，但是每次都会被他给压一头。

阮琦气不过，又补充了一句，“仔细想想，要是家里能有个能像这么好看的摆件，没事看到心情也会不错”

“你看着不会碍眼吗？”

“至少现在不会”

“以后？”

“以后得事情就以后再说呗，谁规定我这辈子只能有一个摆件”

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周纤纤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赌气。这两真的是对彼此都不甘心，一个憋着不肯说，一个是知道但不想懂，氛围越来越古怪，她打趣道，“你们不至于是为了这个再吵起来吧”

“谁想跟他吵”阮琦闷头喝了口酒，身体偏转过去，并不很想打理单靳哲。

两人的争吵好不容易才停下来，周纤纤赶紧换开话题，调和气氛，“这么久，也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阮琦又看了几眼，“该说不说，那人长得确实不错，是在她的审美点上”

“你怎么确定她审美？”周纤纤靠在旁边问。

“你不觉得，他有些地方长得很像她那个前男友吗？”

空气里是久违的沉默。

刚和法务电话对完一个合同，在二楼看到底下的人也都到齐。楚迟澈从酒柜里拿了瓶珍藏的红酒下来，听见他们说话，他忍不住插嘴问，“你们对我的新合伙人有什么意见？”

“哪是请我们啊”阮琦玩笑接答。

看了圈人，楚迟澈问：“沈欢呢，上次接风她喝了个烂醉，这次不会还没开始就已经废了吧”

“跟你的新合伙人在那调情呢”周纤纤指向吧台。

“难怪找不到，原来是在那躲着”楚迟澈笑说，和过去的服务员打了句招呼，让拿几个酒杯过来。

“新找到的勃艮第红酒，尝尝看”他说。

和秦臻的聊天确实不错，他人风趣，懂得也多，什么样的话题都能接上，没有冷场，更不会有突然的尴尬，难得碰见有这么多自己胃口的，沈欢兴致起来，就跟他多聊了这些。

她感觉放松，身体往后时，却看见他们几个都坐在那边的卡座里，面前还开着一瓶不错品相的红酒。

“失陪一下”她和秦臻说，走到他们卡座。

“有酒喝都不来叫我”沈欢问。

“不是想给你们多点空间吗？”周纤纤打趣

秦臻跟沈欢一块过来，他在后面和楚迟澈打了个招呼。

楚迟澈说：“你心情不错啊”

“是啊”他立马接话。

没想到两人竟是这般的熟络，沈欢好奇，视线在两人中间来回查看，“你们认识”

“岂止认识”楚迟澈站起来，给他们介绍，“秦臻，我公司新加入的合伙人，也是这家酒吧的另一个老板”

“原来如此”沈欢揶揄。

“哎，是你没问我，可不是我故意想隐瞒啊”秦臻挑眉解释。

“我没这么小气”沈欢笑笑。让他放心，自己总不会为这点不相关的小事就和他闹气，再说今天本就是来给楚迟澈酒吧开业做的暖场，来的多半都是楚迟澈的朋友。

放在身上的手机振动，沈欢歉意的和众人点头，走到外面找了个安静位置。

“Sandra有个客串的戏，要不要接”Rom激动的问她。

“你都在我休息时候打电话来了，那肯定要紧啊，是哪个导演？”

“王石导演，一个民国戏”

沈欢点了点头，又问：“几场？”

“十二三场，拍一个星期就结束”

瞧了眼屋里的热闹，沈欢往停车场那面走，有什么能比工作还重要的，“你让米亚给我订票，我马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