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凝碧，莺百啭，沙上凫眠，荷叶点溪。

正午的烈日刚下去一点。

凌依被从酣梦中拖着醒过来，去跟云咫打一架给大家……图个什么真是。

“醒啦，”宁荣荣熟练地给她扣上帽子，难得来了看人打擂台的意兴。

“我说，”赤脚踩在地毯上慵懒的人缓缓地打着哈欠醒神，语调软绵绵的，“当个辅助真好，有时候完全不用去算计那些打打杀杀。”

长发菁裙的少女疑惑地嗯了一声，回过身看她，“你不考虑作辅助系魂师吗？”

“嗯。”

她从柜架上拿过储物戒戴上，素腕轻抬，舒展着五指，琉璃般的瞳眸浅浅莹润，“我可是魂导师，才不想输给他。”

……

还是上午那片空地。

凌依顿了顿，看向他们，“大师跟院长怎么也在？”

弗兰德捏了下胡子，双目炯然，“有热闹怎能错过。”

奥斯卡，“院长，嗑瓜子吗。”

“”凌依无语片刻，抬脚走向那人对面。

少年人抱臂而立，身姿停停，如松如雪，他眸光落在她脸上，分外有存在感。

这还是第一次，两个人面对面地过招。

拚除一切多余的试探，不带丝毫繁琐的，毫不客气的对接。两个人身影乍动时都还未释放武魂，就这样凌空而起，拳脚跃然，一道冷冽轻悍，一道纤柔狡猾，彼此化解，行云流水。

最先亮出武魂的是凌依。

十二面菱镜白玉皓彩，光华灼灼，抵住银逸那人的一掌，层层覆霞的涟漪将人影拨开，逼退。

少年人眉眼皎洁如初，一丝未乱，借势稳住身形，冰雪长弓已然在握。

他指弯勾弦，箭镞如雨去。

凌依右手打出玲珑贝，水镜透视观澜，吞没招数，骤然返出数道箭雨，披沐光晖，回向对面。

悬影如练的人翻身落地，步伐轻迅，尘土不沾。云咫避过一遍，下一刻足尖旋点，踏在半空，霜色积攒，冰雪意蕴渐浓，阳光下翎弓愈发晶莹，微霰零，密雪下，唯独箭势磅礴，幽蓝淬洗。

很强。

没再用玲珑贝，她双掌推按在菱镜上，温润如玉华的魂力流转灌入，集辉成萃，珠质昭曜，阻在那道极深的冰蓝前，使其未进分毫。

细微的掣空声传来，云咫持弓逼近，朝她而来。

其他人替她捏了把汗。

窈窕纤灵的少女唇角勾了勾，魂力冲洇的光亮映得她容色含姝，云咫眸光微动，来不及多想，便听见宛如磬音的一句，凌依身上魂环浮动亮起。

“第一魂技，蝶影。”

绮芳萦盈，婵态空叠。

有凤姿入镜，翩翩若舞，抚吻过十二面韬霞，如梦似幻，摄人心魄，无声无息消融那道瀑寒的冰箭，亦晃得他人神情微滞。

换她逼近的一击。

初雪素来悄然之至。

凌依在指尖被霜白沾上时，感受到清冷的温度，皱了皱眉。

她果断施出魂力溶解寒意，而在抬眸触及对方眼中的冰雪时，掌势刹那迸前，却又被他挡住，两人再次拉开距离。

大师仰了下头，似乎已预知局意。

小舞脑袋上方竖着的一双兔耳晃晃悠悠，不解的目光寻向唐三。

他微偏头，低声道，“云咫应该是远攻系战魂师。”

这下，可以说是给了他出招的时机。

寒气交织的中心，银发少年手极稳地挽弓搭弦，冰雪铸成的凝玉弓身，那一点皎洁倒汇在他碎星清澈的眼眸里，瑟瑟轻白，围观者都感知着扑面而来的凉意。

凌依掌心攥着一点荧光，一只手拢着菱镜，亦魂力堆叠，目准一隙。

不是说箭眼之下，无所遁形么。

她也想瞧一瞧。

玉线勾勒的箭身逐渐成形时，同一时间，他脚下气势蕴藉的第一魂环光辉泽濯，云咫望着向他掠来的玲珑身影，眸光敛了敛，唇动无声。

“锁、息。”

一暖一冷两道如昼晖色对峙胶着。

凌依感觉自己的手仿佛要被这凛厉且寒的箭气刺痛，她倾一半魂力划出一击推抵一瞬，闪身避开。

凝寒的箭矢紧咬不放。

她往哪儿偏，它追向哪儿。

眼看她指尖又如之前被霜雪浸染，凌依轻叹了叹，旋即，右手重聚魂力，裹住那点荧光。

不过一息的功夫，她瞬间挪移到了云咫背后。

他防备来得有些晚。

少女手指上尚萦着微末的雪色，她略倾身，抬手扣在他一肩，另一只手指节并拢抵着他修玉的脖颈。

锁息箭影啄击过来。

凌依眉眼无波无澜，反正算她赢了。

少年乌睫轻一掀，似无奈，他抬手握住她有些凉的纤指，化去沾着的那点缘自他的冰雪意，又伸臂环过，将人护在身侧，右手握弓拦住回旋而来的一箭。

清脆的一声撞击，明月分身，白雪淅沥。

先前的箭影遂渐渐薄弱，形态淡去。

两人稳然落地。

云咫松开牵着她的手，上下略打量片刻，见她无碍，也收起了武魂。

这一出对练在其他人看来可谓精彩。

那七个很快便凑上来。

“云咫，第一魂技够威风。”

“……最后那一招是瞬移吗，凌依？”

就连大师，也问这问那了好一会儿。

“”这风头。

……

夜倚流光，明月小楼。

凌依在院中的石桌上摆出一堆零零散散的琐物，有一会儿没一会儿地鼓捣两下，偶尔对着满天星幕发会呆。

愣神的功夫她面前多了一双执茶的手，修长分明，她很熟悉。

云咫倒了杯温热的茶汤，轻置下茶壶，递给她杯盏，“姜茶驱寒，喝点罢。”

她于是看了他一眼，道了句谢接过来。

他也坐在个石凳上，支肘撑在桌上的一角空闲，目光掠过面前的杂七杂八，琐碎又稀奇。

“这是，魂导器？”

凌依轻嗯了声，一口一口地抿着茶汤。

被暖得眯了眯眼眸。

云咫拾了块镂圆的零件把玩，等她饮完一杯，唇角不明显地牵了牵。

“不喝了？”

凌依唇色洇润，双颊也染了几分薄红，她摇了摇头。

云咫便依她，将茶壶撂到一边，少年嗓音清越，映衬着夜色，不像平日淡漠冷嘲，带着点似有若无的温和。

“以后再对招，也会给你喝热茶。”

凌依闻言怔了怔，抚着杯沿的指不由顿住，茶汤既尽，瓷盏余温便一点点散去，渐而温凉，某些意味却好似顺着她指尖，一下子，烫到了底。

她这才反应过来，低声说了句好。

……

翌日。

大师带着一行人来到索托大斗魂场。

实际只是领着凌依云咫两个，其余七人早已熟悉，没一会儿便分别散开各自整事了。

银斗魂徽章。

眼下凌依、云咫不仅帮不了他们，还只能看着几人打斗魂赛。

一环，压根无用武之地。

“唉。”观众席上，凌依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

云咫没过两眼也索然无味地挪开目光。

新手村的人，都太菜了。

“你们虽然不能上台，但观战同样会带来好处，增长见地……”大师持续输出一阵后发现自己并未得到回应，扭过头去看旁边二。

……没有人。

他们从二环场区的席上转移到了三环观众席，此刻正是三五组合大绽异彩的时候。

凌依支颐的手点了点脸颊。

也罢。

这点看头，有总比没有强。

唐三与小舞配合得默契无疑，狡黠轻敏的粉色身影凌跃而上时，蓝银草磅礴袭向一人后方，以坚不可摧的姿态将人拽下比试台。

赢得轻松漂亮。

那边云咫将要往四五六环的区间观赏一番，大师黑着脸便朝他们走来，二人后知后觉过来自己现在的约束不少，包括变成十岁小孩还受人管教的身份。

“”凌依有那么一瞬觉得回到了幼时被自家师尊从一堆七奇八怪的犄角旮旯里拎着衣领，回头面壁挨罚零嘴没收一条龙的粘牙岁月。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拉着云咫跑起的时候，大师的魔爪已经避无可避。

一片欢呼的台上，小舞绷着嘴角幸灾乐祸的笑容，默默替学弟学妹掬了一把同情泪。

……

他们只是去斗魂场美名其曰“见识”。

训练暂且停在之前的阶段。

被大师勒令回来砍柴、积攒路程。

“早知道就多看两眼了，”凌依指挥着镂了法阵的斧头，朝石桩上垒着或胖或瘦的柴条，一丝叹意后，又想起一点东西，便问身旁倚着翡翠樟木，指尖绕着片叶子把玩的银发少年。

“为什么在斗魂的时候也没人使用魂导器呢。”

“……因为，”容颜清浄的如画中人随意将绿叶弹落在一边，掀了掀眸，看向她，似乎明知女孩心下真正的顾虑，也不戳穿，只回了两个字。

“稀缺。”

而，云咫不曾料想，这倒成了她彻夜琢磨一群奇形怪状的貌似破铜烂铁之物的缘头。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那把莲艴刻刀。

泠泠薄刃，璧光霁日。

被一双纤瘦白嫩的手掌势纵横，一笔一划精琢天工，光是看着。

就赏心悦目至极。

月渡清辉，少年居高浩渺，天生琼玉相邀，好风拥簇。

他们各自专心于修行，又不分彼此地拢着霁月怀抱，小苑暗香，气息隔得不远不近，却都能感知到对方，静若列宿，相映尘间。

天光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凌依刚好松下手里的活儿，抚着略僵的肩背，慢悠悠地活络。

她拿起石桌上摆着完成的物什，借着远方紊萦浅淡的烟霞，用手指捏着转来转去地打量。

约摸七八个状如圆玉的配饰被她挨个儿掌眼。

小姑娘欣慰地眼眸弯弯。

不枉费这一夜功夫。

有一人踩着满院的清晨白露，不疾不徐地走到桌前，修长如玉的指夹起一枚端摩了下。

“你一晚上就为了倒腾这个，”他看不出门道，眉梢扬了扬，问，“又是什么稀罕的魂导器？”

凌依坐在石凳上，拍了拍颊边醒神，言语温谆，“唔，是魂导器的一种，没什么大用，跟唐三的二十四桥明月夜差不多。”

“算是储物魂导器。”

“为什么说‘算是’”，他又放回那几片堆碶好的玉模处，短发少年戴在腰间的魂导器和自己以前常不离身的箭匣掠过思绪。

……他也不是不想回去。

一则不想被那些人知晓自己现在弱得要死，二则，外面更好玩。

连年待在殿中不出，那多无趣。

他头发一年都能枯掉两根。

凌依抬眸瞅了他一眼，琉璃般的清瞳缓慢地眨了下，“大约因为，这个装得东西不算多。”

说到这上面，小姑娘不太满意地撇了撇嘴，“要不是魂力太低，它也不会只能储放一个房子。”

“想当初……”

“”云咫头一次对这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过往有了些别的概念，他喉结微动，眸光明澈却带着点不太肯定的惊异感，“当、初？”

这人究竟，什么身份。

凌依挫败地叹了口气，她摁着眉头，又清醒过来。

“不行。”

“只能看孩子们斗魂，太憋屈了。”

她望进银逸无瑕的少年眼中，攒起点点意念来，那双漂亮的眸子，越发滢明蕴采，比蝶影还要懂得摄人心魄。

他一瞬便明白她的想法。

于是唇角微挑，嗓音含着浅淡笑意，“三天，如何？”

二十级，获取魂环。

她轻快地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