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他们从没有过坐以待毙。

确认了是内部的人搞的鬼，一直在沿着这条线紧密调查。

好在2017年国内高速照相机主要的应用范围有限，没有大规模民用，底片的信息编码表明了设备的品牌和型号，此为第一条线索。

林琅和樊振东发现了有人偷拍后还敢出双入对，不是没有防患设备，而是借此下套——既然偷拍者是针对林琅发难，想必不会放过再将一军的素材。而他们只需要请人盯好那个位置有没有再被人动过，拆卸设备，沿着设备的流向顺藤摸瓜。

只能说有人害人都没天分，偏偏心眼子极坏。

他们甚至私下商议过，林琅并不想先发制人把事情闹大，樊振东被X骚扰虽然恶心得难受，这也不适合大张旗鼓地捅出来，防范着远着那人便是了，队友一场，没后续的动作就当是个恶作剧了。既然到了真枪真刀见血的时候，没必要再当圣母。

王皓、邱贻可心下一颤，大概猜到了搞鬼之人就在现场。

就领导还迷瞪着两眼，疑惑问道：“在哪儿？”

樊振东是男孩子不方便动手，林琅撸起袖子，炮弹一般弹射起步，两眼血红地冲到球台前面拿人。

她已经忍了太久了。

林琅肌肉发达扎实，架住一个纤纤弱弱蒲柳之资的女队员，就把人往回带。

那是一队的方墨羽。

实力稳定，林琅来之前稳居t1，结果一遇到林琅队内赛屡战屡败。

方墨羽没有反手之力，本就心虚，挣不脱林琅，惊慌失措下破口大骂，用愤怒掩盖慌张：

“林琅你有病吧？你自己搞出了事情，不要胡乱攀咬别人！领导、教练们都在，你动我一下试试！”

胳膊还胡乱抓着，林琅偏了偏头，还是不慎在脖子上被她挠出了三道指甲印，火辣辣的疼，往外渗了些血丝。不过林琅已经快癫到没有正常人类的知觉了，力道没有减弱分毫，阴阴森森地笑了两声。

“不用跟我说，你去跟大家解释，能解释清楚我算你赢。”

把人架过来后林琅松手，方墨羽马上辩解道：

“她的事情我一点儿也不清楚！跟我是没有关系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疯了一样针对我！”

林琅用手给脖子上的伤口扇风，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需要做无谓的口舌之争，甩证据就好。

方墨羽下意识要去找樊振东的表情，恐慌又期待，樊振东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会是什么样的，反感也好，厌恶也罢。

不要是一潭死水。

不能是一潭死水……

可惜的是，自始至终，樊振东的反应平淡到事不关己，身边并没有多出一个人，淡漠到没有给予她一丝一毫的余光。

樊振东平静地调出手机里的资料，对领导进行陈述：

“从我们第一次收到勒索照片后，就已经展开了调查，初步猜想是针对林琅，所以动用了专业科研级别的不管白天黑夜都能拍清楚轨迹且体量微小的相机。根据底片编码，我们查到了该设备是南京的一家科研机构所有；虚拟号码溯源虽难，但其核心逻辑还是开梯子过几个中转信号代理机构，我又托人废了很大功夫还原，再加上，春节期间的行程报备，队内这位的家乡在南京，其父确实任职于一家科研机构。”

连名字都懒得提一下。

因为不值得。

林琅补充：“科研机构的设备每次借取、用途都是要详细报备的，尤其是其内还存有实验数据，不知道涉不涉密，如果闹大了，连累的可不就只是我们体育方面的事了。如果领导您不相信，可以再跟南京方面取得联系，只怕，到时候，不止与我们有关了。”

方墨羽愕然：“林琅，你真是狠！我害你，你报复我便是，何苦要牵扯我家里人！”

林琅直视她破碎的眼眸，要一直观察到她崩溃的内心，这样才能够满意畅快，林琅随后又咧起嘴迎着方墨羽惨白的脸大笑，似乎是疯了，要撕扯重围中的猎物，不在乎己身的伤痕累累。

林琅笑着讲：“首先，你家里人是你连累的。其次——”

靠近方墨羽一步，低头轻声用她能听到的声音威胁：

“你害到陈玘了，你家所有人绑一块，你觉得，够赔吗。”

在林琅诡异阴恻的威胁中，方墨羽从被揭穿的恼怒、尴尬转变为了惊惧与胆寒。林琅的长相看起来就像是中学班上最没有存在感最老实的小女孩，一副任人拿捏的模样，所以方墨羽很自信，能够稍微上点手段拿捏住她。

直到今时，方墨羽才发现，原来林琅才是最疯最癫的人！孑然一身，无所畏惧，若不是有法律、道德、队内规则的束缚，要不是这里还有其他的人，她是没办法完好地从林琅手上走脱的！林琅的骨骼、肌肉，和脸上狰狞的表情，都透着原始的暴力与兽性。

方墨羽不住地往领导的方向挪，直觉在场的任何人都比林琅要安全。

证据确凿，内部出了这般胆大又凶悍的人，领导亦不免害怕，现在年轻人做事一点分寸都没有，亏得是找到了冤头债主，否则他不知跟着要背多大的责任。

方墨羽已入绝境，尤想做困兽之争，破口朝林琅吼道：

“林琅！你为什么不想想你自己！还不是你一步一步逼我做的这些！”

林琅坦然道：

“我管你呢，我有什么好想的，我聪明漂亮打球好，大家都喜欢我，跟男朋友也是佳偶天成，你嫉妒我太正常了。”

领导懒得参与无意义的争执与扯皮，既然事情大方向已经明了，挥手示意一行人去他办公室，商量出个处理方案来。

樊振东在前面开路，恰好挡住了摄像头，也形成了个人眼的视觉小三角盲区，王皓邱贻可夹在中间，林琅落在最后，心想，可真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众人刚一转身的功夫，林琅提着拳头蓄力上了。

“啊——”

下颌骨与拳头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方墨羽应声倒地。

几人大骇，还是尽了长辈的责任，把方墨羽从地上搀起。

领导快气撅过去了：“反了反了反了！林琅你胆子是有多大？在我眼皮子底下敢动手打人！我是教你们如何同室操戈打队友了吗？”

训练场又乱成了一锅粥，其他人的视角看来，是他们一群人商量了什么正要往外走，突然方墨羽便哀嚎着倒地，其余细节没有看得分明。

林琅从容地擦了擦拳头，下手是有份量的，绝对不会骨裂，造成轻伤或轻微伤：

“领导，她那么害我，也没把我当队友，我不打一拳，这个事我心理过不去。”

顶着领导青紫的脸色，又补充：

“监控应该没拍到，刚刚，其实没人实际看到，对吧。”

天府浪人邱贻可略带欣赏地点了点头，被王皓师徒拽了衣角提醒，严厉批评道：

“发生了再大的事，跟队友动手像什么话！反思，必须严厉反思！”

换了阵地，去办公室批评解决，考虑到社会影响，还是大事化小的处理路径。对外辟谣澄清，对内不追究法律责任了，方墨羽退队处理。

林琅应对问题过于情绪化，使用暴力解决问题，本人的私生活招致社会对全队的攻击，事态的扩大化难辞其咎，罚三个月奖金，写五千字检讨，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继续训练。

樊振东遇事没有主动上报，批评教育，下不为例。

领导被气得不轻，一个是陷害队友的，一个是目无尊长纪律的，哪怕明知林琅在这段感情中无可指摘，也带着怒意劈头盖脸地咆哮：

“你一个小姑娘，跟一个年纪比自己大那么多的男人谈恋爱，说出去不怪别人议论指点！还想好好打球，就赶紧分！”

批评大会结束，一离了领导的视线范围，王皓等人又是尴尬又是笨拙地安抚，讲不要放在心上。

“姑娘，你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好好的，不用理那些个不好听的话，感情的事外人没资格干涉。”

身份和辈分确实是变化得有些奇怪，自己人和外人的区别，哥儿几个是能分的清的。

林琅拢了拢头发，看天空薄云散乱，想做了某种不容易的决定，开口讲：

“其实，陈玘值得更好的人。”

世间好物，被凡俗见了，总忍不住私□□有。

能做出放手的选择才叫艰难。如云聚云散，各有缘法。

林琅又深深地给王皓、邱贻可鞠了一躬：

“今天的事多谢皓哥邱哥斡旋，找了机会，我和东子请二位吃饭好好道谢。”

算了算时间，已经平稳地度过了上辈子车祸的节点，陈玘等于是已经帮她度过了整个人生中最难捱的一劫。

林琅就像一个快渴死的人找到了一条河，喝了两口水活了过来，河水的清幽、宁静、包容她感觉到了，又有了孤身一人跋涉的勇气。那又何必，去影响河流的流向，叫原本奔腾不息的生命围绕着她周而复始。

陈玘给的足够多，她不贪心，够了，到了背起行囊上路的时候。

打乱了他的生活，她很抱歉，那请从今往后，都好好的吧。

林琅的态度，自然有别人早早地告诉了陈玘，林琅相信不用她开口，王皓都会原样传达“陈玘值得更好的人”。

陈玘的电话打过来，没说别的，如平常无异，笑着问她晚上吃了没有。

“你要好好吃饭啊，适当增肌。哎你现在在干嘛呢？”

他的呼吸好安静，就在电话另一边，却叫她好想哭。

“写检查，在从网上东拼西凑地抄。”

陈玘笑得前仰后合：“我也在写，今天怼人怼多了，单位讲影响不好，装模做样装也得出来道歉。”

两个人一起笑，笑得好难过。

林琅喊他：“陈玘。”

“真的没关系，不用担心我也不要想太多，两个人过日子总会遇到一些事情，一件一件解决呗。反正，都有我在前面呢。”

“陈玘——”

“我今天看到一只流浪猫，感觉长得特别像你，我就把它带回来洗澡打针，下次过年，你回来就能看到它了。”

林琅差点要溃败，又硬着心肠流眼泪：

“陈玘，不用说了，你应该知道——我希望你去过你自己的人生。”

“为什么呢？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剩下的人生会没有你？”

林琅死死捂住嘴，不想把一些话在电话里简简单单地讲，不想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让他为她的泪水隔空拥抱。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他们的人生本来就没有多少重合的部分。

她近乎盗窃，近乎抢劫，生拉硬拽地拖来了这段缘分，偷来了好多个日日夜夜的幸福与温暖。快冻毙的人，突然抱到了个不属于自己的暖炉，贪恋的占有发作都属于人性正常的翻腾。

电波传来眼泪的湿气，陈玘哽咽：

“林琅，凭什么你总觉得我们没有以后。”

她还不想变得更加地丑陋，尤其是看到了别人出于一己私利伤害她的样子，利欲熏心，面目狰狞，在凝视深渊时猛然警醒。

要成全。

要放陈玘回到他正确的轨迹上，去正确的人身边。

而不是带他卷入一场场的风暴，做觊觎宝物又无力守护的恶龙，拖到最后再被个披荆斩棘的公主一刀砍死更难看。

听不到回音，陈玘又讲：

“我知道你是最好的运动员，会集中精力准备接下来的单打比赛，我这边不需要你操心，我等你——”

“别等了。”

林琅在极短的时间内学会了若无其事流泪，讲话仍然字正腔圆，不看她泪迹纵横的脸，绝对会从她冷静的声音中误以为她是铁石心肠的枯木：

“陈玘，真的不用等，我唯一的真心是野心。”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

林琅噙着眼泪笑得花枝乱颤：

“陈玘指导，谁会不喜欢你这样的男人，哪个女孩子不会想要和你谈一场恋爱呢？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没有谁占便宜谁吃亏，你对我的照顾，我谢谢你，但是，只是到这里了。”

“……下一个假期，我来北京找你。”

“我要封闭训练了，来了白来，我见不了你。”

陈玘开了几次口，才正确地使用声带发声，讲出的话毫无威慑力：

“林琅，你要想好。”

林琅忘了是怎么狠心挂断的电话。

还好年长于她的陈玘没有再打来。

应该是值得庆幸的。

这样的画面其实设想过很多次，按照原本的方向，抛开车祸，两个人的人生和现在差不多。一个安安稳稳打球，一个受不了国家队的环境调职，老婆孩子热炕头。何况她后面的日子还可以反刍回忆，赚了，是她得到了最好的陈玘。

别等，别追问，各自走向新的人生。

罚奖金写检讨，算是在内部给个台阶下了，林琅单打资格没动，领导的面子也全乎。

此事带来的余威仍在，人际关系还是受到了影响，以后谁跟谁聊天想起了林琅，都免不得带上这段风流韵事。虽然新闻的热度只有三天，也够队友们翻来覆去议论的了。

林琅在食堂吃饭都吃不自在，用筷子戳了戳米饭，跟樊振东讲：

“要不然你混双换个搭档吧。”

“你是在教我避风头吗？”

林琅揉了揉肩颈：“我现在主要精力是在单打上面，我不一定能兼项，你找别人做个备选。”

“我都行。”

樊振东吃完，林琅还在数米饭，他叹：

“不要自苦。”

算自苦吗？不清楚，能撑着一口气打球就好。

中间参加过几个试验新打法的商业赛，杀疯了，林琅的商业价值也在不断上升。

视奸前男友是大多数女生的出厂设置，陈玘的微博没再更新，林琅从他评论里面翻蛛丝马迹，手一抖就点进了他学妹的微博，岁月静好的精英女士画风。

最新的一条微博是在咖啡厅的自拍，配文：【学长还是那么帅！】

林琅认出了入镜的手指。

看来世界线回到正轨了，隐隐作痛的良心顿时神清气爽，林琅抄着拍子，越战越勇。

中间国家队主力有一次去河北训练基地的封闭训练，北京到河北那是一脚油门的事，下大巴车前，樊振东怪异地讲：

“铃铛你在车上玩会手机再下去。”

“咋？”

王曼昱小声提醒：“江苏省队前阵子也在这儿训练，前脚正撤呢。”

王皓在停车场另一端带江苏省队logo的大巴旁边跟人讲话，和谁人叙旧，一目了然，这时候下去平添尴尬。

“行，我在车上听会歌。”林琅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好意。

随之而来的后果是，食堂的饭差不多被那群饿鬼给抢光，倒是剩了不少馒头花卷之类的，林琅是南方人，看着这些有些咽不下去。掏出手机狂打字，迁怒队友。

邱贻可送过来一个蓝色的保温壶：

“姑娘，厨房锅里还有点玉米粥，你看合不合胃口。”

“太谢谢了，谢谢谢谢。”

舀了一勺子，送入口中，林琅飙出了两行眼泪。

樊振东被她说哭就哭的本事震惊了：“别哭啊，晚上再吃呗，再不行翻墙给你买点好吃的。”

“陈玘。”

“啥？”

“陈玘做的。”

林琅低头看玉米粥，眼泪簌簌落。

“这天底下的玉米粥味道难道有区别吗？”

林琅吸鼻子，舀给樊振东看：

“陈玘煮的玉米粥，玉米外面那一层膜，他下锅前会给慢慢剥掉。”

林琅一外出奔波，容易累得没胃口，落地第一顿，没热粥温着胃是要不舒服的。玉米粥最是养胃，但玉米的薄膜据说是不容易消化，不过几乎只有小红书上爱子心切的新手妈妈才会耗时耗力地去除。

过年时，陈玘给她煮玉米粥，指甲都要剥秃了，一坐坐半天。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分开呢？樊振东没敢问，爱情好复杂。

我也开学了，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