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寇老师，救救我的孩子！”

“寇老师救命，我的孩子才两岁！”

家长们魔怔了一般地伏倒、乞求，又是磕头，又是叩拜。

寇大师没说话，故作高深道，“慈悲，慈悲。”

他点燃四炷香，插香炉中。燃烧的线香升起一缕烟，飘向方才死而复生的小孩。

“以后家里日日燃四柱香，给小孩定魂，要燃够八年。”寇大师嘱咐道。

泪眼婆娑的女人忙点头，“好，好，谢谢老师。”

男人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冲上前来，跪倒在地。双手高高地奉上红包。

寇大师摇头推了回去，“我救孩子们的命，不是为了钱。”

“没有老师，就没有我们军军……这点小意思，根本比不上您的大恩情，求您收下吧！”男人一边磕头一边说。

“军军能治好，能叫你们爸爸妈妈，我就很高兴了。”寇大师扶起男人，碰了碰他撞红的额头。

男人哑然，看了眼一旁的小邱，小邱点点头，他才将红包收回口袋内。

“寇大师是真心为了孩子们好啊！”

“真是太感动了……”

围坐一圈的人们又开始歌功颂德，此起彼伏地赞颂寇大师的伟大、无私与法力无边。

江晚绮缓过劲了，抽了抽鼻子，低低地哼了一声，“不是为钱为什么。”

楚非笑道，“自然是有比钱更吸引人的东西。”

有人冲上前来，被白袍人拦住，女人绝望地喊道，“寇老师，寇老师，你看看我家孩子吧。”

寇大师走到她身前，翻开她怀中的襁褓，深深叹了口气。

“不是说过，要保护孩儿身体完整，不可以有破损吗？”

女人疯了似的低头，喃喃道，“没有，没有，这不是好好的吗？好好的呀寇老师。”

寇大师摆了摆手，女人便被白袍人架到大厅后面，捂住了嘴巴。

女人挣扎着，还想求大师救她小孩，动作太大，襁褓掉落地面。

幼童的头滑了出来，像一颗乒乓球滚了几滚，滚到楚非身后。

女人终于不喊了，惊惶地去捡小孩的头颅。

而其他家长，只是看着，冷冷地看着。

甚至面露责怪之色。

像是在说，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你家宝宝的身体？

是你害死的孩子。

大厅之中寂静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吵嚷。

她们有她们的孩子，而她们的孩子，保存得肯定比她的好。

“别急，别急啊，各位缘主，”寇大师捋了捋他的山羊胡子，“一个一个来。”

抱着孩子的女人排成一列，其余家属站另一边。

楚非三人乖乖站在旁边，默默看着家长们或喜或悲，有几位更是听了寇大师几句话，高高兴兴地跟站在一旁的家属报喜。

终于轮到江晚绮姨妈，她双手颤抖，不免紧张。

寇建明撩开她怀中襁褓，细看一番，很欣赏一般地说，“好啊，刚被误诊就送了过来，魂好入身，明天就可为你们开坛做法。”

“都像睿睿妈妈这样，一被误诊就送过来，不用封七魄入体，也不用缝补躯壳，仪式就好做很多。”

众人称是。

“你们今晚就在村里住下，安安心心地吃好睡好，明日你们一家就能吃团圆饭了。”寇建明点头笑道。

小邱上前来，接过江晚绮姨妈怀抱的襁褓，姨妈犹豫了一瞬，还是顺从地任由小邱抱走孩子。

“多谢老师，感恩老师。”江晚绮姨妈双手合十，拜了又拜。

寇大师笑呵呵地摆摆手，“明天就能见睿睿了，想想明天跟他说什么话吧。”

听到这句话，姨妈失声掩面，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跪下又磕了好几个头。

姨父也跟着双手合十，连喊几声阿弥陀佛。

他俩一对视，姨父忙不迭拿出红包。自然又是被寇大师拒了又拒，说了些好听的推辞。

许以蓁扯了扯江晚绮的袖子，“能不能让我们也留下。”

“我天，我还想怎么求你们留下呢，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我一个人跟他俩住这，还不知道有多崩溃。”江晚绮像看救星一样看她俩。

江晚绮用手肘碰了碰姨父，“我这俩朋友，是帮她们家长辈来看……看寇大师神通的。能不能今天让她们跟着我们住。她们两个女孩，晚上回去也不安全。”

江晚绮姨父点点头，“行。是不安全。”

小邱带着江晚绮姨妈走，姨父和楚非三人在后面跟着。

该说不说，这个村子绿化和环境都不错。要不是有寇建明这种大师在，还挺适合搞农家乐的。

走地鸡高昂着头从许以蓁前经过，身后跟着几只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小鸡。

“这个院子只有两间房，可能要麻烦你们挤一挤了。”小邱说着，用钥匙开了锁。

普普通通的一个农家院落，像是从村民手里租来的，打扫得很干净。

“晚饭到四点会送来，村里没有吃午饭的习惯，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都是小事，哎呀真感谢你们，真感谢寇大师，肯救我们睿睿。菩萨保佑，真是菩萨保佑。”姨妈边说边双手合十，又向小邱拜了拜。

“是啊，是啊，谢谢你们，谢谢，大慈大悲，阿弥陀佛。”姨父也双手合十，感恩戴德。

小邱嘴角微勾，笑道，“不急阿姨，明天睿睿就醒了。你们先休息，我不打扰了。”

小邱兀自离开，没有留下钥匙。

江晚绮姨父跟姨妈解释了一下缘由，姨妈笑眯眯地点头。

“你们三个挤大床吧，我跟晚绮她姨父睡次卧。”

“谢谢阿姨。哎哟，包怎么这么重，我帮你们拎吧。”许以蓁之前陪着跑人口调查，老早就练出一身讨好长辈的功夫。

下午是交流会，小邱说那是安抚救不了孩子的女人们用的，她们明天就有大喜事，不必去。

江晚绮姨妈姨父舟车劳顿，不一会儿就在床上睡着了。

手机没信号，许以蓁跟局里传不了消息，她决定附近转转找信号。江晚绮听她说要找信号，毫不犹豫跟着去了。她是现代人，离不了网络。

楚非没作声，到了交流会的时间，她一个人从院子里溜出去。

正散步呢，她听见女人远远的哭叫。

抬眼看去，正是先时被白袍人架到后厅的女人，那女人对门又踹又叫。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孩好着呢。我孩还活着……还活着呀……”

她瘫坐地上，大哭起来。边哭边捶地、大叫，撒泼打滚。

白袍人不耐烦地将她提起来，拉到一边。

而一门之隔，门内放着粗制滥造的感恩歌曲，正高唱着，“良善之心，为爱而行，美好的心，是爱的证明……”

女人们围坐一圈，每个人都抱着一个襁褓。

她们踊跃地颂唱歌曲，时而点头，时而拍手，跟着做出积极向上的手语。没有人真在感恩，每个人都以泪洗面。

“积善积福，诸恶莫作，心怀慈悲，功德无量……”

女人们与身边人手牵手，左右摇摆。

本该是十分温馨的画面，女人们疲惫、恍惚的面容与强撑出的微笑却带来一种古怪的诡异。

歌毕，寇大师绕着她们走了一圈，拍了拍其中一位的肩膀。

其他女人立刻看向她，面露忌恨之色。

被选中的女人适才还灰败的脸庞顿时有了血色，以额抵地，给寇大师磕了好几下头。脑袋撞出血也不管。

将怀中的红包递上去，求寇大师收下。

寇大师摆摆手走了。跟在他身后的小邱却笑着收下红包。

“会帮你转交的。放心吧。”她拍拍女人的手以示安抚，接着从她手里接过了襁褓。

小邱起身时，猛地将目光投向窗外。

正好和楚非对视了几秒，她微笑着点点头，又低声安抚女人几句，跟着寇大师离开了。

楚非盯着她们离开的方向，这大厅旁还有一别墅，装修得很是富丽堂皇，和村子里简朴的小房子简直天壤之别。

小邱跟着寇大师走进别墅，关上大门。

视线受到阻隔，她瞥向另一侧，那个看起来更安静的、年久失修的二层独栋。

墙皮脱落，破败不堪，但大门紧闭，窗帘拉紧。

不时还有白袍男人佯装无意巡逻经过。

楚非没有靠近，转身去往别处散步。

诸泰村是个好地方，依山傍水，风光旖旎。村民们看起来也淳朴憨实。

她问了两句，村民们大多不知寇大师所做的勾当。他不许村民们去看，村民们新鲜劲儿过了后，只当他是个精通人性的男讲师。

楚非刚告别了村民，恍然间听见一声缠绵婉转的昆山腔。寻着声音过去，止步一间破茅草房前。

这房子看起来陈旧、残破，不像有人居住。

“你看——疏疏密密，浓浓淡淡，鲜血乱照唉……”

破陋的窗边，方才被赶走的女人坐在乱糟糟的茅草席上，手里一根银针，针上串着红线。

她边唱，边用红线穿破襁褓之中小孩断落的头颅，把它与脖颈缝合一起。

那针线纷纷落落，女人的手发抖，却始终不停。

她抬起脸，一双眼瞪得老大，眼里满是恐惧。下半张脸却笑吟吟的，双唇如同木偶开阖。

“却不是杜鹃抛，是脸上桃花做红雨儿飞落……一点点，一点点溅上，溅上冰绡……”

她抬高手臂，牙齿咬断细细缝制的红线，任由小孩尸体掉落地上，刚刚缝上的脖颈皮肤连着线扯开。

又作叹息样，边看楚非，边唱道，“侯郎，侯郎，这都为的是你来……”

还没唱完，那根银针便朝楚非眼睛直直射来。

“你看疏疏密密，浓浓淡淡，鲜血乱照，不是杜鹃抛，是脸上桃花做红雨儿飞落，一点点溅上冰绡。侯郎侯郎，这都为的是你来。”

出自《桃花扇》第二十三出 寄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