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留再次醒来,已不知身在何处。
他看了看手心,又捏捏面皮,以为这是一场梦。殿下呢?掀开被褥,正欲去寻定陶的下落。
门口小童推门而入,笑着问他:“你醒了?”
“你是?”长留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孩。小孩约莫七八岁,头上扎了两个犄角,长留不禁回想起之前找他买花,叫他叔叔的女童。
“你的恩人。”
小孩端坐在圆桌前,翘起二郎腿,脆生生道:“你的修为也太低了,才给那女子输了那么——点灵力,就昏死过去了,多亏我和大王即时赶到,不然你早就没命了。”
他竖起小拇指,在“那么”二字上,拖长、加重音调,甚是不屑于长留这种,英雄救美反被救的行径。
长留面皮一烧,虽然他修为差是事实,但也用不着反复强调!他不要面子的吗?
小屁孩,不和他一般见识。
“你口中的女子,现在何处?”
“阎王爷那儿。”小孩塞了块桂花糕进嘴,漫不经心答道。
什么!她死了?
正下床的长留手脚一软,“嘭”一声,跌坐在地,低喃:“不可能,不可能,她不会这么轻易死的!她可是上神!”
“你那是什么表情?”小童拿着糕点,弯腰,凑到他眼皮子底下,不解地问。
长留抓住小孩,眼底蒸腾起雾气,失声恸哭:“你们能救我,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不救她?”
“我们救了呀!”小孩莫名。
“那她怎会去见阎王爷?”
小孩眨巴着一双紫葡萄般的眼睛,拧眉,不见阎王爷怎么救她?这人真奇怪!合谷故作老成地拍拍长留的肩,安慰:“别哭了,过会儿你就能去见她了。”
什么!他也要死了!
长留哭得更凶了,眼泪簌簌下落,转念一想,这样也好,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
“合谷,你又胡说什么?把这位小郎君惹得......”阎王扫了眼涕泗横流的长某人,生怕再刺激他,字斟句酌道:“这般伤心。”
“大王,冤枉!我字字属实!合谷发誓!”合谷举起四根白白嫩嫩的手指,一本正经地对天赌咒。
“那他为何哭得这般伤心?”
“合谷也不知,这小仙好生奇怪,大人真难懂。”合谷摇摇头,一副匪夷所思的形容。
阎王走近长留,俯身道:“这位仙友,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好不容易捡回一命,何苦难过?”
“你......你是谁?”长留打了个嗝,红着眼圈,看向面前之人。
“阎王爷——包拯,仙友如何称呼?”
嗝!阎王爷!嗝!莫非此阎王非彼阎王?
长留反应过来,面皮一囧,破涕为笑,急急拽住阎王的玄色长袍,“和我一起的女子,怎么样了?”
“多亏本王赶到及时,替她稳住了心脉,现下已无大碍,只是......”阎王看向他,“你二人为何私下忘川?”
她没事就好。
长留忙用袖子,擦干眼泪,从地上窜起,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于阎王,“穷奇现世,唯有弑灵剑,才能将他斩杀于无形,因此,我们才冒险下忘川取剑。”
阎王听后,捋着胡须道:“铲除穷奇,义不容辞,只是这弑灵剑,早已不在忘川河底。”
“那在何处?”
“百年前,七仙女星鸾,曾跳入忘川,寻找凡人董永的魂魄,误打误撞,破除了封印,放出弑灵剑,自此之后,便再无弑灵剑的下落。”
原来星鸾就是七仙女!
“或许,她会知道,弑灵剑在何处。”阎王自言自语道。
“大王你忘了,七仙女从忘川出来就疯了。”合谷扯了扯阎王的袖子,插嘴道。
“星鸾疯了之后,天帝特来地府,将其接回天庭,自此定下,仙凡不得相恋的规矩,不想众仙,再重蹈女儿的覆辙。”
长留从阎王的口中,拼凑出了另一个版本的《天仙配》。
其实,天帝并未阻止七仙女与董永相恋,董永凡人之躯,寿数有限,病逝后,不愿忘记所爱,再入轮回,遂沦为孤魂野鬼。
七仙女不愿其受苦,孤身入忘川,寻其魂魄,惨遭怨灵攻击,失了心智。天帝为保护女儿,维护天界秩序,才下令将她幽禁于瑶光殿。
真相竟是这样!长留咋舌。
“或许,让七仙女再见董永,能恢复其清明。”
“董永说不定早已化作怨灵,怨灵千千万万,要寻其魂魄,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长留长叹一声。
“干嘛要找真董永?你变作他的样子不就行了,反正她神志不清,估计也分不出来真假。”合谷又偷了块花糕,塞进嘴巴。
“对啊!狐族内丹可任意幻形!可是.....”长留又犯了难,“我不知道董永长什么样子啊!”
“孟婆见过董永,你可去问她。”
“何事找我老婆子?”说曹操曹操到,孟婆杵着拐杖,颤颤巍巍迈过门槛。
“婆婆,您来得正好。”长留忙上前,搀扶孟婆落座,“婆婆,您可还记得,董永长什么模样?”
“董永?”孟婆皱眉,冥思苦想一阵,摇头,“老身上万年来,见过的人不计其数,叫董永的可太多了,哪记得住啊!”
“您再仔细想想,就是七仙女为之跳忘川的那个董永!”
“年纪大了,记性差,想不起来。”孟婆脑袋抵着拐杖,无辜地摇头。
完了,线索又断了。
折腾半天,差点一命呜呼,结果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长留有些气馁。
“我先去看看殿下,婆婆您要是想起什么,一定要告诉我。”长留起身告辞,没听到身后的孟婆道:“他比星鸾幸运。”
长留跟着合谷,来到定陶房间。
榻上之人,正在酣睡,唇瓣有了抹淡淡的粉,似初春第一朵绽放的桃花,孱弱,苍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用一己之力,让漫山遍野有了春意。
“她什么时候能醒?”长留将定陶裸露在外的手挪进被褥,眸间一片温柔。
“约莫一个时辰,你也去休息吧,她醒了我告诉你,虽然输的那点灵力不多,但对你来说,已算是倾尽全力。”
这小子!一刻钟不揭他的短就难受是吧!
“我守着她才放心。”
“肉麻!”合谷扮了个鬼脸,转身跑出卧房,没一会儿,门外忽传来他惊慌失措的喊叫,“你是谁?你不能进去!喂!你这神仙怎这般无礼,我在你和说——”
合谷的声音戛然而止。
长留直觉不妙,起身往外走,正欲去看看情况,此时,门忽被大力劈开,好巧不巧,正中脑门,他顿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噗通一声,晕倒在地。
迷迷糊糊中见那人抱起定陶,转身离去,长留挣扎着爬起,拽住来人的衣衫,却被其一掌掀翻,“滚!”
“殿下!殿下!”长留从榻上惊醒,满头冷汗,头上鼓了个肉粉色的大包,相当滑稽。
“仙友终于醒了。”阎王负手立在塌边,“脑袋可还痛?”
“定陶呢?”长留急急追问。
“被火神殿下带走了,火神的脾气当真是急躁,一声不响,上门抢人,敲晕了你们不说,还砸坏了本王的门!当真是无礼!等本王上天庭,定要告他一状!”阎王捶着拳头,愤愤道。
烽至行事虽欠妥,但忧虑定陶之心,不比他少,定会好生照料她,二人想必是回天界了。
长留放下心,摸了摸额头的脓包,他如今这幅样子,还是别让她看见为妙。
“阎王可有消肿之法?”
“这个简单,本王一会儿让合谷煮几个鸡蛋,给你滚滚,很快就下去了。”
长留微惊,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此处陈设,竟与凡间屋舍相差无几,“阎王这里,怎和孟婆截然不同?”
阎王捋了捋胡须,笑道:“人总归是念旧的,这地府虽好,时间久了,也免不得想起少时光景,故才将一切仿制成凡间模样,慰藉乡愁。”
“已经很久没见过牡丹盛开之景了......”阎王叹息,吟咏着刘二十八的诗句,“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长留自小生在天庭,百年未曾离开,不知何为乡愁,但见阎王这般伤感,忍不住出言安慰,“您于我有救命之恩,小仙无以为报,定会竭力帮您达成所愿。”
“那感情好,你就留在此处养伤,顺便帮本王琢磨琢磨,如何种出牡丹,本王试了多次,都无法在地府种出一花一草。”
定陶有烽至照料,他回去也无用,不如留在此处养伤,替阎王钻研花草,也算了却其一桩憾事。
“长留恭敬不如从命。”
阎王喜笑颜开,赞道:“你这小仙,虽修为浅薄,但比那些目中无人的上神,好相处多了。”
这是在影射火神殿下?
长留在阎王的盛情邀请下,暂住地府,边养伤,边钻研稼穑之术,日子倒也过得悠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多日前种下的牡丹,仍未发芽。
长留蹲在花圃前,对着《稼穑宝典》反复琢磨,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按时浇水、施肥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傻子。”不知从哪里飘来句淡淡的嘲讽。
长留四下环顾,见无人,以为幻听了,蹲下,继续翻看竹简。
“此处是冥界,终年不见天日,阴冷潮湿,怎可生得出牡丹?”定陶从暗处闪现,看向长留。
“殿下!”长留眼前一亮,急急凑到定陶身边,左右打量,“你没事了?”
“吾灵力深厚,岂会轻易出事?修养几日,便已痊愈,倒是你这小仙,恢复得如何?”定陶轻抬手臂,在石桌前坐下。
“我也没事了,只是......只是这杜丹有事,殿下,你是花神,难道也没有办法?阎王好歹救了小仙,他就这一个愿望,怎么说也得努力帮他达成啊!”
定陶觑他一眼,冷嘲热讽:“你倒是重情重义。”
为何偏偏对她的死活,不管不问?
“师傅告诉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非阎王相救,我二人早就没命了,自然要投桃报李。”
“胡说什么,救吾的明明是烽至,关阎王何事?”
长留一怔,手中的水瓢应声掉落,呆呆地望向定陶,“他是这般和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