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眉抿了抿唇，不敢上前，站在离李析一丈远的地方，颤颤巍巍道：“感谢大人......刚刚手下留情，救小女一命。”
“顺手罢了，不必在意。”语气平淡而冷漠。
展眉抬眸，偷觑李析一眼，谁料对方早有察觉，直勾勾看了回来，吓得展眉立即低下头，再不敢放肆，只觉这人不好相与，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大人为救民女，手受了伤，民女感激在心，特地送了金疮药过来，还望大人笑纳。”展眉微微躬身，双手呈上瓷瓶。
李析扫了眼手心的血迹，轻握成拳，藏到身后，微敛双眸，审视着面前的女子，目如鹰隼。
“你一个女子，为何随身携带金疮药？”
展眉不敢说“这是别人让她送的”，若是让铁面罗刹知道，她如此敷衍，估计又要借题发挥，可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大人不知，民女是戏班的，练功难免有个磕伤，摔伤，所以就养成了随身携带药瓶子的习惯。”
李析静静地盯着她，也不说话，展眉被他看得心底直发毛，须臾之后，手心忽的一轻——
李析拿起瓷瓶，拔开木塞，放在鼻尖嗅了嗅，眉心微皱，余光射向展眉。
女子无知无觉，依旧低头，站在原地，双手交叠，垂在身前，一副乖巧无害的模样，可脚丫子却不怎么老实，左移右晃，片刻不曾消停。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多动。
李析不动声色，将药瓶塞进衣服夹层，“药我收下了，你可以走了。”
听到这话的展眉如临大赦，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意识到冷面罗刹还在自己面前，又立刻抿紧唇瓣，恭恭敬敬地作揖，“小女子告退。”
展眉拾级而下，轻快的脚步再次将她的心思暴露无遗。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李析浅笑，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眸光一暗，掏出药瓶，唤来手下，“去查查这个东西，出自哪家医馆。”
守卫领命退去，李析走下城楼，望着不远处蹦蹦跳跳的展眉，吩咐其他守卫：“贼子就在附近，仔细盘查。”
正接受询问的长留心下一紧，感慨李遂这人果真难缠！
“好了，走吧。”守卫检查完马车，正欲放行，忽闻李析喊道：“等等。”
一颗心登时提到嗓子眼，长留故作镇定，点头哈腰道：“官爷还有何吩咐？”
“大半夜出城做什么？”李析瞟了眼乔装成富商的长留，掀开车帘——
空无一人。
“禀告官爷，小人家中是做灯笼生意的，今儿过节，灯笼全卖完了，只得连夜出城，去庄子进货。”
李析默了默，收回手，“走吧。”
“谢谢官爷！”长留悄悄舒了口气，扯过缰绳，策马而去。
好在被抓那晚夜色不明，李析的目光又全在花无颜身上，没空搭理他这个小角色。不然岂能如此轻易地骗过他的眼睛！
马车飞驰而过，一口气跑出了十里，长留才敢放慢速度，停下车，掀开车帘，打开坐垫下方的暗格。
“出来吧。”
花无颜似婴儿一般，蜷缩在小小的方格之中，静静地盯着他，憋屈道：“我腿麻了，动不了。”
明明狼狈得紧，却又碍于面子，不肯示弱，那倔强又可怜的模样，花无颜本尊无遗。
长留暗暗憋笑。
“还不赶紧拉我出去！”花无颜敏锐地觉察到了他的嘲讽。
长留睨她一眼，撩起衣摆，不紧不慢地坐下，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故意逗她，“我这双手可是金贵得很，拉一把，五两银子。”
“你往后是不是都不想吃饭了？”
一句话，绝地反杀。
长留：“......”
这女人当真阴险狡诈，算准了他的软肋，长留咂了咂嘴，决定不和她计较，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何必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这手再一看......”他找好台阶，自己下来，“也没那么金贵。”说罢，抓住花无颜的手，将她挪出来，坐直。
重获自由的花无颜动了动手指，催促长留：“赶紧走吧，这儿还是不安全。”
长留摆摆手，“没事，他们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放心。”
话音未落，急如骤雨的马蹄声再次逼近，密密麻麻，紧凑异常。
花无颜瞥向长留，后者悻悻地闭上嘴，诚恳认错：“怪我乌鸦嘴。”掀帘而出，扬鞭，策马往山间跑。
山路崎岖不平，马车跑起来甚是颠簸，可后面追得紧，长留一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只得叮嘱花无颜“抓好”。
马车负重前行，终究跑不过轻装简从的追兵，劣势愈发明显，马蹄声逼近。
“这样不行，再这么跑下去，他们迟早会追上我们！”花无颜掀开车帘，当机立断，对长留道：“下车，入山。”
两人跳下马车，在马屁股上重重一拍，马儿沿着山路，继续向前疾驰。
“走！”花无颜提起裙摆，头也不回地往林中跑，长留紧随其后，时不时回头，瞭望敌情。
跑了也不知多久，周遭慢慢安静下来。
花无颜时而闭上眼，以面受风；时而拔开树枝、草丛，细细探查；时而抬头仰望天幕，若有所思。
长留不知她在干什么，却也不多问，他不知，自己何时竟与花无颜这般默契，有些话不必说，只要一个眼神，对方就能心领神会。
走走停停，忽闻水声潺潺，长留拨开灌木，放眼望去，惊呼：“小溪！”
折腾了一宿，滴水未进，他早已口干舌燥，眼下忽见山泉，喜不自胜，忙不迭奔过去，蹲下，掬了一捧清水，灌入口中。
“啊！活着真好！”
花无颜垂眸，“其实你不必陪我躲躲藏藏，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你不用——”
“行了行了！”长留打断她，“又要赶我走，我嘛！你是最了解的，只要给一口饭，随遇而安......”
“哎......”他陡然叹了口气，话锋急转直下。
花无颜心口一紧，以为他后悔了，却听他咽了咽口水，叹惋：“可惜了，没吃到花糕。”
......她多虑了。
“等回了茅屋，我做给你吃。”
“当真？”长留一个鲤鱼打挺，从草地上窜起，目光灼灼地盯着花无颜，拍拍手，“你还欠我碗罨生软羊面呢，别想赖账！”
花无颜无声哂笑，背过身去，从怀中掏出帕子，蘸湿，取下面纱，擦拭脸上的尘土。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映照着她光洁的侧脸。
长留双手向后，撑在草地上，看得有些出神，“其实......你长得挺好看的。”
草虫低鸣，像是春日里的第一场惊蛰。花无颜浑身一滞，心如草尖，微微颤动，露水滚落，甩开万丈银辉。
除了爹娘，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好看。
她不敢回头，重新戴上面纱，声音很轻，很轻，似山间的风，拂过草木林稍，“我哪有展眉漂亮。”
长留抬头，望着漫天星子，懒洋洋道：“你和她不一样，她是牡丹，生来就要被人呵护观赏，美则美矣，却不如这山间的野花，来得肆意，纵然无人问津，却自有清风明月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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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马车上没人。”
李析蹙紧剑眉，调转马头，大手一挥，发号施令：“原路返回。”
“大人，天儿黑，不怪兄弟们没看清，他们何时弃的车，两人想来是进山了，这山这么大，要不等天亮了再找？”班头打了个哈欠，小心提议。
忙了一宿，人困马乏，众人立即点头附和，不过能不能各回各家，还得等李析发话。
李析环顾一圈，“想回去休息，也不是不行，只不过......”顿了顿，声线渐冷，“明日就不必来当值了。”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众人哪还敢再说什么，忙闭嘴，跟上，在心里叫苦不迭。山这么大，要找两个大活人，谈何容易！这几日恐怕都别想睡觉了！
“两人下车后，车辙印必会变浅，辙印变化之处，就是二人进山之处。”李析瞧着垂头丧气的一干人，出言点明线索。
班头一听，振作起来，感慨：“宰相大人选中的人，果真不一般。”
对于他的马屁，李析恍若未闻，冷眼吩咐：“把衙门里的狗牵来。”
长留和花无颜还不知，李析已看穿了他们的伎俩，且找到了破解之法。
两人跑了一夜，饥饿交加，躺在草地上休息。早春时节，气温尚低，夜晚的山间尤其如此，纵使如此，两人却不敢生火。
花无颜抱紧双膝，将头埋进膝盖，整个人如同蜗牛一般蜷起，唇瓣发青，止不住颤抖。
长留脱下外衫，披到她身上，她却说：“我不冷。”
死要面子活受罪！长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按住她的手，“我热，你帮我穿着。”
花无颜默了默，不再拒绝，但外衫轻薄，压根挡不住寒风，长留见其脸色越发难看，心下一横，凑近，将她搂入怀中。
花无颜怔住，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长留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讪讪道：“我是怕你冻死了，别多想！”
花无颜眼睫轻颤，默了良久，身子一点一点软下来，倚在长留滚烫的胸膛上，“为何你不怕冷？”
他有仙气护体，自然无所畏惧。
长留正琢磨着如何做答，花无颜忽道：“真暖和，和爹爹的一样。”
山风掠过，溪水潺潺，水面倒映着青山，也倒映着二人相拥的画面。
长留怅然道：“其实我很羡慕你，有那么温馨的家庭，那么好的家人，我连自己从哪来的都不知道，生来，便是孑然一身，无亲无故。”
花无颜眼皮微垂，困意渐起，断断续续，在长留耳边呢喃，“我就是......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