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六，靖安伯爵府的京郊别院设消夏宴。

韩家姐妹二人坐在院中的一处拐角的抄手游廊，远远地听乐伶弹琴，颇有些主人家故意冷落之意。

倒也不是主人家冷落，而是她们二人对京中女眷也没有相熟的，若是寻常官宦之间的家宴，去问问名攀谈几句也就热络了。可今日不同，这是伯爵府的宴会，不是这个侯爵公子娘子就是那个县主郡主的，这一层身份就要压死人。

长嫂郭霓的禁足未解，二嫂钱修蓉又刚诊出有孕，不便出门，再加上这里又是年轻姑娘公子的宴会，母亲杜氏也不好前来，就只剩下她二人孤零零来了。

她们对京中女眷本就不熟，在加上这静安伯爵府往来都是皇亲国戚，往日里有过一两面之缘的今日都不曾见到，她们二人不想贸然上前结交。

韩雨燕靠在阑干上，一手撑着，往湖里扔些糕饼碎屑喂鱼，看着廊下鱼儿吃的正欢，她也开心了一些。

她抬眼看韩雨仙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逗趣道：“跟着妹妹真是见了世面了。前些日子见的还是些高门贵女，今日倒是连郡主县主都见到了，再过些日子，只怕都要拜见公主皇妃了。”

韩雨仙无奈的笑了笑，趴在阑干上，百无聊赖道：“早知道不接这个帖子了，这些个贵女眼睛都快看到天上去了。嫂嫂又不在，一个相熟的都没有，这宴会还有什么意思。”

韩雨燕劝道：“莫急，既然专门给你送了请帖，那定然是有意思的，你呀，就在这里静观其变就好。反正不是喊着整日在府里待着着也无趣。”这请帖可不是白送的，哪有主人家请了来又不好好招待的，肯定还有猫腻呢。

韩雨仙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要嘲笑她被赐婚的事，意兴阑珊道：“我就是知道她们有什么意思，才觉得无甚意思，若不是母亲非要我来赴宴，我才不想来呢！”也不知道这有什么意思，值得她们一群不相干的人来唱大戏。

韩雨燕看她无精打采，拍了拍她的手臂，开解她：“大伯母也是为了你好，你如今既然被册封为厉王侧妃，自然是要提前适应这些宴会。”

韩雨仙听到‘侧妃’二字，立刻回瞪了她一眼。

韩雨燕反应过来，立刻笑着讨饶道：“好妹妹，我以后再不提这两个字，你别恼。”说完自顾自笑了起来。

“哟，两位妹妹说什么呢怎么开心，也说给我听听？”一句略显挑衅的话从一旁的花园传来。

韩雨燕听到声音抬头望去，只见七八个姑娘走了过来，忍不住心里腹诽：真是高门贵女，走路连点声音都没有。

她面上却挂出温柔和缓的笑容，笑着说道：“原来是诸位姐妹，我正与我家妹妹说这伯爵府的丫鬟皆有姝容，实在是赏心悦目。”

“哦？不知这为何引你二人发笑呢？”

心里想着：管我们笑什么，横竖也不干你的事，嘴上却说着：“自然是秀色可餐，未及宴会便已饱腹。”

众人见韩雨燕这里讨不到什么好，便又看向了韩雨仙。韩雨仙背对众人，听她们说话也不曾回头，仍是趴在阑干上看鱼。

“韩姐姐说了这么多，怎么不见韩妹妹言语，可是如今封了侧妃，不屑与我们姐妹攀谈了？”

韩雨仙淡淡回道：“岂敢？”

回应韩雨仙的是一句如沐春风的声音，那人说道：“前几日给韩妹妹送请帖，还以为妹妹现在不好出门，没想到妹妹居然来了。”

韩雨仙听完起身站了起来，转身回头看向站在最前面，模样最出挑的女子，想来这位就是郭五娘了。郭五娘便是今日宴会的主人，靖安伯府的五姑娘，她大嫂郭霓的父亲便是靖安伯的亲弟弟。昨日大嫂郭霓特别派了丫鬟传过话，说她的这位堂妹城府深、容貌好、还善结交，今日一见果真美貌。

韩雨仙自然听得懂她的言下之意，回笑道：“郭五姑娘送了帖子，原是不想来的，但我家大嫂的娘家与靖安伯是本家，嫂嫂待我极好，我也不好驳我嫂嫂的面子。”

郭五娘倒是没再接话，但其他几位姑娘倒是一句不停，韩雨仙说一句，对面总要回上一句，只回的她七窍冒火。

眼见这几个姑娘说的话，真是字字惹火句句增怒，她们二人真是半点也不想待，只是不明白素日也无交集，何至于如此句句带刺。

见她二人欲走，郭五娘身边的粉衫姑娘道：“韩四姑娘才被封了侧妃就如此张狂，连靖安伯府都不放在眼里了。不过呢，改日等郭姐姐做了厉王正妃，四姑娘可不能如此行事了。”

这句话倒是将二人定在了原地，这下是彻底明白，这是唱的哪出戏了，也不着急走了，施施然坐了下来。

她们二人坐在抄手游廊的座位上，那七八位姑娘只能站在拐角的湖边。若走近了，抄手游廊狭窄，没有气势，若在远些她们又看不清楚。韩雨仙看她们近不得退不得，不由在心里感叹：燕姐姐选的地方真好啊。

韩雨仙恍然大悟一般道：“原来郭姐姐是未来的厉王正妃啊，倒是没听厉王提起过，不知这赐婚的圣旨什么时候到？妹妹好提前备下礼物。”

郭五娘端出一副大姐姐的姿态，笑着对韩雨仙道：“韩四妹妹休听她胡言，不过是贵妃娘娘的戏言而已，妹妹莫放在心上。”

贵妃娘娘自然是厉王的母妃张贵妃了，常言道：皇家无戏言。

能结交上张贵妃，看来这位郭五娘是看上了厉王妃之位了。郭五娘能搭上张贵妃是她的本事，本是与韩雨仙无关，今日之前她甚至都想让韩雨燕去取取经，但今日平白无故就要来给她们姐妹难堪，却不能放过。

正欲出言反驳，却又有人到了，“紫阳郡主到”，来人地位更高，面前的众人一副来了靠山的表情。

她们二人自然也得起身移步湖边行蹲礼，“见过紫阳郡主，郡主万福。”

这位紫阳郡主带着两位丫鬟，直接来到了她们二人面前。

“如此没有教养，见到郡主还不跪下。”紫阳郡主郡主身边的丫鬟厉声道：“韩四姑娘乃是厉王侧妃，自然不必下跪，你一个小小的官宦之女，怎敢冒犯郡主，跪下。”

韩雨燕敛袖屈膝，双手交叠，“臣女韩雨燕，钱塘知州之女韩雨燕，见过紫阳郡主，郡主万福金安。”说完俯首叩头，背后却不知哪里伸出来一只脚，踢了一下韩雨燕。

她一时不察，额头咚的一声碰到了地面。

韩雨仙吓了一跳，她赶紧上前扶起韩雨燕，只见她额头红了一大片点点血迹，上面细碎的沾了很多细碎的石子花枝。

见韩雨燕伸手欲擦，立时拉下她手腕，声音都有些抖，“姐姐，你勿动，让医官来处理。”

她抬眼看向众人，指着人群最后的郭七娘道：“去把府上的医官请来，再去找来我姐姐的丫鬟银杏，速去。”

她看着郭七娘小跑着走了，又扶着韩雨燕坐下，看着她额头上的伤心疼不已。

韩雨燕在袖子里握了握她的手，“一点小伤，别怕。”

韩雨仙听完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知道这个嘴硬的堂姐，最在乎这张面皮，她处心积虑要嫁个高门，这张脸容不下半点损毁。

“韩家姑娘还真是姐妹情深。”紫阳郡主阴阳怪气说到。

韩雨仙看着她的额头，怒道：“你最好还是祈祷我姐姐无事，否则我饶不了你。”

紫阳郡主对她的大胆感到可笑，“哦？不知未来的厉王侧妃如何饶不了我？”

韩雨仙脸色阴沉道：“今日所为消夏私宴，不行君臣大礼，再者，这院子里这么多人，紫阳郡主却让我姐姐行跪拜礼，折辱大臣之女，此为一。趁我姐姐行礼不备，踢她后背，致使她额头触地，面容有损，此为二。”

韩雨燕随即接道：“我不过小小知州之女倒是不足为惧，只是不知各位当着我妹妹的面故意此般行径，是觉得我大伯会任由家中女眷受此欺辱，还是觉得我妹妹这个厉王侧妃之位，不入各位法眼，要挑衅厉王和皇家呢？”

紫阳对她们的话完全不放在眼里，“你们不用一唱一和的吓唬人，我乃陛下亲封的郡主，不过行个跪拜礼谈不上折辱二字。”

“那不如让厉王来评判一下。”韩雨仙对着花园深处喊道：“王爷，您看的够久了，既然要看热闹，离近些看的更仔细。”

萧肃羽被发现了，倒是大方走了出来，戏谑道：“看来今日又有人惹四姑娘生气了。”

众女眷互相探看，都是一脸不可置信，厉王的语气哪里是看不上韩雨仙。这京中不都是传赐婚圣旨被厉王拦下，在陛下强压之下，才勉强同意由正妃之位改为侧妃，怎么，消息不实？

众人压下心中疑虑，行礼道：“臣女参见厉王，厉王千岁。”

紫阳郡主上前笑着道：“表哥怎么过来了？这里都是女眷，表哥来此于礼不合。”

萧肃羽并未答话，继续走了两步，到了韩雨仙身旁。

“王爷未来的正妃在此，为何不告诉我，让我这个未来的侧妃，来这里受气吗？”韩雨仙语气没有半分怯意，看在众人眼里那就是恃宠而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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