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雨仙与陈敏言相识两年前，她十四岁，本又是约定好的归家日子，却迟迟无人来接。
她每日坐在山脚下等，等的她都有些害怕了。
那日天未亮，她下了山，刚好碰上进城去送山货的刘大娘，她坐上牛车去了京城。她想，总该问个清楚，若是不想接她回去，那她以后就跟庵里的师父师叔们长居长亭山也是能活下去的。
这一路她想了很多，忽而眼泪，忽而笑起来，想了千千万万种理由和借口。
她对京城的路并不熟，边打听边找，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小胡同，走十几步到胡同的尽头就是热闹的集市。
集市设在朱雀街，两旁是售卖各种物什的小摊小贩，大的店铺在门口挂了灯笼，小贩挂着已经熄灭的油灯。熙熙攘攘的人，有挑胭脂水粉、首饰的女子，也有坐在馄饨摊上吃东西的汉子，吵吵闹闹的孩子，人来人往。
这是韩雨仙被送到山上后第一次看到这么热闹的场面。她顺着人流一直走，边走边买些零嘴吃，走到一个卖小首饰的摊上时，忽然想起幼时吃过的福满楼好像就在这这条朱雀街上。他家卖的糕点很好吃，她的二哥哥还夸过这家的酒菜可媲美御厨。
福满楼跟相府隔了两条街，正在城东最繁华的的一条主干道朱雀街上，等她走到的时候福满楼里面果真如她的二哥哥所言座无虚席。她在二楼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点了一碟糕点、两样小菜和一壶桃花醉。
等菜间隙她往窗外眺望，路上的人摩肩接踵。能在这么生意兴旺的酒楼找到这么好的位置，还多亏了她那个“不误正业”的二哥哥在这里有个专属位置，只怕每年花在这里的银子也不少，如果被爹爹晓得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公子，介意我坐这里吗？”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韩雨仙的桌子旁边问道。
话问了第二遍，韩雨仙这才想起来，为了外出方便，她草草扮了男装。
她抬头看了看来人，相貌倒是英俊，美玉华服，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纨绔。手里还拿一把折扇，乍一看倒真有几分风雅的气质，只是那双眼睛不怀好意，“介意。”她还讨厌男子在夏日以外的季节拿扇子装风雅。
他似乎没听到，一屁股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一边招呼小二点菜。
她瞪了他一眼，“公子听不懂话!”
他依旧嘻嘻哈哈的说：“当然听得懂，只是现在实在是没有地方了，还望公子将就些。”
这边上菜的小二来了，摆好菜后说：“二位客官真是对不住，今日实在是客满，还请客官见谅。”
韩雨仙刚要说话就听到他一脸惊喜的叫道：“原来你也喜欢桃花醉啊，有眼光！”
“那当然了。”然后看了看为难的小二说：“本公子大发善心让他坐这儿了。”
“谢谢客官，客官慢用。”
“谢了。”他自己倒了一杯酒细细的喝了，倒第二杯时问道：
“在下陈敏言，敢问姑娘芳名？”
韩雨仙一口酒差点呛在嗓子里，她知道男扮女装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但是她乔装打扮就是为了不被人认出来，虽然认识她的人这会儿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在下韩霖。”借用了她三哥哥的名字。
怕他还问只好岔开话题：“你也爱喝这里的酒啊，那你知不知道他们家的桃花糕也很好吃啊？”
他笑了笑说：“自是知道的，这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不过那是你们女儿家才爱吃的，我还是喜欢喝酒吃肉。”
既然坐在一起聊天，韩雨仙也不再扭捏，热络的聊天起来，“看你的样子，似是这里的熟客？”
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得意地说道：“说对了，我可是喝这里的酒长大的。”
那可算找对人了，“那你就是经常出来玩了，你可知道这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见她这般问，陈敏言以为她是从外地来的，“韩霖兄初来京城？”
说出来有些羞愧，“少小离家，今日得闲出来玩玩，可是又人生地不熟的。”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今天算是问对人了。像我这样的纨绔子弟，上天入地只要是好玩的就没有我不会的。”
韩雨仙被他逗笑了：“哪有人自称是纨绔子弟的，而且要是真能做到上天入地都会玩的也是一种本事。”
“哈哈哈哈，这还是第一次听人夸我，我爹每次见到我都要骂我句‘不成器的东西’，你这人有点意思，今天也算没白来。”举起一杯酒，“来干了，今后想出去玩包在我身上。”
“好，那我们说定了。”一饮而尽。
当晚她住在京城客栈，第二日她早早地换了装，来到福满楼，这是昨日分别时跟陈敏言约好的。
她还在那个位置坐下，然后目不转睛从窗户那里盯着门口。不过片刻，他便骑马到了。韩雨仙在二楼看他利落的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一旁的仆役，然后快步的走了进来。
他走到二楼看到那个身影，便大声道：“韩霖，你猜我今天带你去哪儿？”说着已经几步走到了桌前。
韩雨仙昨天问了好几遍也没问出来，“不知道，我昨天问了你半天你都不告诉我！”
陈敏言肆意的笑了起来，“那你就敢来也不怕我把你卖给人牙子！”
韩雨仙倒是真的不怕，“你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怎会卖我？况且我又不值几个钱，还不知道够不够你柳公子喝几顿酒。”这倒不是假话，户籍制度严明，真有暗处的买卖人口勾当风险极大，卖一个她也没有几百两银子，也不过就是他的一个扇坠子而已。
他戏谑的笑道：“你也太小看你了，你可是够我喝半辈子酒的。”
她瞪了他一眼，“行了，你可别贫了，再贫下去天都黑了。”
他摸摸鼻子，“也是，你这个偷跑出来的千金小姐没几个玩的时辰。今日去的地方有些远，所以我专门骑马过来的，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骑马？”
她抬起下巴对着他哼了一声就下楼了，他招呼了一个小二去牵马，然后跟在她身后下了楼。
只见她从马夫手里接过缰绳，踩上脚蹬，抬腿扫过马背，利落翻身上马，歪头看向陈敏言得意的笑。
他看着她飞扬的衣角和发丝，脸上洋溢着得意、潇洒而纯净的笑，有些稚气未脱的倔强，又有些女子柔媚的风韵，倒是比他见过的女子都要动人心魄。
他边拍掌边大声道：“好好好！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上马姿势如此漂亮的女子，的确巾帼不让须眉，你可把这京城的女子都比下去了。”
听到夸赞她有些得意又有些羞缅，“是吗？我十一岁就开始学骑马了！”
他也接过身边仆役递过来的缰绳，“原来你也是精通马术，那下次我带你去打猎去。”翻身上马，看着她说：“现在我们出发去城西，带你看看京城最热闹的地方。”
两人骑马从比较僻静的小路刚到城西，陈敏言左拐右拐的把带她到了一片散落着很多小门小户的街上，在一个小小的灰墙土瓦的院落门前勒住了马。
他跳下马，叩了几下门，他在门外喊了一声：“乳母，你在家吗？”
不多时，里面就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从轻掩的木门露出的一个小缝儿里面，看到一位中年妇人靠近开了门，她的身后还跟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陈敏言伸手摸了摸男孩子的头。
“你这孩子怎么又是骑马过来的，万一磕着碰着怎么办？”她亲昵的拉住陈敏言的手，然后才看向韩雨仙：“这位是？”
“这是我新交的的朋友，韩霖。”然后对她说：“这是我乳母。”
“公子唤我如姨就好。”转身跟身后的男孩说了几句话，那个男孩一个人牵着两匹马就往门左侧的小巷子里走去，估计是去拴马去了。
想来陈敏言是经常过来，如姨也没有多絮叨，“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也别在这里多耽搁了，快点去玩吧，记得早点回来。”
“知道了乳母。”
如姨看韩雨仙走了几步，在陈敏言肩膀悄声说了句：“记得照顾好这位姑娘。”
陈敏言带着她走远，她才说道：“你对你乳母真好。”
“那是，我虽是不务正业但还是很孝顺的。”
“那你为什么不把你乳母接到府里呢，这样也方便你照顾她。”
“她不愿意呗，那里是她从小住到大的房子，人老了可能就想回到住习惯的地方。”
“对了，你还记得你的乳母吗？”
“不记得了，乳母已经回乡下养老了，我离家后就没再见过了。”
陈敏言刚想安慰她，却瞟到了漂亮的景象，“韩霖，快看！”天上绽放起了烟花，此开彼落，“漂亮吧。”
韩雨仙抬头看着远处的夜空被烟花照亮，“好漂亮，今日是什么节日么？”
他见怪不怪的说：“不一定要节日的，很多王公贵族和土豪乡绅婚丧嫁娶，甚至是生辰也会放的。”
“是吗？那下次我生辰的时候也放烟花，到时候请你来我的生辰宴会。”
“好啊。”
穿了两条街就找到了城西的主干道，正是夜市热闹繁华的时候，熙熙攘攘，叫卖声高高低低。道路两旁是大大小小的摊位，吃的喝的玩的，应有尽有。
韩雨仙挤到一个摊子前，一个穿着一身南疆服饰的男子正在仔细的给弄乱的东西归位，桌子上铺着一方青花粗布上面整整齐齐的摆满了大小不一的弯刀，还有一些做工精美的匕首。
她左摸摸右摸摸，拿起一把弯刀问：“老板，这弯刀怎么卖？”
“三两一把，两把五两。”
陈敏言就着她的手里看了看说：“南疆的刀，琉璃珠子和玉扣镶的不错，华丽有余实用不大。”他视线移到一边的匕首上，挑出一把他手掌大小的匕首，“我看这个更适合你用，拿在身上也便宜些。”
她看了一眼那把匕首又专心的去挑刀，“这弯刀当然是送给你的，你看看你喜欢哪个？”
“哦？”他看着她的侧脸说：“就要你第一次拿起来的那个。”然后把手里的匕首递给老板：“这个也要，算我送你的。佳人投我于琼瑶，我必以木瓜报之。”
“既然两位公子要两把那就算两位五两银子好了，是哪位付账？”
“分开付。”
“分开付。”
他们两个异口同声，听到对方的回答对着彼此哈哈大笑。
“走，我们再到前面看看去，现在罗家班正在表演杂技呢！”
两年前的她，初生牛犊的勇气，今时今日是断不敢接一个萍水相逢男子的邀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