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门口。

周州将车门的窗打开，远远地看着出入殡仪馆的人和车。

“都身败名裂了，居然还能走得这样风光，便宜他了！”许洁恨恨地说道。虽说语气不太好，但是从神色看，许洁并没有以前那么苦大仇深了。报了仇洗了冤，心境果然不一样了。

周州走下车，车门也没关，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车门口。

这时，一个老者被一个中年男子扶着走出了殡仪馆。老者外表七十来岁的样子，看起来还比较精神，只是腿脚有些不灵便。周州还记得这个老人，他跟父亲曾经是同事，后来父亲自杀，门庭冷落，老者是少数参加了父亲葬礼的人之一。周州记得老人的恩，也记得父亲被冤枉时，老者对父亲的不信任。

老者一抬头，就看到了立在车旁的周州。他远远地看了看周州，然后在中年男子的扶持下，一步一步地挪到了周州的跟前。

他颤动着举起右手，想要搭着周州。周州没有动，他不知道该用些什么心情看待这个老人。

老者最终还是将手放了下来，动了动嘴唇，说道：“小周，去看过你爸爸了吗？你爸知道了吗？”

周州回过神来，说道：“去了……没想到您还认得出我。”

老者咧了咧嘴，笑道：“你跟你妈妈长得很像，下巴一模一样，连脸上的痣也长了同一个地方。”

周州道：“您老的眼神还是那么好。”

老者摇摇头，说道：“不好，眼神不好，要是眼神好，当年也不会……”未尽之处，周州早已明了。

空气一片凝滞。周州没有说话，老者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静了好长时间才看向周州，小心翼翼问道：“你爸爸……我能去看看吗？”

周州听了这话，回答道：“爸爸从来没有怪罪过您。您能去看他，他一定很高兴。”周州说的其实是实话。

当年梁铎出事时，因为证据确凿，就连梁铎的亲人都认为他盗窃了学生的学术成果，根本没人相信他，可就在这样人人喊打的情况下，以老者为首的几位同事却一直护着父亲，让父亲少受了许多折辱。梁铎和周州到底还是感激这些人。自己又何必苛责他们有没有相信父亲呢？

老者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泪水，他颤声道：“终归是对不起他……对不起……小周你要好好的，你爸就放心了……”说话间，老者慢慢地转身，一辆轿车开过来，老者上了车。

直到轿车的背影消失，周州才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女孩。

这女孩便是陈翘翘。

周州其实一开始便看到了走出殡仪馆的陈翘翘，只是一直没有理会。

直到这时，他才静下心仔细看他的女孩。她穿着孝衣，全身都是素色，眼睛红肿，不过神情倒是很平静。

真是是长大了。周州心叹。

陈翘翘慢慢地走近，声音沙哑：“我刚才听说你在外边，就出来了。”周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最近还好吗？”陈翘翘问道。

“还好。”周州回答。

陈翘翘低着头，右脚碾着地上的沙子，发出很细微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周州问道：“你呢？最近还好吗？”

“我很好。”陈翘翘缓缓地抬起头，很快回答道，然后询问周州：“爸爸今天要走了，你不去送送他吗？”她仰着头看着周州，眼睛不似从前的单纯明亮，而是经历过世事的平静和期盼。

陈春生其实非常喜欢周州，一度将周州当成半子看待，这既得益于周州和陈翘翘谈恋爱，也得意于周州在生物研究领域的天赋。所以，陈翘翘非常希望周州能够送自己父亲一程。她终究还是失望了。

周州转开头，不再看她的眼睛，他怕自己一心软，会做出对不起父亲的事情。

他说道：“不太合适。”为什么不合适，周州没有给出解释。陈翘翘不明白，连普通交情的人都能去给父亲上柱香，为什么周州能绝情到这种地步？哪怕要划清界限，也不是这么个划法啊！

雾水迅速浮上了陈翘翘的双眼，在她转身跑回殡仪馆的那一瞬间，泪水不争气地往下掉，她只能使劲地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一不小心就哭出声。

周州筋疲力尽地坐回了驾驶座上。他难受地抚着自己的额头，久久不说话。

许洁看着这一切，也不说话，只递给周州一瓶风油精。

两边太阳穴传来清凉的感觉。周州觉得自己的脑袋清醒了很多。

许洁接过周州递回来的风油精，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

周州就像知道许洁想说什么似的，双手撑在方向盘上，头低下来，说道：“我不会去送他。他不配。”

“我不会去送他，他也配？”

“他也配我给他送终！”

周州重复了两遍，仿佛要坚定自己的信念。

时间过得飞快。几个月的时间就那样过去了。

陈翘翘找了一份文员的工作。陈夫人继续当她的家庭主妇。许洁这些天一直在漫无目的地收拾东西。周州不久之前选择了辞职，今天就是他正式离职的日子。

留在学校的东西早就搬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不过是基本专业书籍，用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就能够搞定。

周州拖着行李箱，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这条路，周州牵着陈翘翘的手走了很多遍，到头来，终究还得自己走。

走到尽头的时候，迎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眼睛有些涩，有些睁不开。

周州拖着行李，走向到了一动不动的女孩跟前。

女孩的身形削瘦了很多，圆润的下巴变尖了些许，唯有一双眼睛依然传神。

“我问了学校的老师，他们说你今天离职，我来送送你。”女孩说道，然后转身陪着周州走到了校门口。

一路无言。

许洁开车在校门口等着。看到周州出现，她从驾驶座出来，待周州将行李放到后座，直接坐到了副驾驶上，从头到尾没给过陈翘翘一个眼神。

陈翘翘见过这个漂亮的女人好几次，但每一次她都没给过自己好脸色，陈翘翘也从来不会热脸贴冷屁股让周州给她介绍。

周州就要上车的时候，陈翘翘突然说道：“我们这算是分手了吗？”

周州的身子定了定，转过头来看着她，抚了抚她的头发，说道：“对不起。”

“我都知道了。”陈翘翘说，声音里带着哭腔，“爸爸做的我都知道了。我也知道你是梁老师的儿子。只是……妈妈说你是为了报仇才和我在一起的，是这样吗？”

陈翘翘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整个世界都变得朦胧。

周州伸手轻轻地为她抹去泪水，温柔说道：“不。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我是喜欢你才和你在一起。我喜欢你，傻翘翘。”

“谢谢你。谢谢你。”陈翘翘抽噎着，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但心情却好了很多。

她伸起右手，用右手背猛地一擦眼睛，转身跑开。

陈翘翘奔跑的身影远去。

周州上了车。

许洁看向他，说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你真那么喜欢她，其实你们可以在一起……我不会阻止你的。”

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陈翘翘单纯，却不是傻子。

“不，我们都知道。我知道，你知道，爸爸也知道。”周州脸色苍白。横亘在两人中间的，不仅仅是真相，更是两条他们最亲近的亲人的性命。

只有没心没肺的人才能无视这一切，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

三天后。机场。

大厅里人来人往。很多人拖着行李箱匆匆经过。周州和许洁就站在大厅里告别。

周州看着这个女人。他十多岁的时候就见过她天真无邪的样子，二十多岁的女孩，以弟子的身份爱上自己的父亲，然后渐渐地融入自己的家庭。他讨厌过她，喜欢过她，感激过她。这么多年下来，周州早已将她看作不可缺少的亲人。

许洁身穿红色纱质上衣，黑色休闲裤，手里拉着玫红色的行李箱。她转过头来，看着周州，道：“送到这里吧。以后联系。”许洁微笑着，这个年近四十的女人，显得非常年轻。

“师姐，你什么时候回来，记得叫我接你。”周州道。

许洁撩了撩头发，眼睛明媚，道：“到时候吧。短时间内我也许是不会回来了。寄回来的照片你记得拿去给你爸看看。以前他就答应过我，等你长大就陪我环游世界，现在他食言了，我还是想完成这个愿望。”许洁说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颜。

像花开一样灿烂。

周州不假思索地点头，道一声：“好。”

许洁放松地拍了拍周州的肩膀，发出“啪啪”的响声，笑道：“什么时候你娶了媳妇带着大胖小子去看你爸，你爸一定很开心。遇到喜欢的人记得给我消息，我替你把关。”

说完，她大步地走向通道。

故事木有结束呢。

午安，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