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唐从忘忧亭出来之后，便循着一条无人的青石板路漫无目的地闲逛。
她原本侥幸地以为，不过区区一杯，或许吹一吹夜风，头脑便能逐渐清醒下来。
然而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质，或者说低估了仙界美酒的醇度。
她现在就是后悔，很后悔。
好在人群都集中在忘忧亭附近，并没有人在意这一块儿偏远的小角落。
姜唐感觉头脑逐渐混沌，手脚也控制不住地发软，便是走路也开始跌跌撞撞起来。
她就着身旁的竹木花架，慢慢靠着坐了下去。
今夜是满月，硕大的冰轮已经逐渐升起，银白色的月光轻柔地洒落在青石板路上远处，隐约有仙官们的嬉闹声传来，但姜唐听不真切。
她忽然有些恍惚的感觉，不知道现在到底是身在真实的场景，还是在梦中。
说到底，仙界，原本就是一个梦。
一个无比真切，却又不属于自己的梦。
迷迷蒙蒙间，姜唐似乎感觉到有一道修长的白色人影在靠近。
她半眯起眼睛，努力想看清来人，眼前却是一片朦胧。
啊……这股香味。
非常浅淡又清冷的味道，却又混着淡淡的酒香。
好像有些熟悉。
“怎么醉成这样。”莫听风见她瘫得像一团软泥般，微微叹了口气。
“你说谁……谁醉了！”姜唐努力睁大眼睛瞪着他，右手还软绵绵地抬起来，不满地向前甩了一下，“胡……胡说八道。”
莫听风轻轻笑了一声。
“酒量也太差了些。”他蹲下|身，想抱她起来。
“你！你谁啊！……”姜唐皱眉，不满地往后缩。
莫听风的表情登时暗了下来。
“你觉得，我是谁？”他静静地看着姜唐，眸若点漆。
明明是平静无波的眼神，却无端地让人觉得暗潮汹涌。
姜唐虽然懵懂，也隐隐感觉到了些危险的意味。
“别，别碰我！”自保意识让姜唐对着莫听风一顿乱抓，不让他靠近。
“回答我。”莫听风非常轻松地就抓住了她的胡乱挥舞的双手，声音依旧柔和，“我是谁？”
“……”姜唐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似乎有些委屈，眼眶开始泛红，“不知道……不知道……”
“为什么……要逼我……”
“为什么……”
姜唐的眼里开始溢出一颗颗豆大的泪珠，顺着白皙的脸颊缓缓滑落，在青石板路上溅起晶莹的水花。
莫听风默默地看着她，长长的睫羽上缀满了银色的月光。
“姜姜……”莫听风抬手替她将眼角的泪拭去，温柔道，“我不逼你，那我换一个问题。”
“你是谁。”
姜唐抬头看他，眼里一片迷茫。
“我……我是姜唐。”
“只是姜唐？”
“只是姜唐……”
莫听风微微皱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眼神晦暗不明。
突然，袖子被姜唐紧紧攥住。
莫听风垂眼看向她，不知道为何，心底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
这张脸上往常多是漫不经心的表情，偶尔也会被自己逗弄得害羞脸红。
而现在，是他第一次在这张脸上见到，如此脆弱无助的模样。
像是垂死之人，无声地在向世界求救。
“怎么了？”莫听风柔声问。
“别走……”姜唐小声嗫啜道。
“嗯，我不走。”莫听风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索性在她身旁坐下，微微眯起眼，轻声说了一句，却不知是说给姜唐还是说给自己，“姜姜……”
“我有的是时间陪你耗。”
姜唐并未能够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只是感受到身边人熟悉的体温，便逐渐安心下来，稍稍往他的方向靠了靠。
“莫听风……”姜唐无意识地喃喃。
“嗯？”莫听风挑眉。
这小醉鬼总算想起来自己是谁。
“莫听风。”
“我在。”
似乎总算满意了，姜唐将脸埋进他的肩窝里，轻轻地蹭了蹭。
莫听风原本在专心思考，在听到姜唐接下来的话之后，脸色骤然变得阴沉难辨。
“如果……你是真的人该多好。”
姜唐逐渐清醒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了。
她感觉头疼得不行，整个身体都似乎不是自己的，一睁眼便是天旋地转的晕眩感。
“姜姜，你醒了？”熟悉的温柔嗓音在耳边响起。
姜唐这时候才迟钝地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人。
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出了忘忧亭之后，怎么到的这里都不知道，更别提后面发生了什么。
“莫听风……”姜唐环顾四周，“这是哪儿？”
“花圃的西北角。”莫听风无奈地回答，“我还想问，你一个人来这里干吗，让我一顿好找。”
“嗯……我来透透气，透透气……”姜唐心虚地瞄了他一眼，犹豫了半晌，小声地问，“那个……你找到我的时候，我有没有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有啊。”莫听风眨了眨眼。
“啊？我做了什么？”姜唐有些紧张。
要死，难道自己那丢人的酒品被莫听风看了个干净？
“喏。”莫听风指了指自己的衣袖。
只见他干净整洁的衣袖上，湿漉漉一大片水渍。
“……”
“也不知道怎么了，姜姜你一看到我，就开始抱着我的手哭。”莫听风似乎想到什么，有点想笑，“还一直叫我的名字，让我别走什么的……”
“……忘掉！统统给我忘掉！”姜唐又羞又恼，一张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再也不喝酒了！再喝酒她就是狗！
“可是……已经刻在脑子里了，怎么办呢。”莫听风拈了她一缕发丝，绕在手里把玩。
“……我不管！”姜唐把嘴一抿，索性开始耍赖。
莫听风的动作却是顿了一瞬。
她这张脸原本是清冷孤傲的样貌，此时白皙的双颊上染着绯红的云霞，眼角残留着哭过后的淡淡残红，眼神飘忽不定，薄唇微微抿起，加上身上似有若无的酒香，竟然有些媚意。
“如果……”莫听风想了想，“姜姜能够做一件，比醉酒更能够让我印象深刻的事情，我就忘了它。”
“怎么样？”莫听风笑得眉眼弯弯，像是两枚小月牙儿。
听了他的话，姜唐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什么事情是能够让他惊讶的，想着想着，似乎觉得哪里有些异常。
不对啊，为什么她总觉得今天的莫听风，好像有点狐狸样是怎么回事？
不是老好人的人设吗？？？
姜唐犹疑地看了莫听风一眼。
“嗯？”莫听风无辜地回望她。
……罢了。
可能是她喝多了，这孩子怎么看都是挺乖巧的，以后让他少接触点容玄那个老东西，免得被人带歪。
但是……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让他印象深刻呢？
“君华那小子，你别看着他一脸人模狗样，其实可幼稚了，他还有个不为人知的癖好，手里不抱着东西就睡不着……”
“哦，这样。”莫听风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面色如常。
“不……不惊讶吗？”
“要惊讶吗？”
“额……”姜唐继续埋头苦思，“哦，还有容玄那老东西，表面上看着挺风流的对吧，其实都是装出来的，骨子里可纯情了，第一次跟人亲亲的时候，激动得两天两夜都没睡着……”
“帝君倒是有情人。”莫听风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依旧没有任何表示。
“还有咱们前几天见的那条应龙，丹楹，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戴面具吗？”
“为何？”
“嘿嘿嘿……他虽然性格木讷，但其实长了一张特别美的脸，小时候总是被当成女孩子，为了不让人误会，才会把脸遮上！”姜唐眼里闪出光芒来。
这可是个大八卦了！总该让你惊讶了吧！
“原来如此。”莫听风轻描淡写地接下话茬，“倒是为难丹楹族长了。”
“……”
一连说了数十条八卦，莫听风仍然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姜唐头都快想秃了。
大哥，难道真的要我提前剧透泽尘是大反派，您老才能起点波澜吗！
“莫听风……这些可都是大八卦，是秘辛中的秘辛，难道就没有一条能让你满意么？”姜唐沉痛道。
莫听风的手顿了顿。
“说起来，我倒是更好奇。”莫听风抬眼看她，似笑非笑，“姜姜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男仙官的秘辛的？”
那……当然是从游戏剧情里啊！
一乙女游戏，不收集男主的萌点，还能收集啥？
但姜唐被莫听风提醒之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问题的矛盾点。
这些信息……好像都有些过于私密？
“额……听发财屋的洒扫小童说的。”姜唐随口一诹。
“既然是秘辛中的秘辛，小童又是怎么得知的呢？”
“这个……可能他们消息比较灵通吧。”
“姜姜。”莫听风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说谎的时候，至少也要先说服自己，才能说服别人。”
“嗯……”姜唐下意识想逃避，但下巴被捏住，让她不得不直视着这双眼睛。
美丽，温柔，如同浓墨一般的黑色，她能够清晰地看见自己映在其中的倒影。
像是一尾被囚禁深海的游鱼。
不知为何，姜唐心里竟然隐隐有些惧意。
面前这个人明明这样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姜姜……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莫听风的脸逐渐靠近。
“你是如何知道……君华太子睡觉时候的癖好？”
“你跟他……一起睡过？”
“没没没没，当然没有！……”姜唐被他这一问直接吓得结巴了。
“那帝君呢。”莫听风静静地问，“你跟他亲过？”
“更加不可能的事！”
“丹楹族长？”莫听风轻轻地摩挲着她柔软的耳珠，“才认识几天，他就让你看了自己的脸？”
“不是……”姜唐欲哭无泪。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了。
她的否认，怎么听怎么像欲盖弥彰啊喂！
莫听风眯了眯眼，雪白的长衫被晚风微微扬起，竟然像是一只白色的猫妖，慵懒而又带着难耐的危险气息。
“既然姜姜这样说，我便信了。”莫听风稍稍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额前，“不过……姜姜醉酒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二人的脸相隔不过两指，近得能够感受到彼此清浅的呼吸。
“姜姜还想不想……我将它忘掉？”
莫听风长长的睫羽微颤，细碎的月光落在其上，仿佛轻快舞蹈的精灵，而其下是那双墨□□人的深瞳，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沉入无垠的海底。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星梦压星河。
明明已经清醒，却又似乎残留醉意。
明明已经清醒，却又好像陷在梦里。
“想……”仿佛被蛊惑般，姜唐配合着他的步调，微微张开口。
喉咙里叫嚣着干渴，眼角也开始微微泛红。
非常陌生的情愫，隐隐让姜唐感觉非常危险，却又无法停下。
“那……”莫听风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些不同寻常的喑哑。
“便让我们一起忘掉吧。”
姜唐有些迷糊。
什么一起？什么忘掉？
唇上蓦然覆来一片柔软。
姜唐瞪大了眼睛，甚至忘记了呼吸。
“傻姜姜……接吻的时候，也这样不专心吗。”莫听风修长的手轻轻地捂住她的双眼。
“别看。”
姜唐颤抖着闭上双眼，陷入无边的黑暗后，触觉与听觉变得更为敏感。
逐渐灼热的呼吸，响如擂鼓的心跳，还有带着淡淡酒香的柔软触感。
这是姜唐真正意义上的初吻。
不同于在花朝宴上的匆匆一啃，莫听风的动作非常轻柔而细致，像是要将她拆穿入腹般的耐心。
渐渐地，姜唐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想要离开。
下一刻，后脑勺却被莫听风捧住，更加深入了这个吻。
“姜姜……放松……”
很显然，莫听风并不想简单地放过她。
珍贵的猎物，自然要慢慢地享用。
无处安放的双手被莫听风放在了他的腰腹两侧，甫一触碰，姜唐就感觉，自己的双手仿佛被灼伤般的僵硬。
他长衫下的皮肤，亦是烫得吓人。
“唔……”姜唐觉得自己像是化成了一滩春水，体内被不知名的情绪煎熬，一会儿落在冰窟里，一会儿又在火焰中炙烤，胸腔里那颗心脏像是马上就会死掉。
她轻轻地呜咽出声，泛红的眼角沾了淡淡的湿意，竟然有些清媚。
姜唐甚至迷迷糊糊地以为，自己会在这样可怕的情潮中死掉。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听风的唇总算离开。
姜唐总算可以正常呼吸，仿佛垂死的鱼终于被放回了水里，却又有些莫名的空虚。
然而下一刻，她的身体又微微颤抖了起来。
柔软粗糙的舌在眼角轻轻地舔|舐，像是在品尝这世界上最美味的点心。
“别睁开。”莫听风的声音有些沙哑，湿暖的气息喷在脸上，有些痒。
姜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竟然就这样乖乖听他的话，仿佛身体不再是自己的。
“好了。”似乎总算是满意了，莫听风离开她的脸，手指轻轻摩挲着她还有些湿的眼角，柔声道。
姜唐颤抖着睁开眼，正对上他含着笑意的双眸。
仿佛又恢复了往常的清风明月，只是沾染了些淡淡的绯红。
“……咸么。”半晌，姜唐呆呆地憋出一句话。
没有想到姜唐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莫听风噗嗤一声，开怀地笑了起来。
“……有，有什么好笑的。”姜唐被他笑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反正……我就是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傻子。”
“不会。”莫听风顺手将她按入自己怀里。
靠着他坚实的胸膛，姜唐能够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
跟自己的心跳一样快得可怕，仿佛下一刻就会失控爆炸。
耳边的话语像是满足的呓语，又像是不甘的喟叹。
“我觉得，非常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