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纱将遗产的事告诉了珠绪奈。
整件事中最让和纱难以相信的,是她父亲面对那个什么宗教竟会如此痛快地掏空口袋。
栖川和纱的父亲不是会轻信他人的类型,相反,他对人的防备之心强烈到会招致厌恶。无论是亲人、朋友还是下属,都被他当作会窃夺财产的恶人警戒着。
【明明对所有人都千防万防,却为了陌生的古怪宗教就一股脑花钱,这正常吗?】
【宗教就是有种魔性魅力啦,不然这种组织形式也不可能流传这么多世纪、】珠绪奈安慰她,中途声音突然顿了顿,转向了截然不同的话题:【……和纱,你邀请那个禅院来参加葬礼了?】
【怎么可能。】
【可是,你看。】
和纱顺着珠绪奈目光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了栖川家在京都的讨厌邻居。
对方仍旧是上次看到的那副不伦不类的打扮,不过葬礼上大家都穿黑色,他的黑白搭配混在中间倒不显得很突兀,只是那头金发仍然乍眼。
什么情况?
和纱快速回忆了一遍宾客名单,确信自己没在上面写任何一个姓氏为「禅院」的名字。
【禅院为什么会不请自来呢,】珠绪奈好像是想认真探讨这个问题:【难道……栖川先生比我们想象中要有人望?】
想想就知道不可能吧。
和纱心里无言,注意力仍然放在远处来回转悠的禅院直哉身上。她问珠绪奈:【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吗?】
珠绪奈那边安静了一会儿,答复她。【不行,他没思考任何与栖川家有关的事。】
珠绪奈所拥有的是精神魔法。读心、记忆操作、常识更改……几乎能想象到的精神魔法她都能做到。
只是作为包罗万象的代价,几乎每种魔法都被大幅削弱强度,并增加了繁多的使用限制。
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讲是:每种都能用,但只能用一点。
就比如读心能力。
被读心者必须处在有效距离内、且思考了与某些关键词相关的事情才能被读取。假如思考的事情与关键词没任何联系,珠绪奈就什么都听不到。
其中一个关键词是「栖川」。
原本特地来参加栖川家的葬礼,心里多少该想点跟栖川家相关的事。珠绪奈此刻能听到绝大多数人的想法。但从这位禅院先生身上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是不是意味着他对栖川家毫无兴趣?
那他来干什么的?
和纱忍不住多看了禅院直哉几眼。
禅院一直在离门比较近的角落里来回走动,那个位置比较巧妙,谁进来都能一眼看到,但对方却不容易发现他。
禅院直哉对葬礼内容和餐会都不感兴趣,他像是在期待什么人出现一样,频频看向门口。
过了一会儿,他眼睛一亮。
和纱是第一次见他露出那种表情,忍不住也看向他目光所在的位置。
她在那里看到了一个和尚。
那个人很年轻,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名十来岁的女孩,不知道跟他是什么关系。
光就外表来说,能想见是很有异性缘的帅哥。他穿一身五条袈裟,个子很高,及肩的黑发半披,嘴角似笑非笑地勾着。
虽然寺里说了会派大师来诵经,但和纱感觉指的应该不是这个人。
和纱不喜欢他,是一种源自本心的强烈排斥。
他并不像禅院直哉那样目光游移,一进门就目标明确地朝栖川和纱看过来,这时正与她四目相接,男人准备好似的微微一笑,向这边走过来。
这位大师笑起来时是青年的温柔俊秀,相当具有迷惑性。
但和纱一眼就看出来,那是自上而下俯瞰过来的目光。
高高在上,令人不快。
【……和纱。】
珠绪奈的声音恰好这时在她心里响起,态度中罕见有一丝犹豫:【他刚刚在心里说、「这就是那只猴子的女儿吗」……】
和纱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这——就——是——那——只——猴——子——的——女——儿——吗」、】珠绪奈一个字一个字地给她重复了一遍,【你觉得……?】
栖川和纱:【……】
在场的三人中,珠绪奈和理方都是银发,只有和纱是栖川家的黑发。按照珠绪奈读心的规则,这句话的指向对象是、也只会是她。
栖川和纱:“……”
有没有弄错什么?
见面先骂人猴子是什么新型的语言攻击方式吗?还是说他是原教旨主义者,觉得「反正人类都是从猴子进化来的干脆大家坦诚点也都以猴子相称算了」这样的?
栖川和纱陷入了短暂的混乱,幸好她长期锻炼出的微笑假面仍然牢牢地戴在脸上。
珠绪奈:【啊,他应该就是那个盘星教的教祖……好像是捐赠的财产手续没走完,所以来找遗产继承人继续办理。】
【……啊,这样吗。】
和纱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下,又马上放开了。
站在家属位置上的人共有三个,这位教主目光飞快地扫视了一遍,然后在和纱面前站定。
“请节哀顺变。”他说。
“感谢您特意前来。”和纱的神情中带有一丝遗属应有的沉痛,但还是完美无瑕地微笑着。
她笑得很好看,温柔沉静,大方亲切。只是这种笑容出现在葬礼上,显得有一丝不和谐。
有些人的愤怒是微笑看着对方的,栖川和纱就是这种人。
年轻的教主大人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还谦逊地摇头,面露悲伤之色:“不不,栖川社长生前关照敝教良多,我来悼念是应该的……唉,栖川社长这样既有才干还有爱心的人,现在真是不多见了。真没想到,社长他竟然……”
他似是哽咽到说不下去,从袖口中取出手帕来擦拭眼尾。
和纱说:“如果父亲的在天之灵知道您对他有如此评价,必定心中感怀,说不定还能与您午夜相见。您还请节哀。”
这话乍一听是场面话,但细想总觉得有点奇怪。
夏油杰认真了一点打量面前的女孩。
稍一低头,他就发现栖川和纱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她在微笑,那双茜色的眼睛睁得很大,像是黄昏时分被夕阳染红的天空,其中正倒映出夏油杰同样不达眼底的笑容。
是假笑,通常掺有大量负面情绪。这种情况在非咒术师身上发生多了,就很容易滋生咒灵。
这样的达官贵人,夏油杰见过不少。
无论是老爷少爷还是小姐夫人,都是嘴上说得一个比一个好听,有的被人骂了都能好涵养地不动怒。
然而只要来个咒术师就能发现,这些人身上因为负面情绪而外泄的咒力、滋生的咒灵,要比常人多几倍、甚至几十倍。
令人作呕。
不过,也因此他才能肆无忌惮地从这些猴子身上榨取利益。
夏油杰丝毫没将栖川和纱的愤怒放在心上。
从他成为盘星教的教祖后,这种旧华族他见得多了,有的比咒术界的御三家还难伺候,用错一个词都是「坏了规矩」,大发雷霆。
可惜最后在咒灵面前都是一个样,恐吓一下再稍加安慰,马上就会像狗一样言听计从。
以这位小姐的易怒程度,夏油杰稍稍移开目光环视会场,略带蔑视地笑了。
……这猴子的女儿,还把会场打扫得挺干净嘛,是又花大价钱找人「清理」过了吗?家里还有余钱?
年轻的教主慢悠悠思考着冷酷傲慢的事,谈话间依然极尽温和有礼:“栖川小姐,其实我这次来,除了悼念栖川社长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
他作势左右张望了一下,问:“令堂和老夫人在哪里?我想跟两位面谈。”
“外祖母上了年纪,体力不支,母亲陪着她去休息了,”栖川和纱的笑容越发亲切:“您有什么事跟我讲也是一样的。”
“原来是这样,”面前的青年弯弯眼睛,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来单手递过来:“栖川小姐,请多关照。”
“我才是,请您多关照……夏油先生,”和纱只扫了眼名片:“那么,您具体是想谈什么?”
“是关于事业上的事,”夏油杰对和纱微微笑着:“栖川社长生前与敝教有几笔资金往来,饱含了栖川社长的爱心。只可惜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一些手续没能完全处理……栖川小姐什么时候能配合一下?”
“……”
和纱简直怒火中烧。
她没想到对方会这么毫不掩饰地直接提出来,一时间连作出反应都忘了,习惯性地保持着笑容站在原地。
夏油杰没察觉到不对,还以为她是需要时间消化内容。于是双手拢在袖口,面带微笑地和那两个跟在他身边的女孩一起看着和纱。
事实上,两个人都没能正确预料到对方的想法。
尽管对非咒术师的「猴子」饱含轻蔑,但夏油杰在葬礼上提出财产交割并非出于挑衅的目的,而是想赶在家属弄清情况前把钱拿到手。
遗产的清点、继承过程比较复杂,通常家属不会那么快搞清楚死者遗留下的财务状况。
这种时候只要说是「生前向教会的善意捐款」,然后再加点感人肺腑的漂亮话,遗属一般都会含泪配合的。
但和纱是一得知死讯——或者说在栖川社长生前、她就已经在密切关注栖川家的财产情况,接到消息便再三催促所委托的律师事务所,以极快的速度把遗产表拉出来了。
由于这点微妙信息差的存在,两人都对彼此的想法产生了一点误解。
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