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病房门口，优摇反而失去敲门这个简单的动作的勇气，她不知道自己见到那名士兵该说些什么，她有太多的无力感，不知道如何面对。想着，手还是无意识的敲响了门。

“进。”一声略带沙哑的嗓音从病房里传来。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年轻小伙子，长的眉清目秀，不同于优摇刚刚看到时那灰头土脸和满脸泥垢的模样，整理干净的少年脸上有着不同于这个岁数的些许成熟，加上断掉的一条腿，给这份成熟在一定增添了更多的老态。优摇仿佛可以透过一切看见少年被战争洗礼过的灵魂。少年脸上和眼角都包着纱布，眼睛圆圆的，像优摇在外婆家农场摘到的紫色葡萄似的，在房间灯光下显得格外剔透，使得少年还可以有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纯真。

“你好，我是急诊科的医生，我叫优摇。”优摇做着自我介绍。

少年略带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是优医生！”他笑起来，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听照顾我的小护士说了，要不是优医生全力抢救我，我现在也不能好好的坐在这里了。”

优摇看着少年没有一丝怨气的笑，她的愧疚更多了，她摇摇头：“我不值得你谢，我是医生，救你是我的职责，要谢就谢你自己吧，是你自己的求生欲望够强烈，是你救了你自己。”

少年愣住了，随后低头腼腆的笑笑，“那是，每次实战训练我都是我们队里最惜命的，就这个贪生怕死的劲儿，连我们处长都甘拜下风。”少年说着，仿佛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

优摇红了眼眶，她弯腰对着少年鞠躬道歉：“对不起。”

“哎哎哎，你干嘛啊，使不得啊优医生。”少年没想到优摇会突然这般正式的鞠躬为自己感到抱歉，他下不了床，也只能急的干说话，“要不是没有你，我老杨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呢？断条腿算什么，有命活就行了，断……”他顿了顿，又笑着说：“断条腿算什么。”

优摇低着头擦擦流出眼眶的眼泪，直起腰，脸上带笑，眼里带泪：“我会为你申请最好的机械假肢，你放心，你很快就会站起来了，我向你保证。”

少年也没有推辞，坦然接受：“那我就谢谢优医生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优摇也不便在过多打扰他，起身告辞了，也得知了少年叫杨赞，和优摇预料的一样，少年如今十九岁，上个月才过完的生日。

离开的时候，优摇转身看看少年，杨赞笑着给她挥手再见，她也笑着与他道别。

在关门的那一瞬间，优摇看见少年低头看着自己被截掉的腿，杨赞低着头，眼里的情绪是如何的，她不得而知，只看到杨赞伸手碰了碰自己那条被截掉的腿，在彻底关上门的最后一刻，优摇看见了他滴落下的泪水。

“他上个月才过完十九岁的生日。”

门外的墙上靠着一个女性Alpha，短发，三白眼，她瞥眼看向优摇的时候也因此带着凶相，但眼下的乌青和略带疲惫的脸色让这份煞气也显不出什么威慑力。她身穿着军装，修长的腿包裹在蓝色的作战服里，脚踩一双黑色的军靴，本该戴在头上的帽子被她随意拿在手上。

是个少校。

优摇短暂的被吓了一跳，她看向Alpha拿着帽子的手，带着伤，有些已经结痂了，有些还渗着血，“你是杨赞的处长。”

Alpha站正，戴好帽子，和优摇问好，“你好，战令部七区总处长，池鸾。”

“优摇，医生。”Alpha比优摇高，这使得优摇需要微微抬头才可以直视对方的眼睛，“杨赞刚刚还和我说起你，他很崇拜你。”

池鸾轻笑，说：“这小子崇拜的多了去了，如果不是——”她止住话语。

优摇在医院工作这么久，虽然没有经历过战争，但经历过的生离死别却并不算少，她深刻的知道这止住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他至少还活着。”

池鸾苦笑，“是啊，至少还活着。”她顿了顿，又轻声补充道：“可他没了腿，他才十九岁，是读书都还没完成学业的年纪，却将自己的一条腿留在了战场上。”

优摇看着池鸾，她红着眼眶，安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怎么说得出口呢？失去腿的又不是她，她无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说再多也是无事于补，只会让失去的人想起许多痛苦。

两人相顾无言，只剩下无端的沉默，将深夜的走廊衬得格外荒瘠。

优摇出声打破低沉得气氛，“进去看看他吧，他比我们想的要坚强。”

“谢谢你，优摇。”池鸾郑重的对优摇道谢。

优摇笑了，她摇摇头，“你是今天谢我的第二个人了，可我不值得你们感谢，我只是做了自己分内的事，承担了属于自己的职责。”

池鸾低头看着优摇的眼睛，“不是的优摇，无论是不是你身为医生的职责，这声感谢你都值得，你担得起。”她看向优摇湿润的眼眶，“也接得下。”

优摇抹去将要落下的眼泪，“不客气，我也谢谢你，池处长。”

池鸾准备推门进入，优摇叫住了她，朝她递过去一方手帕，“把你手上的血擦擦再进去吧。”

池鸾接过来，擦干净手上的血迹，优摇又拿出酒精给他做了简单的消毒和清理，处理完，池鸾就扭开门锁进去了，优摇也随之离开。

“是有什么东西——”杨赞艰难的坐起身，他以为是优摇忘了什么东西，没想到抬眼看见的竟是池鸾，“老大。你——你怎么来了。”

“前线九区接手了。我来看看你。”池鸾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什么？！”杨赞大惊失色，还不慎扯到自己的伤口。

池鸾见状忙训他,“大晚上的别大呼小叫，还有，注意你的伤口。”

杨赞此时可顾不得这么多，“凭什么血是我们流，人是我们死，最后荣誉全是九区拿，就因为他们处长是战令部司令的侄子吗？这他妈还有天理吗？”杨赞说着情绪愈加激动，连眼眶都红了。

战令部一共分为十个区，作为成立不到十年的联盟部门，其部司令张崇明是于联盟星际内战中凭借一己之力白手起家的人物，更是在最后关头凭借对局势的强有力的观察力，站队当今联盟长孟衍立，并护住成功夺得席位，又因为夺权时对联盟长有力的军力支撑，张崇明在联盟长还没有坐稳席位时就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想法，并在实时的时机废掉了历代联盟长独权的星际军备处，成立战令部。

但在混乱中夺权的孟衍立不是刘协。他迅速集中政权，成立以他为中心的联盟委员会，果断的出击让他很快就坐稳了联盟长的席位，随后将张崇明的战令部规划进盟会星际部，再把战令部的指挥权分离，同时在战令部成立三区、五区，自此战令部就不再是张崇明一家独大，军权也不再是只握在张崇明一个人手里。

如今孟衍立步入中年，由于早年的疾病和操劳原因，他对于好多事开始感到力不从心，战令部这几年其余的势力都盯着那位，所以一定程度上张崇明对战令部的权力核心达到了成立以来的又一个高潮。但为什么尚且壮年的张崇明不参与换届的内讧，这其中的深意无人得知。

而九区的肖赢作为张崇明的侄子，尚且不知道是不是亲的，但战令部所有人，尤其是七区都一致认为是亲的，甚至认为是私生子，在一上台就不得人心。要不是因为张崇明和他留给肖赢的自己的副手徐延，恐怕九区的也不见得会服气，更别说听他的指挥了。

杨赞想到死去的弟兄们，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他哽咽着说：“老大，凭什么啊，凭什么。”他接过池鸾递过来的纸，“老余死的时候手里还握着他女儿的照片，还有程良那小子，明明下个月就要结婚了，还有其他兄弟们，他们就这样死在我的面前，都死在我的面前。”杨赞此刻哭的泣不成声。

池鸾别过眼，再转头时又是故作轻松的样子，她不能流露出自己的悲痛，至少现在不行，“你还活着，那你就得好好活下去，带着死去兄弟们的命一起。”

说完，池鸾起身离开病房，在最后离开的时候她叫住还在失声痛哭的杨赞，“杨哥。”她比杨赞小，但因为是上级，所以很少这样叫他，“没有一个会白牺牲，我保证。”

池鸾离开病房。

杨赞看着池鸾离开的背影，缓缓闭上了眼，“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