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树从子嗣们身上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孩子。

【以前我们从未注意到。似乎这次要举办的议会，格外的与众不同。】

它仿佛是感慨道。

【这样规模的议会，本来只举办过三次。自然次次都与众不同。】

魔神轻蔑地回答。

他们来得很早，已身在顶层。说话间，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他们的目光散漫地越过弧形的墙，在视线的延伸中，一扇门缓缓出现在他们面前。廊道分明是环形，不分头尾。可这扇门——却仿佛是这道环的开头与结尾一般，散发着这样的气息。

无需伸手推门，隐蔽地检测和运转后，门自动退入墙壁。

【许久未见。】

与此同时，门后传来声音，仿佛是此间的主人。

【【母亲】。】

一只巨大的眼睛映入眼帘。没有眼皮，眼珠的瞳膜呈现奇诡的彩色，四周交错盘旋着布有密密麻麻触点的环带，静静漂浮在空中。

它是命运之神。是它发现了尽头之塔，开放了尽头之塔。它的正称便是【命运】，在众神眼中，它通晓所有过去与未来。

面对两位神明，它身侧的环带盘绕着降下，像在颔首。

它没有发声器官，声音尖细而阔大，在意识间嗡鸣着回荡:

【我也应该向你问好。】

这是对魔神所说。魔神抬抬下巴，不置可否。

门内是巨大的议厅。议厅自外向内下沉，底部便是中央。母树开始应付众神的问候，魔神独自地站在最高处，挑剔地打量着议厅的装潢。

【这样的视角，好像在观赏角斗呢。】

一道温和带笑的声音在附近响起，魔神侧目，一个面目柔和的女性神明站在身侧。见魔神投来目光，她挑起笑容，恭谨地垂首，夸张地鞠躬:

【陛下，向您问安。】

【所为何事？】

魔神并不为她恭敬的态度所动，尖锐地质问。

【您看看周围，陛下。】她却不肯直白地回答，慢条斯理地说道。

魔神扫视四周，众神逐渐到齐，虽不够将议厅填满，却也数量甚多。此时无形地分为两边，向两个中心聚集着。

此次众神议会的议题是:竞选选出一名神明，来做为尽头之塔的主人。而以尽头之塔的地位，这等同于选出一位王——众神之王。

但这场正式的王选相对于众神的历史而言，实则有些迟了。

对于神王的人选，早在尽头之塔外，众神便已逐渐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们自不乏野心，但在时间的推动下，在无数阴谋诡计的主持下，他们自然而无可奈何地分为了两派，这两派的领导者，便是今日真正的候选人。

一位是秩序之神，其正称为【守钟人】。而另一位，正是【命运】。

除此两大派系之外，还有些持观望态度的神明。譬如从灾难苦痛中诞生，尊魔神为首却不真正受其支配的恶神们。他们野性而混乱，为即将的统一气急败坏。这女性神明便是其中之一。

【您看看，他们……模样真是自信。似乎塔主一定是其中之一。是呀，我想，不一定吧？毕竟，比如说您——陛下您的存在，怎容忽视？难道您对此没有丝毫想法吗？】

她柔声细语地说着，抬起眼皮，语气和睫毛的颤抖都显得极无害。

魔神抬手，将她垂落耳畔的红发撩起。傲慢地回答:

【朕已为魔王。】

【退下吧，【拨】。】

魔神在最高处坐下。【拨】挑唆不成，混不在意地笑着离去。

魔神无聊地注视着【拨】的身影，直至那身影消失在以【命运】为首的队伍里。

随后，母树回到了魔神身旁。

【发呆？】

母树敏感地询问。

魔神撑着下巴，证明地看向他。那双黑眸中，隐隐已有猩红的光芒流转。

众神入席。

散布周墙的荧蓝/灯光倏而聚集为一束炽白，聚焦在议厅下方的中心。

炽白灯光中，一道身影登场。他灰发灰眸，身着麻衣，是个形容朴素的少年。

这少年伫立于众神目光聚焦的中心，仰起头，缓慢而有力地扫视全场。他的手指触碰在胸前，他发出了他的声音:

【我是【守钟人】，是秩序的化身。】

那声音清脆无比，咬字如断，扩散在整座议厅内，重复地回响着。

极安静。

众神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却并非出自对【守钟人】的敬畏。

……开始了。

众神议会开始了——而众神却在这开始之时已感到结束，仿佛是在看一场戏剧的终幕。幕布尚未升起，又最后一次升起，终于——将要揭晓。

谁为王？谁为臣？

-

灯光下，【守钟人】讲述着自己所注视的未来。

……

【我要求你们统一，因为统一才是建立真正的秩序的前提。到那时，我自会化身为秩序，不再做任何统治与支配。】

【我坐于端位，不会有任何私心，这无需我去证明。于是你们都清楚，无论喜好与否，我是可明确的、合理的选择。】

【无论将被举起的是谁，代替我等的文明作出选择，前进吧——】

【——现在，轮到【命运】。】

这位秩序之神始终保持平静，使用着精确而简洁的语言，不见一点机锋。似乎他和他眼中的未来仅仅存在于此，不竖戈壁亦不掷矛戟，只是垫在将起的高楼下做着垒土。

然而在他和【命运】之间，支持他的神明却是多数。因为正如他所言，他是秩序的化身。

也正如他所言，现在轮到【命运】来说服众神。

【守钟人】的影子逐渐消逝在灯光边缘，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在他之后，支持者更少的【命运】必须给出更有力的条件，提出更理想的规划，折服更多的神明——它需要一个决定性的变量，而那本应是那只左眼，那把钥匙。

而那把钥匙已落入倒置之王的手中，与置于暴风眼无异。

【命运】的计划在议会开始前便已失败。

其实本该如此。执掌着名为“命运”的权能，【命运】在众神眼中可以是先知，也可以是智者，更多的神明只当它是不能瞑目的死物——而绝不会把它视作王，哪怕它的追随者亦是如此。这支派系拔地而起的楼层间，有着许多秘密。

于是，【命运】会说些什么？它要如何矛盾地设想那已然被它预见的、众神的未来？它是否预料到自己的失败？它是否——

【我。】

隐秘的混乱中，众多目光的俯视下，围绕在【命运】周身的环带盘绕着，托起它的视线。

远处，魔神感到那视线是投向自己，冷淡地皱起眉。

在场所有神明，都不约而同地浮现了相同的感觉。此刻并非众神将目光投注在【命运】身上，而是【命运】无数地注视着众神。

任谁也不喜欢置身于“命运”眼中。

但此时更为众神所注意的，是方才那个被【命运】使用的语词。

“我”。

它若无其事地称呼着自己。自称。

【命运】开了“口”:

【我想与你们谈论。】

众神震惊于它的“想”，众神静默地同意。

【为我们群体的、文明的未来，我此时将要谈起的，却是个体。过去，以及现在，我们称这一个体为‘倒置之王’。】

【他的真名是‘塔倾’。】

不及它说完，早在‘倒置之王’四字落地的瞬间，巨大的声潮便即刻涌起，瞬间覆没了原先的寂静。

“倒置之王”， 【命运】尖细而阔大的声音，虚无地吐露了那个正称。不必要的恐慌如涨潮般自下向上蔓延。众神甚至要为此愤怒了，并且将那愤怒指向【命运】，而非倒置之王。

魔神捏了捏扶手。嘈杂中，他的手肘与母树相撞。彼此对视了一眼，尽在不言中。

哪怕他们是塔倾的朋友都能明白，【命运】提起塔倾在这场议会上是何等的不合时宜。

在塔倾面前，竞选众神之王这件事甚至会变得滑稽。塔倾就像风暴一样存在着，像头顶上随时会降下的灾难——但正因如此，没有一位神明会将他提起。众神现下对此的愤怒，一如听见了不祥的诅咒。

众神争论着，猜测着，等待着，俯视着【命运】，俯视着。那只庞大而轻盈漂浮着的雪白眼睛…环带上的触点闪烁着彩光，盘绕在它身周悬浮着交错参差…..

命运之神。

议厅自外向内下沉，【命运】独自飘浮在议厅底部，也就是中央。它不曾停下。它没有肢体亦没有甲壳，于是它的声音正如它的器官，嗡鸣着，逐渐将整座议厅吞咽：

【要明白，各位将要拥有，亦或将要成为的那个存在，地位等同于众神之王。】

【王是不能逃避的。倒置之王是客观的存在，统领众神的王必须接受、必须承认这件事实。无论谁成为王，只要他存在，王的统治就不会完全。】

嗞。

【命运】的嗡鸣声逐渐扩大，在厅内庄严地响着。恰议厅的形状如同漏斗，将所有注目灌向这个异形而异常的神明。

【真正的王，必须要将他克服。也可以说——】

【只有克服了倒置之王的神明，才是真正的众神之王。】

【我，如是指明。】

-以下是特别节目《这种时候的表现？》-

~降临的时候~

底的表现：“献上吧。献上吧。我有千百手足，要用何物，换取其中之一的施舍？”

-注-

本文对【】符号的使用：

【名词】指神明的正称，或者一些特殊的称呼

【对话】指此对话发生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