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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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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她不悦地嘟着嘴:“这会儿才过中午饭点,谁比我还早呀。”

“这是岑先生的客人,就住在乐府台,谁能比他更早。”老王头笑呵呵地解释着。

满堂都是空位,那陆三姑娘却径直往陶然这来了,走到近前,把一个油纸包往他眼前一送道:“二两瓜子换你的座位好不好?”

“到处都是空位,为什么非要我的座?”陶然岿然不动。

“这个位子我都坐了整整六年了,从岑折柳登台唱戏开始,他的每一场戏我都没落下,每次我都坐这个座位的,求求你了。”

小姑娘委屈巴巴地央求:“我今天只带了二两瓜子,要不下次我再给你带半斤蜜饯来,你就跟我换一换吧。”

陶然当然不愿意换,但也不好认真跟一个小姑娘计较,只得不情不愿地往旁边挪了一张凳子。

陆三姑娘顿时笑意盈脸,把油纸包的瓜子塞给了陶然。眼见开锣的时间还早,陆三姑娘便忍不住搭话打发时间:“你是岑折柳的客人?”

陶然本也是个看见石头都能聊三句的性子,初时被白梨吓了一跳。此时见她这么一个漂亮可人的女孩儿主动搭话,而且说的还是岑折柳,岂有不答言的道理:“那还有假?”

“那他看到过我吗?我这六年来都坐在这个位置上,这个位置最中间、最打眼。”陆三姑娘期待地看着陶然。

“应该没有看到。”陶然倒不是故意去打击这个小姑娘,这些天也在唱戏换场的时候帮着杂役搬道具。在台上往台下看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根本分不清男女老少,那还是平常日子,有岑折柳登场的场次更是人满为患,哪里看得到台下谁是谁。

“真的吗?”陆三姑娘颇有些失望,又问:“那你是不是经常见到岑折柳?”

“那当然。”陶然不无得意地回答道,他并不会撒谎,但他也不觉得这是在撒谎。迟早有一天会天天和他在一起的,他来人间这一趟就是为了这个。

陆三姑娘又兴奋起来,从袖口掏出一个荷包塞给陶然:“那你把这个送给岑折柳好不好。这个荷包我用杭绸做的我绣了很久,改了很久,又装饰了玛瑙流苏才做成的,我自己都舍不得用。本来想在谢幕的时候丢在台上给他,可我担心那些收赏的小厮自己把它私吞了,根本不会送到岑折柳手上,你帮我送好不好。”

陶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还我帮你送呢?你想得美。

那陆三姑娘看着文静秀气,却是个娇惯的性子,见陶然不答应,便牛皮糖一样粘着:“好不好嘛,我也不让你白跑腿。

我下次来除了给你带半斤蜜饯,还给你去城南铺子里买一斤点心好不好,什么糖卷果、豌豆黄、雪花山楂…一样来一点。”

陶然本来沉着脸不应答,听那姑娘报的点心越来越多,手便情不自禁地伸了出去,他本不必食人间烟火,但架不住嘴馋。可乐府台的主事儿的不待见他,送到他手中的吃食就跟墨书的一样,剩啥吃啥,许多时候还不够,他哪里好意思跟晓声去争这份口粮。

满大街琳琅满目的零嘴、菜肴,身无分文也只能看看了。

陆三姑娘高兴地把那个荷包放进了陶然手中,炫耀地说道:“你瞧瞧我绣的花样子,你认得吗?只有我娘才会描,我最要好的小姐妹想借这个花样子我都没答应。”

陶然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心道“不就是荔枝吗”。

京师处北地,荔枝生岭南,寻常人大约听都没听过荔枝这种东西,但陶然不是寻常人。他在天上当童子的时候也随四值功曹受八方香火供奉,什么东西没见过。话说荔枝可真好吃,陶然看着荷包上红彤彤的荔枝不禁吞了吞口水。

陆三姑娘似乎还没炫耀够,滔滔不绝道:“你没见过吧,这叫荔枝,我爹以前在岭南当官,我娘就是岭南人。说岭南的荔枝最好吃,若岑折柳问起这个花样子,你一定要告诉他。”

……

“若岑折柳问起这是谁送的,你就说是陆瑶瑶送的。”

……

晚间等待岑折柳卸了妆,陶然才被放进后台,岑折柳正被簇拥着整理冠带襟袍。

陶然想说两句体己话也不能,当着一众人好像也没什么可说。只得掏出那个荷包递给岑折柳道:“一个看戏的姑娘托我送给你。”

岑折柳看也不看道:“你留着玩吧。”

正在帮着整理衣袍的小厮也不屑地说:“这些东西就别呈上来了,若岑先生样样都收,这荷包香囊的都够收两大车了。”

“那我也不要。”见岑折柳不肯收陆三姑娘的荷包,陶然也忍不住窃喜,但他也不想收陆三姑娘的荷包,便随手往桌上一掷,扬起一阵香风。

“都不要就给我吧,我拿回去给我闺女用。”一个杂役忙伸手拿了过去稀罕道:“这比街上买的好多了,这花样子是个什么果子,红彤彤的还长着鳞片,也不知道好吃不好吃。”

陶然才要告诉他这是荔枝,岑折柳听了这描述却伸手把荷包从杂役手上夺了过来,端详了许久道:“这是谁送来的?”

“她说她叫陆瑶瑶。”听得岑折柳打听陆三姑娘陶然顿时紧张了起来。

“陆瑶瑶?哪个‘瑶’?”岑折柳追问道。

这迫切的眼神盯得陶然都不自在了忙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岑先生出发吧,让郑老爷久等了可不好。”班主催促道,又狠狠地瞪了这时候来找事的陶然一眼。

岑折柳无奈,将陶然扯进里屋,关上房门后将腰间佩戴的一枚鸦青色绦子的龙凤呈祥玉佩解了下来,递给陶然压低声音道:“若下次你见着他就把这个给她还礼了。”

陶然拿着玉佩目瞪口呆,回到住的柴房里都没回过神来。

墨书的活还没干完,此时不知在哪里,镜灵也没找到有缘物正打坐调息。

陶然拿着玉佩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半晌又从衣襟里掏出万九郎给他的和田玉的长命锁来,看看如意云纹长命锁又看看龙凤呈祥玉佩,忍不住碰了碰镜灵:“你说,这两块玉哪个更值钱?”

镜灵不满地睁开眼,指着龙凤呈祥玉佩道:“就是瞎了用手摸摸也知道它更值钱。”

陶然觉得心上又被扎了一刀:“我看见白梨了,这是岑折柳送给白梨的,她今生名叫陆瑶瑶。”

同居十里峰的那十八年里,陶然把他和万九郎从前的事说了百八十遍。就连第一次吃馄饨,一碗馄饨十二个,万九郎匀给他六个这种细节都没放过,镜灵自然知道白梨是谁。

不过镜灵见状也不好再打击他了,安抚道:“它再怎么值钱也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凡物,这长命锁可是被仙灵之气滋养过的仙品,哪里是凡间的钱能衡量的?”

陶然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都说镜灵通晓天上天下所有的事,那你说岑折柳和陆瑶瑶是不是一对?”

“我怎么知道?就算映心鉴没碎也只能照出已经发生的事,照不出还没发生的事。不过呢,以我的经验来看,人间两个男女私相授受多半是有那么点意思的。”镜灵这一刀又准又狠地扎到了陶然,复又安抚道:“可人间姻缘前世注定,前世未了的缘分总归要今生再续,相遇是重逢。”

是了,临下凡前月华真君说过他司人间姻缘,可以助我一臂之力的,可惜当时自己胸有成竹以为只要再见到万九郎剩下的事就水到渠成了。

早知今天,当时说什么也要问月华真君要一根红线,现在也上不了天庭了。陶然怎么也想不明白万九郎和岑折柳明明是同一个魂,怎么就大不一样呢?

他哪里知道此时坐在轿子上的岑折柳从衣服最里层的夹层里掏出了一方绢子,一手托着荷包,一手托着丝绢。

这丝绢上一角上的绣花跟荷包上的一模一样,三颗红彤彤的荔枝高低错落,夹杂着两片细长的叶子,另一角绣着娟秀的两个字“瑶瑶”。

那年他八九岁,京城和现在一样繁华,只是他没有高枕软床,没有锦衣玉食,没有车马随行,只有一身破衣光脚走在雪地里。

大雪纷纷连脚印都不能留下,端着一个破碗在呼啸的寒风中敲不开任何一家的门。

当他觉得自己就要饿死冻死的时候,他的眼前出现了红彤彤的一片,红棉衣、红袄裙、红头花,他以为这是他在世上看到的最后一个人了,真好看。

那身红彤彤的团子在他手里放了一方绢子,里面包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那一天他活下来了,还遇到了岑家班的车队。

很多年后他都觉得这是一场梦,只有这一方手帕告诉他,真的有那么一个漂亮得像小仙子一样的女孩儿给送了两个救命的馒头。

那丝绢便一直被他贴身收藏着,他唱红京师后自然会面见许多走南闯北的官员、江湖客,有人告诉过他绢子上他从未见过的果子是岭南才有的荔枝。

……

陶然正顾影自怜的时候墨书回来了,正在院子里的井旁咕咚咕咚地灌着凉水。

“又没吃饱?”陶然走到他身边,顺手把装了瓜子的油纸包递给他:“给,也不顶饿,就解解嘴馋吧。”

墨书摇着头不肯接,陶然强塞给他:“我不爱吃,太难磕了,麻烦。”

陶然坐在井沿上听着墨书剥着瓜子的脆响怅然道:“我都住半个月,才见了岑折柳三次,说不到十句话,什么时候才能天天和他在一起?”

墨书听到他奇怪的想法时迟疑地问道:“陶然哥哥,你很有钱吗?”

“没有,一文也没有。”陶然老实地回答,他甚至还没有墨书有钱,就认识了三五日的光景,墨书就悄悄告诉他床下的暗格里藏着他积攒的几百文,如果需要可以自己取来用。

陶然还记得墨书之前说过岑折柳出席各种场合的价格。

可是他连私下见岑折柳一面的钱都出不起。

一番闲聊罢,墨书笑眯眯地对陶然道:“陶然哥哥你把手伸出来。”

陶然不解其意,但还是顺从地摊开了手掌,一把剥好的瓜子仁就放想了手心上,墨书道:“一口吃一大把瓜子仁可香了。”

看着这颗粒饱满,发着诱人香气的瓜子仁陶然早就馋了,可墨书终日饭食不饱怎好从他口里夺食。

陶然看这手中的瓜子人又尽数塞进晓声嘴里。

背人处,陶然有轻扣镜子,把镜灵折腾出来:“镜灵你通晓世间事,你说凡间那些非常有钱人怎么赚钱的?”

“自然是累世家业积攒壮大了。”镜灵无暇搭理他,更不会陪他对着岑折柳发痴,一心只想找着自己的有缘物。

“那要是没有累世家业的人想马上有钱有什么办法?”陶然追问道。

“那你去翻翻人间的《律法志》那里面的方法可多了,抢劫、行骗、拐卖…”

“打住打住,我这等一心向善的修行之人怎么会干这种事,你就不能给个好点子,你说那些小富之人是这么赚钱的?”

陶然见镜灵不肯正经出主意便威胁道:“我知道你现在一门心思在找你的有缘物,可万一你的有缘物是凡人的私物,你是要强取豪夺还是术法窃取?

总归还得用钱买,若我有钱了,一定帮你买好不好?”

镜灵这才抬头正视他道:“街市上那些小富之人大多是经商之人,你想经商?你能卖什么呢?”

这下把陶然问住了:“是啊,我就身无长物,就光溜溜的一个人,能卖什么呢?”

镜灵当然不会觉得他靠得住,调侃道:“你也就自己这么一个人,要卖也只能卖、身了。”

这倒点醒了陶然,就卖、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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