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哪一天鬼宿暴尸街头,柳宿绝对是最大的嫌疑人。
柳宿一身黑气,气压沉沉地跟在陈喻后头:“你要查什么?”
“修为。”陈喻启动名录簿,查询第一个预测目标的近况,“前几名被害人修为不俗,范围在金丹大圆满以上,元婴后期以下。这也可以理解,归一诀使用者一般修为不低,用筑基期的心头血没有大用;但凶手大概率不是渡劫大能,刺杀不了修为过高的。”
在部里可派协助人手有限的情况下,只能对预测目标再做修为筛选。
若是判断的筛查项错误……陈喻咽了口口水,后背沁出一层薄汗。
部主说仙盟救不了所有人。
邢典日益完善,仙门杀人案却不曾停止。临场部追着凶手痕迹东奔西跑,差之毫厘,人命就消陨在自己眼前。
临场部救不了已被杀害的道友,也难以拯救每一个凶手目标。
但这不是给自己开脱的借口。
陈喻筛查过每一个预测目标的修为境界,重整名单。
十几个人缩减成五人,他划去每一个名字时,都落笔沉重。
他去过游芳的住处,姬潭死在这片土地之下时,他不知道。
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自己亲手划去了姓名、亲手断绝所有生机?会不会又是在分毫之差下,死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
他写字的手被按住。
陈喻不解地偏头看去。
“你在发抖。”柳宿夺过笔,替陈喻快速地划去最后一个姓名,“不必紧张。出了事,我跟你一样的责任。”
他很习惯地在写完后将笔收回乾坤袖。
陈喻假装无事般笑笑:“那是我的笔,你又拿走一支。”
柳宿掏出长锋笔,拍陈喻脸上,气哄哄地走了。
面对不讲风情的人,无需留情。
柳宿转身去查名单上五个人的定位,名单下面压着新绘制的隐息阵法。
陈喻脸皮厚地挨上去,两根手指撵起压在下面的阵法纸:“你随身携带培养感情?”
柳宿嗤了一声,不理他。
陈喻往仙门山海图输入另一个名字,灌入名字项下采集的灵力纹,灵力纹翻山越海,漂流不息。
每个修士或多或少会屏蔽外界对他的感应,陈喻操纵灵力纹探测屏障,以期击破。
每一个名字的定位要耗费大量时间,陈喻闭嘴良久,问:“阵法是你强项,你怎么看?”
柳宿反问他:“你还是解术高手,你怎么看?”
陈喻势弱:“我那点阵法学还是您老人家传授的。”
两个人焦头烂额地沉默。
“第一个人找到了,位置先发给你手下的侦员,派去一个……算了,两两结对吧,我这边也可以抽出人手。”柳宿忽然出声。
陈喻含糊不清:“唔,第二个也快了。”
柳宿讽道:“你什么态度?”
陈喻下巴搁在桌上:“柳柳,你说我们找到这几个人后,究竟是在保护他们,还是在拿他们当诱饵?”
柳宿冷笑:“你又矫情上了,干你的活去。”
说真的,在临场部,不解风情是相互的。
*
时间紧迫。
陈喻和柳宿的眼不敢离开仙门山海图半步。
可即便如此,第五个人确定方位时,已到了归一诀的“行刑”时间。
在确认第四人后,柳宿已亲自赶往,这第五个人的追踪与保护,轮到陈喻。
黑云掩月,群星不闪。
极致的黑暗下,陈喻踏过山巅,跳入崖底,掠起的长风惊起林中鸟雀,黑压压的扑翅声连成一长串,惊悚的啼叫像极了被害人的悲鸣,刺激得陈喻又在极限上提升速度。
蓦地,寒芒一闪。
“当啷——”
长锋笔死死挡住破风的灵剑。
陈喻左手转出另一支笔,写就的“爆”字用笔尖挑飞,直冲持剑人的面门。
“轰隆——”
尘土飞扬,陈喻拽过在他身后愣神的姑娘,疾退几步。
剑鸣厚重,穿破碍眼的烟尘,再度袭来。
剑气凛然,威压深重。陈喻咬牙挡下突袭,膝盖险些被压弯。
倏地,“笃笃”两声竹杖叩地,地底渗出光芒,汇合成一个复杂的纹路。
威压骤减。
陈喻右手中的笔转过一道,与握笔的手指共同绞缠住灵剑。
长锋笔笔尖灵光熠熠,隐隐压过剑芒。
陈喻往前一踏,左手祭出的笔差一道笔划就能写成“笼”字,却是剑身一抖,化作软蛇般抽身而去。
让他跑了!陈喻“啧”了一声。
也罢,且先保证凶手目标的安全。
陈喻回头,拄着竹杖的姑娘整理好鬓发,揖上一礼:“多谢主侦大人相救。”她语调偏软,眼睑半垂,是个性格柔顺的人。
陈喻嘴皮子耍起来不要脸,偏面对这样的人,总冒出三份尴尬的客气,生怕说出不好听的伤了人家的心。
他挠了挠后脑勺:“客气,客气。”
他搜刮过自己的花花心肠,试图找两句安慰一番这位被连环杀人犯盯上的姑娘,剑影四起,排布空中,剑尖向下,猛地朝阵纹扎去。
就说凶手怎么会跑!
陈喻笔走游龙,行书写就一排字符,一字诀连环发动在即时,竹杖划过地面。
划开土地的声音很舒缓,阵纹的光芒也很柔和。
可徘徊上空的剑影压在地上三寸处,用力到剑身震颤,却破不开无形的屏障。
一连排的字诀没了对剑的用武之地,陈喻干脆把字诀拍向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炸响逼出躲入暗处的持剑人。
持剑人一袭夜行衣,脸上蒙着黑色面罩,露在外面的两点招子里透出浑浊的老气:“一字诀?用得不错。”
被轻而易举看穿了招式。
长锋笔在陈喻五指间转过几圈,看似花里胡哨,全是杀机。
陈喻眯起眼:“我也觉得不错,还以为要炸死你了。”
持剑人说话声似隔着雾:“竖子狂妄。”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消失在原地。灵纹光芒之上,刀光剑影里闪过青电红火。
持剑人修为不俗,一招一式里比方才更加强劲狠辣,气力中带着上位大能的蛮横压迫力,砸得陈喻手心发麻。
陈喻艰难分出心力,向柳宿发出求救信号,嘴上不饶人:“前辈,临场部也不是吃素的,能查到这里,我劝你束手就擒比较好。等我们人多了,围殴你一个,你下场就不太好看了。”
他一点儿没觉得以多欺少无耻。
持剑人笑声怪异:“临场部该学会估量估量自己的斤两,一个刚晋升元婴的小家伙也敢嚣张至此。你大可猜测,是你的同伴快,还是我的剑快。”
剑势迅猛如暴雨。
陈喻写到一半的字被劈碎,倒退的脚步颇为狼狈。
施展阵法的姑娘不断放出灵力,从阵中浮上来的灵力涌入陈喻体内,陈喻咬牙写下“防”字躲过下一道攻击,却防不住第二道。
他很久不曾这般难堪。
一字诀成了薄薄宣纸上孱弱的字体,每一剑都能将之撕毁。
怎么会……
这个人了解一字诀,也懂如何破解一字诀。
他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可一字诀在仙门堪属冷门,整个仙门也没有几本一字诀的典籍,所以,成千上万的修士里,未必挑得出十个人仔细看过一字诀的构造。
到底是谁?
持剑人向下一挥剑,抖落字诀破裂时炸开的灰尘。
他慢条斯理地朝陈喻走来:“这个招数没用,你有其他的吗?”
陈喻平复呼吸。
他甩了甩手腕,被剑锋割伤的手指本就沁出血珠,甩动间伤口完全破裂,血珠滴落在长锋笔上,绵延不断向下淌去,浸湿了笔头的秋山灵狸毛。
不需要其他任何招数,再来一次。
就算是不能在这次抓捕归案:
第一,熬到柳宿援救。
第二,至少挺过子时。
等过了子时,归一诀意义消失。
他提起笔,秋山灵狸猫浸满的赤红将将滴落。
“林姑娘。”陈喻记得第五人叫林歌,“离开这里,你活下去,就是我赢了。”
林歌踌躇道:“可是……”
“可是她走了,就没人维持你脚下的阵法。”持剑人朦胧的嗓音上挑出讽意,“没有阵法,一息之内,我必杀你。”
“不见得。”陈喻侧过脸,“林姑娘,你在这里,我施展不开,烦请回避片刻。”
林歌仍是犹豫。
陈喻笑道:“我知道,你是阵法师,可以在抽身后让阵法维持半柱香的时间,对吗?”
阵法中心的姑娘一咬牙,把竹杖直直捅入地面,暂时维系阵法的运行,目光艰涩地瞥过陈喻的背影后,往反方向逃离。
血珠凭空画出痕迹,陈喻的衣袍由灵力震荡开。
一刹那,风起,云动,月明。
冷白的月光下,赤色的字痕有着残酷的热烈。
陈喻熟练运用的字诀不够多,眼下的字诀手生至极,能发挥几成能耐全凭造化。
“不自量力。”持剑人冷哼,爆开的剑气扫平树枝高出,碎枝残叶纷纷扬扬,来不及落地被绞得粉碎。
恰是一阵劲风,枝叶碎屑迷眼。
一柄轻剑,化出的巨影重逾千钧,朝陈喻兜头砸去。
“无”字初成。
陈喻眼底平和,碎屑静止。
“无”字死寂无声,如死亡的阴影无限扩大。
灵力蒸发、剑气消弭。
陈喻眼前发黑,吐出一口血来。他扶着昏沉的头:这回托大了,差点让自个儿无了。
他大力摇头,攥住清醒,五指一握,野蛮地收缩“无”字大小,又轻巧一弹指,血色的“无”字似幽魂浮影,眨眼来到持剑人面前。
持剑人收回剑影,灵剑刺出,却一寸寸蒸腾在血色的字迹里。
“你输了。”陈喻道。他身体难受,提不起兴奋劲。
持剑人维持刺剑的动作。虚握着剑柄的手触碰到不稳定的血字,皮肉顿时散去一层。
他没有感情地笑了一声,而后大笑、狂笑。
“小子,你应该用这个字直接刺进我的心脏,这样你才算赢。”持剑人用血肉模糊的手指了指自己左胸口,“临场部讲究活捉嫌疑人,你们优柔寡断,必然会输。”
如击石火,似闪电光。
阵纹光亮瞬间熄灭。持剑人闪身而来,穿过字形溃败的“无”,左肩大半血肉湮灭。
他似无所觉,右手凝聚的灵剑扎穿陈喻的右胸膛,以不可抗拒之势,逼得气力将无的陈喻一退十余尺。
等陈喻反应过来,皮肉破开的噗嗤声从他背后响起。
子时过。
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