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燕相北整来一辆自行车之后，莫执早上可以多睡十分钟。而且燕相北也不许他早上早起做早饭，于是他便每天迷迷瞪瞪被燕相北按在后座上带去学校，两个手挎在腰间，莫执便自动地搂紧。早饭就挂在车把上，到校门口的时候莫执再取下来吃。如是快活大半学期渐渐就到了要裹羽绒服的冬天。南方的冬天虽然势头不及北方猛烈，但稍一个松懈就要感冒，男孩儿女孩儿们就都不太敢追求风度。

莫执把羽绒服帽子扣在头顶，整个人缩在燕相北背后，困得直打哈欠。冬天他更起不来，现在都得等燕相北夹着他腋下硬拖。

燕相北哈出一口气，在面前结成一片白雾，很快又消散，他说：“莫执，这个期末你再考回理创吧。”

莫执清醒了些：“啥？”

燕相北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莫执刚才还撒癔症呢，这回直接完全清醒过来，和周公说了拜拜。他抬头灌了一嘴冷风，差点呛到：“为什么？”

“你本来就应该去搞竞赛。”燕相北缓缓刹车。今天真不巧吃了好几个红灯。他便在等红灯的间隙把早饭递给墨直，让风吹凉了都。“你呆在文科班就是大材小用。”

莫执用头撞一下他后背：“我不要，我就想和你待在一块儿。”

燕相北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最后他主动停止这个话题，叫莫执赶快吃早饭，又补充：“周五放学带你去个地方吧。”

周五燕相北没有从原来的路回家，而是往街上去了。他买了点水果，然后载着莫执径直去到医院。

他来过太多太多次。路线早就熟记于心。

两个人并排站在病房门口。莫执看着铭牌号：“金絮南？”

“燕绮南跟妈妈之后改的名字。”

燕相北解释。

他很轻地推开房门。

金絮南好瘦好苍白，压在被子里显得好脆弱，莫执微微睁大眼睛，都怕被子把她压坏，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记忆里那个小南。

“我带小执哥哥来看你。”燕相北在病床边坐下，“这两个礼拜考试比较多，没有来看你…想我了吗？”

他平常经常冷冷的，面对着妹妹就柔和许多。

金絮南小幅度地咧嘴一笑：”想你。哥，你辛苦了。”

莫执也挨着燕相北坐下来：“小南，好久不见！也有想我的吧？”

金絮南又笑了一下，眼睛里聚起一点儿亮晶晶的光：“想的！”

他俩就这样陪着金絮南聊天。先是聊学校里的琐事，燕相北素来不太擅长讲故事，但边上有个莫执，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让他讲成冒险故事。又讲最近的社会新闻，莫执不知道哪来的时间关注那么多八卦，讲一箩筐又一箩筐。后来莫执还开始大夸特夸燕相北，金絮南努力睁大眼睛，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莫执就知道她爱听这个。迷弟迷妹凑一块儿好像永远也讲不完。燕向北作为被夸的那个，实在是听不下去，只好顶着一张红透的脸往后靠倚着椅背。谁知道竟然马上就睡着了，颇有点人事不醒的味道。

莫执意犹未尽，讲了那么大一串连口渴都没觉得：“小南，下一回我过来肯定给你带点礼物。”

金絮南小孩子心性，抿唇笑一下：“谢谢小执哥哥，你要送我什么？”

莫执怕吵着燕相北休息，不自觉压低声音：“我还没有想好，下回再说。我肯定认真准备。”

两个人歇下来，安安静静的。金絮南身体不好，容易犯困，今天能听莫执讲这么多，已经是极限，很快昏昏沉沉睡去。

燕相北睡了半个多小时，坐着睡毕竟不太安稳，他醒过来。莫执见他醒过来，递给他一杯水，他道“谢谢”，接过喝掉，两人起身从病房里出去，正巧碰上金怡。金怡看见莫执，疲惫的脸上闪露一丝惊喜，笑着和他拥抱：“长这么大了，小执。”

莫执拥抱她的时候，觉得她也好瘦，浑身上下没几两肉。衣服挂在她的身上，好像摇摇欲坠。看她脸色憔悴，也知道这些年她有多辛苦。

金怡又和燕相北拥抱：“小北。小南可想你呢，天天要和我念叨。”

燕相北替她拢脑后落下来的一缕头发，半灰的，掺杂几丝白。“嗯，今天和小南聊了好久的天。主要是小执在说，我讲故事没有他有意思。”

“真的。”金怡忽然叹了口气，她是母亲，手心手背都是她的肉，她能不心疼？“真的辛苦你了，小北。”

“不辛苦。”燕相北摇头。

与金怡道别，两个人慢悠悠往自行车棚走。

“小南的病。”燕相北缓缓开口，他一直没有跟莫执说这些事情。他本来连自己在什么地方打夜工都不想告诉莫执，可他又忽然觉得他像一只风筝，那根线还是应该让莫执牵在手里。“只能拖，治不了。她的药很贵，而且产生抗药性之后要换别的。妈很缺钱，离婚后她当嫁妆卖房子，硬扛着治。我不能…我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和她们撇清关系。

“我要救我的妹妹。”他握紧拳头，少年人肩膀单薄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扛住对他来说碎裂、坍塌的天，“尽我所能。”

燕相北微低头，他额角不知哪天又新添一道小伤口，他甚至都没去管，他盯着地面说：“燕明不拿钱，那就我来。我等不了，你知道吗？我没有办法去专心竞赛，每天刷题、学习，然后考大学、再读研。我真的没有那么多时间。小南只有这几年了。我得让她在这最后几年撑着尽量快活点，直到最后治无可治。所以我去打工赚钱，打到小南的账户里。我不是天才，我减少一分努力就减少一分成绩，所以我没有办法了。可你不一样，莫执。你很聪明，也很乐意学理科，你完全可以在理创里准备竞赛、保送好大学，甚至可以出国深造。你不应该为了我放弃这些。”

莫执说：“可我觉得那些都没有关系。并不是去竞赛拿保送、大学出国留学才能有很好的未来。有你的未来我就很满足。而且我选文科也有专业可以选，也可以找到工作。”

燕相北摇头：“有关系的，我不想让我的喜欢束缚住你。明明你有可以往更高的地方走的机会，我不想那么自私把你捆在这儿。”他终于抬头，在一片呵出的白气中和莫执对视，他眼珠黝黑，眼眸深邃，认真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很深情：“我可以在这儿等你，我每天等你回家，周末送你上课接你放学。我在你背后陪着你，成不成？”

“这一次我不会再丢，你信我，莫执。你一转头就能看见我在这里。”

“那…那以后…”

燕相北把他揉进怀里：“要是我们隔得很远，我就天天给你打电话。有假放我就去看你，好不好？”

“让我也为你付出一点儿。”燕相北蹭他发心。

莫执的声音闷在他怀中：“你真的…不会再走了吗？”

那一个转头而错失的三年。

那彷徨的后退。

燕相北心里揪着疼，他紧紧拥着他：“真的。不走。”

“我一辈子也不走。”

我一辈子捆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