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眼泪沾在睫毛上,江幸有些费劲的睁开眼睛,心中仍是梦境中那巨大的悲切。
他双目无神,眼前的场景在一层泪膜的覆盖之下模糊而不真实。
“阿幸?”
他听见呼喊,迟钝的眨了眨眼睛。
眼前并非那一片赤红的火烧云,亦没有一片焦黑废墟与那个模糊的身影,而是一片朦胧绿色。
很快,朦胧褪去,江幸眼底倒映出一片翠绿树影,叶片空隙中露出斑驳阳光,洒在一坐一躺的两人身上。
眼前,温茗眼眶依旧微红,仔细盯着他的面庞,嘴巴开合正传出一声声呼唤。
“阿幸,阿幸?你怎么样?”
眼角,褪去的泪膜化成一滴晶莹的泪水滑下,江幸处在清醒与恍惚边际,只觉方才所感似梦非梦,他恍惚问道:
“我是谁?”
温茗一瞬间怔住,眼睛微微睁大,垫在他脖子下的手暗中抓住了他的衣领,眼中闪过不明情绪。
片刻,他才道:“阿幸,你就是你,你是江幸。”
“你怎么了?”温茗问。
我就是我,我是江幸。
江幸心中惊悸逐渐褪去,整理心情。
眼前是他刚认识的好队友温茗,找老婆的漂亮散修,他正在一本名叫《瀛云洲第一医师》的书里,主角叶竹心失踪,疑似被反派抓走……
等等。
江幸猛然从温茗腿上直起上身,往身后看去!
只见黑蛟躺在泥泞中,微微喘息,金黄色的巨大瞳孔半合望向江幸与温茗所在的地方,依旧巨大恐怖,但气息却与他晕倒之前有了很大不同。
江幸回头看温茗,见他脸上没有血迹,气色也还好,略微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现在怎么样了?没事吧?”
他问。
温茗见他精神起来,也松了口气,将方才的疑惑暂时放置:“你一下子问了这么多问题,我要先回答哪个?”
江幸见他这么问,就能确定危险已经消除了,彻底放松下来,“那先从那条蛟开始吧。当时你把我推远了,自己是怎么制伏它的?而且,怎么感觉现在这蛟,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
他想了个词,“变文静了?”
不知什么原因,蛟龙的气息平稳下来了,甚至还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闻言,温茗拿出方才剑圣留下的淡紫色光团,江幸脑袋探过来查看。
透过一层淡色的灵力,似乎能够看到里面紫色的气息在微微跳动,一股奇异的香气隐隐从里面透出。
!
就是这股香气!
江幸神情严肃起来,凝眉看着这团紫光。
“就是这股香气!当时我们就是闻到这股香气后才掉进了地下,后来也是这个味道,让我………”江幸微微停顿,“这是蛟龙身上的?”
温茗:“的确来自蛟龙身上,只不过它并不是这道气息的主人,而是和我们一样,是这道气息的受害者。”
江幸看向不远处,黑蛟伏在地上微微喘息。
如果不是方才剑圣用灵气为他稍缓痛楚,它如今已经消散于天地了。
不过,也的确离死亡不远了。
干涸的痛苦,精神的折磨和不间断的撞击痛苦,十几年的折磨与不见天日已经它的生命消耗殆尽,今日又受到了江幸和温茗的攻击,已然走到了蛟生尽头,它方才对剑圣所说的“最后一面”并非虚言。
金黄色的龙瞳抬起,黑蛟看向江幸的方向,见年轻人再次望过来,猛然发现那双眼睛和近千年前一样灵动、明亮。
它恍然意识到,剑圣最后所说也亦非假话。
我们还会再见的。
黑蛟想着这句话,用依旧浑厚但有些缓慢的声音道,“原来如此,我们又见面了。江幸。”
“它认识我?”
江幸惊讶,下意识问身旁的温茗。
然而还没等到温茗回答,他自己心中那种熟悉的感觉便越来越强烈。
毕竟他真的见过一头蛟龙。
在梦里。
恍如一股电流击过,一种麻意从脚底升到头顶,江幸心中再次颤抖,头皮发麻,呼吸微微急促,他想要确认什么,然而还不等他开口,黑蛟忽然长啸一声,从泥潭中飞起直冲云霄!
树林中飞鸟惊起,鸟雀野兽纷纷发出嚎叫,悲切哀怆,蛟龙体内灵气疯狂逸散,用最后的力气向着青山湖方向飞去!
阳光之下,蛟龙鳞甲之上覆盖的黑色逐渐褪,露出原本的青色鳞片,在氤氲的灵气和阳光的反射下糊出一片片彩虹似得颜色。
天地之灵物,本该就是如此美丽。
江幸忽然喊道:“你我之约,还算数吗?”
蛟龙长啸,远去的身影逐渐模糊,最终化于天地之间。
“是你赢了!”
蛟龙的声音在风中消散,林中野兽嚎叫,飞雀群起,久久不能平静。
至此,这个千年前的古老生物就此消失,江幸心中泛起别样的滋味,方才梦里所感真的是梦吗?如果不是梦,那梦中的人又是谁?
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许只有眼前这一团神秘的紫色气息能够解答。
看着江幸再次沉默下来的神色,温茗方才压下去的疑惑再次浮起。
“阿幸,你到底怎么了?”
温茗的声音将江幸拉回现实。
“只是做了一个梦,”江幸摇摇头,不欲多说,深深吸了一口后,随后眉眼之中迸发出摄人的光彩。
“既然我们没死成,蛟龙的事也告一段落,接下来就该我们出手了吧?”
温茗对于江幸亢奋明亮的眼神,知道对方已经彻底将他激怒。
而关于那些低落复杂的情绪,既然江幸不愿多说,他也不会再继续追问。
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那团淡紫色的光团之上。
“这种诡异的气息就来自背后之人,以它为指引就能找到他的主人。”
温茗淡声说道,同时将自己对这股紫气力量的想法说出。
“能使妖兽发狂,控制甚至寄宿人的意识……”江幸低声重复。
片刻后,一道剑影载着两道身影快速从林中飞出,从后山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
昏暗的地下水牢,潮湿,寂静。
冰冷的水汽从空中凝结,扒在黑漆漆的墙壁和牢顶上,成为一个个饱满的水珠,而后顺着已有的痕迹一串串划下。
滴答、滴答。
从房间顶部掉下的水珠落在地上,微小的回音交错,在寂静的牢房中格外清晰。
墙壁上不算明亮的烛光映出几个歪倒在一起的人:他们闭着眼睛,相互依偎,或直接躺在冰冷的黑色地面上。
这些人的衣衫已经被湿润的水汽和水滴打湿,甚至爬上了从墙壁长出来的绿色青苔,但他们并不在意,只是闭着眼睛,如同古老的石头雕像,一动不动。
细看脸上的神情才发现,他们并非石头,也没有死去。依偎在一起的几人或神情放松、嘴角含笑,或眉心轻蹙、喃喃呓语。
他们没死,而是睡着了,只是睡得很深。
放眼望去,这间水牢中这样沉睡的人还有很多。
歪七倒八,毫无生气,甚至相互叠枕着对方的身体,密密麻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乱葬岗。
紫色的气息从他们的身上起伏,织成一张密实的网,带着甜美致幻的香气,梦幻而美丽。
这片黑暗与紫色交融的诡异气氛中,只有一个人格格不入。
他站在这群低矮的睡人中,格外显眼。
他一身褴褛布衣,身姿清瘦挺拔,手中持一根银针,脚边是一个竹编的背篓。
叶竹心小心游走在这些人的身边,一会探探鼻息,一会将灵力探入人的身体,或是拿手中的银针刺入某些穴位。
在这里待了近三天,他每天都在重复这些事。
时间回到与江幸共同来到清潭镇的那天晚上。
他们刚刚聊完镇上不同的气息和令人不安的窥视,打算按照江幸的意见,看看能否尝试离开。
当晚,叶竹心躺在榻上,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心中难得有几分茫然。
江道友说得对,他们此番的目的就是为了前往流云山参加入门试炼,这亦是他离开家乡的初心。
然而路上每当看到有人寻求帮助,他又没办法不管,特别是有疾病的、身体不适的,就例如晕倒在城门口的江幸。
望着专心打坐引气入体的江幸,他又想起在西南满是瘴气的树林里,疾言厉色的长辈对他指指点点——
他天生没有修行的天分,只会侍弄药草,甚至因为试药而毒瞎了自己的一双眼睛,根本没有为家人寻仇的能力。
他们说,或许只有拜入最高的仙门,才有出人头地、为家人澄清真相报仇的机会。只是他根本无法吸收灵力,这句话他没有跟长辈说。
但他仍旧只身从西南而来,跨越一整个瀛云州赶赴流云山的入门试炼。毕竟澄清当年的灭门真相,亦是他心中所愿。
只要快点到达流云山,通过入门试炼,就能报名五年后的仙门大比。
他打算在在仙宗道门均汇聚在流云山上之时,在天下人面前,将叶家灭门的真相公布于世!
此刻,他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神志有些朦胧:他本可以很早之前便到达流云山,但就是因为路上一直帮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才不断耽搁至如今只剩下不到半月的时间。
忽然,窗外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救命啊!救命!谁来帮帮我?”
叶竹心惊醒,他坐起身。
另一边,江幸周身灵气环绕、神情专注。
“你治病救人有什么用?”“我们的目的是流云山。”“你什么时候才能为你母亲报仇?”
……
最终,他还是坚定心中所想,提起装着各种药具的竹篓,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然而门外什么都没有,一股强烈的莫名的气息穿透他的身体,眼前一瞬间陷入了黑暗!
第12章 第 12 章